苏敬仪瞧着亲爹双手捧着结案文书,也跟着弯腰感谢指挥使,感谢锦衣卫,感谢皇帝!等一连串的职场寒暄结束,苏敬仪原以为自己能够走了,没想到钟刑这位指挥使竟然笑得慈爱:“这也算初见。我等锦衣卫也得给两位侄子一份贺礼。”
苏敬仪:“…………”
我看电视剧,也没见有人从锦衣卫带伴手礼回家啊!
“多谢大人。”苏琮琢磨着侄子一词,弯腰行了晚辈礼。
见状,苏敬仪赶忙有样学样弯腰行礼。
苏从斌握紧了手中的文书,逼着自己精神奕奕,继续寒暄。但没想到随着指挥使一声令下,这……这空气中由远及近的飘来浓浓的血腥味。
这……这什么礼物?
就在父子三人皆凝神屏气,小心翼翼时候,钟刑笑了一下,“证据确凿,那些族人、背主的掌柜奴才侵吞的苏家家产也如数归还。虽六年过去,能寻回的财务少,却也是我等辛苦寻回。算聊以慰藉,尤其是太、祖爷钦赐的紫檀木箱子,这传家宝,我们找回来了。”
伴随着这话落下,有锦衣卫抬过两个带着血的紫檀木箱子。
还打开示意了一番。
苏敬仪扫了眼似乎还熠熠珠光宝气的凤冠,止住去回想记忆。他深呼吸一口气,擦擦眼泪,擦拭那属于苏敬仪的眼泪,而后赶忙双膝跪地,露出真诚感恩的眼神:“多谢锦衣卫叔叔们,你们辛苦了。替我娘还有我讨回一个公道!”
苏琮也再一次双膝跪地,叩首感谢:“多谢大人。”
“当不得两位公子如此郑重跪拜。”钟刑满意至极,难得弯腰一手搀扶一个:“快快起身。”
苏从斌愈发真挚无比的感谢。
等钟刑借口有公务要忙,他才大带着两子缓缓离开北镇抚司。
等坐上自己的马车后,等马车驶入充满烟火气息的,最繁华的街道,他才敢狠狠松口气,神色复杂的看向苏敬仪:“看来皇上应该对你昨日驿站的言词,略有赞誉。不然指挥使不会给你送见面礼。”
苏敬仪想着那沾血的箱子,还白着脸:“这……这这这这血?”
“以锦衣卫的作风正常。放心,他们看不上这三瓜两枣的。只不过动怒。到底是皇商!”苏从斌手腕还有些抖:“苏家族人太过胆大包天了,敢用御赐之物。所以以锦衣卫的作风可能把那些族人脑袋装箱子里,让他们好好用个够。”
苏敬仪:“…………”
苏敬仪:“…………”
一定要入乡随俗,一定要理智冷静!
竭力做着心理建设,苏敬仪幽幽看向苏琮,双眸带着些希冀。
这可是为过为民的未来好阁老。
苏琮以为苏敬仪回想过往才惊恐不安,于是毫不犹豫道:“锦衣卫不想顺手收拾的人,我会收拾的。到时候将他们也连根拔起!”
苏敬仪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僵着头,点点。
他要理解,理解这个时代的律法规矩。
“那……那我们办完户口,我……我想好好读书,知道律法规矩,融入这个社……”咬着牙止住自己的用词,苏敬仪道:“融入京城!”
虽然话语有些恍然,但透着的意思却是积极的。因此苏从斌直接颇为欣慰笑出了声,“好。咱们现在去的就是顺天府。”
苏敬仪微笑点头。
他打定主意了,今日就做个微笑行礼的工具人。
“琮儿,你既如此开口,这户口就得快速回落在苏家名下了。否则就显得你先前的话,假了。”苏从斌放心一个儿子后,面带忧愁的望着苏琮。
一旦入商户籍,不许科考这些不提,本朝律令为防止商贾有钱收买田地,是规定商户不得有田产。可……可苏琮在苏家多少年了,先前为了让人锻炼以及嘉奖,他名下都有三十亩京城良田,以及在北疆等地,也有个庄子。
“父亲,各回各家,是必须的。”苏琮颇为冷静,没有十岁孩童的天真,反而目光决然:“眼下您错一步,都会有人群起攻之。”
“功名咱们可以重新奋斗,可这田,那北疆田庄,是我于你私产,是奖励你科考的。先前还说去游学……”
“那您先收回去。等我日后拿下武状元,您再奖励我。”苏琮对曾经获得的奖励,他是看中的。但他更看中苏家。
“您难道不信我的才华吗?”
瞧着苏琮忽然间一昂头,眉眼间都带出几分张狂,苏从斌心理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酸甜苦辣咸齐齐涌在心口,以致于颇不是滋味。假设他昔年强势一些,就不至于苏家乱成一团,不至于小妾作乱……
苏敬仪瞧着面色青青紫紫来回变化,跟开染坊一样的爹,凑苏琮身旁,低声问:“这田庄指定赠送给你也不行吗?”
“不行,商贾不许获得田地。哪怕皇商也不行。太、祖爷昔年诰命直白,要经商就好好经商,没有任何特恩也不许拐弯抹角变通行事。甚至对于勋贵所拥有的田地也有所规定。”苏琮看着茫然不解的苏敬仪,瞬间觉得自己涌出来的那些不舍,也都减缓了几分。
毕竟,他已经拥有最大的财富——学识!不提苏敬仪,就是不少寒门子弟,都得奋斗十来年才能够得到门槛。所以某些人才会死死揪着真假少爷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奏。
苏敬仪点点头。
限制土地兼并,那这王朝还行?
揣测着,苏敬仪毫不犹豫道:“我相信你能出人头地,还带我飞!”
苏从斌见状,沉默一瞬,倏忽间一笑:“行。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
“你们飞!”
三个字,带着从未有过的肆意,苏从斌说完感觉自己有瞬间都跟着展翅翱翔,做那空中飞鹰,能够俯瞰天地,冲向苍穹。
到达顺天府的礼房后,苏从斌瞧着只有顺天府文吏接待,表情未变,依旧含笑着递上辛苦费:“沈书吏,麻烦你了。”
“侯爷您客气了,这是老朽分内之事。只是这名字,”沈书吏只抬眸看了眼传闻中的真假少爷,便当做平常人一般看待。毕竟京城首府,偷龙转凤分户立宗冒籍等等都常见了。
他只是尽着一个书吏的职责,开口询问道:“侯爷您确定就这么登记吗?”
琮这个名字,可带着宗,有继承宗庙之意。一看就是家族嫡长的名字。
“这……”苏从斌下意识的看了眼苏琮。
琮儿这个名字,可是他翻阅字典,结合苏家内部现状,精心取的。颇有些威慑意义!
苏琮也有瞬间茫然无措。
这……这名字,他……他难道都保不住吗?
瞧着父子俩视线相对,都带着些难以形容的微妙与谨慎。以致于办公厅的氛围都流淌着淡淡的哀伤了。苏敬仪毫不犹豫凑到苏从斌身边,悄声:“爹,我要叫苏敬仪,不改!名字对我们来说已经承载希冀了。且要是改个名,岂不是显得您遮遮掩掩的?咱们抱错的事情不都天下皆知?再改名,岂不是让别人又多一桩笑?大不了,到时候表字您再好好取一个呗。听说贵族长大后都喊表字的!”
苏从斌闻言,缓缓看向苏琮,带着些征求:“琮儿,你喜欢自己的名吗?不提苏家,你喜欢吗?”
望着苏从斌带着些咨询的眼神,苏琮含泪:“父亲,我喜欢!非但是您赐予我的,也是孩儿未来要奋斗的目标,我要重开苏家的宗祠,让我生母他们含笑九泉!我也要重新开一宗,用我的实力朝世人说明,商户子也可以改换门庭!”
这一刻,他是彻彻底底明白自己为什么叫苏琮了!
也明白了自己的奋斗方向!
这一声比一声更加决然的话语响彻办公厅。沈书吏难得的,抬眸看了眼目光也是决然的苏琮。只觉苏琮浑身似乎一柄淬炼过的宝剑,即将带着出鞘的锋利,也带着些杀伐果决的傲然。感慨着,他表情都肃穆了些:“恭喜侯爷,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
“如此和睦,客观而言,老朽真是第一次见。”
苏敬仪骄傲的挺胸:“谢谢沈书吏赞美。”
苏琮望着瞬间笑成一朵花的苏敬仪,也跟着笑了笑。
沈书吏率先给苏敬仪办户籍。
毕竟,他的户籍,祖籍早已在京城,处理起来都快速。
两炷香后,沈书吏将户籍文书双手递给新鲜出炉的,未来超品荣国侯,而后看向苏从斌,言语间带着些震撼:“不……不附籍,还取消了苏金氏附籍的农户,直接立商户?”
这真假少爷的丑闻,这大半月沸沸扬扬,他被迫都听过不少。
帝王压下治家不严的丑闻,却也明确指示了苏琮功名革除。
毕竟苏琮是获益这一方,功名得作为惩罚,革除。不然其他人有样学样,暗中偷龙转凤,联络稳婆等人员,把孩子放在勋贵家族教养几年,让孩子拥有学识拥有名师指点,亦或是借着教养的情谊得财富,岂不是就乱了。
据说朝中不少寒门子弟联合上奏,强力要求必须严惩不贷,打着便是这个旗号,唯恐有刁民做出鸠占鹊巢偷龙转凤的事情!
但……但这也太狠了。
这附籍的农户,也是因为流民安抚政策,也算合情合理的农户。
是农户,苏琮可以重新考试。
瞧着一个陌生人都如此震撼,作为精心培养了苏琮十年的父亲,苏从斌自觉此刻就像遭受挖心之疼。可钟刑这锦衣卫指挥使,这帝王心腹已经将态度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他若是再有些奢求,恐怕……恐怕苏家最后的颜面都要没了。
暗暗踩了自己脚趾,苏从斌逼着自己一字一字,傲然道:“多谢沈书吏挂心,我信琮儿!与其祖父,户籍在京,祖籍金陵便可。剩下文书手续,我会派人去金陵办妥当。”
沈书吏闻言,压住种种震撼,转身去拿起书柜中的商籍登记册。
苏琮瞧着册封都是灰暗的褐色,垂首眨眨眼,然后缓缓挺直脊梁,逼着自己去看,去看商籍,去看自己新的户籍。去也看属于自己的根。
他的祖宗也是辉煌过的。
所以商籍册中,他们苏家是在前列的。
沈书吏一笔一划书写,忽然间都觉得自己写习惯的文字,有瞬间重如千金。毕竟他这落笔,就抹平了九岁秀才公的骄傲。
但……但也无奈,苏琮耀眼,或许也伤了其他人的利益。
这世家子虽有些家学底蕴,但也要一起承担家族的风险。
感慨着,沈书吏重重落下最后一笔,再缓慢的敲上顺天府礼房的印鉴。
一炷香后,苏琮望着自己到手的,褐色的户籍文书,郑重的弯腰双手接过:“劳烦沈书吏了。”
“客气了。”沈书吏瞧着态度如此谦和的苏琮,以及苏家一行人,起身含笑送着人离开。
“您留步。”苏侯感谢过后,瞧着某些似乎听闻消息来看热闹的人群,抬手拍拍苏琮肩膀。
苏琮无所谓:“父亲,我没事。咱们还得去吏部。抓紧时间办妥,敲定名分问题。免得突生波澜。”
对此苏敬仪也只能表示认同。
因为他眼睛不是瞎的。
他的名帖是……是杏黄的。是勋贵嫡长的专属颜色。
“走!”
暗中看热闹的众人:“…………”
“看起来,这真假少爷还挺和睦?”
“昨晚驿站,据闻那假少爷嘴皮子是利索的。”
“也不知道这利索的,回家以后会怎么样?”
“这苏家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提供笑料。”
一行人也不管当事人能不能听到,说得是眉飞色舞。
苏敬仪再一次咬牙安抚自己初来乍到,要入乡随俗!
憋着一口气,办完最后一个吏部手续。苏敬仪瞳孔震惊,望着一路卑躬屈膝还塞钱的侯爷爹。甚至其他部门都是小吏接待,都还没锦衣卫看中!
等确定自家马车内安全后,他没忍住直接开口问:“爹,治家不严会如何?这罪很严重吗?为什么拿个名帖您也要这么恭敬啊?对小吏也很谦逊还给钱!”
“丢官闭门思过是轻的。”撞见苏敬仪凝重的表情,仿若在积极融入苏家嫡长子这个身份了,苏从斌想了想,干脆也不隐瞒直白道:“要是被看我不顺眼的仇敌拿捏住做文章,恐怕就是抄家流放。毕竟你们抱错的地方是国庆寺,是公主和帝王彰显慈爱,是为国祁福的时候!往大了说,苏家没有忠君爱国之心!”
苏敬仪如遭雷击。
这……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文、字、狱?
还能这样拔高立意吗?
困惑着,苏敬仪又扭头看看苏琮。
苏琮也很肃穆:“咱们眼下做错事,盯着我们的人很多。还是谨慎些好。其他人虽然有怨,却也不敢明面上拦着。就好像民间俗语,伸手不打笑脸人!
说着,他低声道:“且这些部门,都是与勋贵传承有关的部门,是能够弹劾监督勋贵的部门。自然要上上下下都打点到位了。”
苏敬仪恍恍惚惚,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那……那要是认了治家不严这个罪,然后戴罪立功呢?这样我们是不是就理直气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