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现代市场和各大商家内卷, 只是容易破产的话,秋瑜敢说,在禹朝做点生意, 就是玩命。
这年头出个远门,不光交通不便利,车船店脚牙还全都是行人的敌人。
有时遇到个路匪吧,想去官府那边告官也很难得到帮助, 因为县衙里的老爷极有可能和路匪是一路人。
秋瑜自被武当派逐出山门后,便干脆专心从商了,每到陌生地方开拓业务时, 别说是水匪路霸、小偷强盗拐子就没有他没见过的,若非亲爹是个做官的,他本人又有武力在手, 真是多少条命也不够死的。
杀完两个身形诡魅如鬼影的倭寇,顺着巨鲸帮这条线索一路找过去,秋瑜就把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
原来在吕家没有干涉管辖的东海岸,倭寇是沿海最大的势力, 连官府有时都得退一射之地。
这却是因为倭寇的组成并非只有倭人, 还有高丽人、禹朝人,他们纠集到一处,劫掠海上商船, 在航路上收过路费,甚至是垄断海运。
自然,这些人有的是穷到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 还有的却是大族支撑, 只因海贸暴利, 谁都想来啃上一口。
甚至于禹朝水军里有没有和这些人勾结, 那都是不好说的。
秋瑜暗中查明了真相,却按耐住心中的火气,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吕家如今只有吕房吕瑛一老一小坐镇,再不复当年吕氏一门五杰(吕房有两哥哥两姐姐)横扫沿海的辉煌。
何况当年也是吕家水军打到了东海,才使得沿海所有武林帮派联合倭人、高丽的武林高手,甚至暗中联合水军围攻吕氏子弟,使得最终只有吕房这一根独苗活下来,这些年吕家一心经营琼崖岛,看起来再没有扩张的心思,也是因这段往事。
一旦秋瑜在福州这边惹着大人物,吕瑛未必能及时支援,顶多事后看着秋瑜的尸首哭两声,再开启狂杀模式把福州倭寇全部沉海里给秋瑜陪葬。
怕就怕瑛瑛还没长大,就算开了狂杀模式,和那么多人干起来也会受伤。
思来想去,秋瑜还是决定不把那尊还处于成长期的大杀器放出来了。
等把手头的椰子油都卖出去,秋瑜便匆匆踏上回程,一路上水陆兼程,终于赶上了吕家内部会议。
与会马仔相当多,秋瑜赶到东滨港时,便看到了两广总督孙尧斯的次子孙昭萍正在登船。
此人才十五岁,已考中秀才,听闻明年便要下场去考举人,大小算是个青年才俊,他爹孙尧斯则在湖湘决堤一事中为湖湘巡抚刘千山搭了把手。
秋瑜却知道,这事有吕瑛的示意,事到如今,吕家的影响力已从南海、琼崖岛辐射到了两广、湖湘。
正在登船时,有人在背后喊:“秋兄,等我一等。”
秋瑜回头,便看到刘紫妍跑过来:“果然是秋兄你啊,我见着你背上的猫包,觉着也不会是其他人了。”
这姑娘还是那副黑瘦的模样,作小子打扮,只是面容秀丽,仪态端庄,才没彻底丢了官家小姐的模样,她身后跟着个比她还黑的厘家少年,腰间挂刀,应是护卫。
刘紫妍上来就问:“船上可还有空位?我这带了批石膏,光一艘船装不下哩。”
秋瑜才把椰子油都清了仓,闻言大方道:“我船舱里空位不少,你尽管装,只要不沉,运费都算我的。”
刘紫妍笑:“没那么多呢。”
石膏矿如今可是琼崖岛最需要的矿物之一,不光能做水泥去修路、建房子,还是堆土肥时常用的一种材料。
刘紫妍如今就是湖湘矿老板,那位刘巡抚不赞同女儿在外抛头露面,为了抗议,甚至续娶了一个妻子,说是要生儿子,让女儿可以安心在家做小姐。
只可惜刘紫妍翅膀很硬,刘巡抚手段再多,刘紫妍只要和城里的吕家护卫蔡椰联系上,就能轻而易举跑出家门,接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路乘船到琼崖岛,港口旁的车马行生意兴盛,秋瑜召来一辆马车,把人送到吕家大门口,秋瑜也没和看门的门卫打招呼,自己敲了敲侧门,就有人把他迎进去。
他进了院子,随手卸下猫包,将橘猫胖子放出来,细犬兔子便跑过来与胖子嗅闻着打招呼。
吕瑛盘腿坐在廊下,双手松松搁在膝上,待秋瑜近了,才睁开眼睛。
“来了?”
秋瑜:“来了,你现在练功都不避着人了?是和你外祖打过招呼了不曾?”
吕瑛:“没打招呼,但他不会知道的。”
也就是说吕外公到现在都不知道吕瑛不光练武,还已经把《天山经》练到第三重的事。
秋瑜转头将院子看了一圈,侍女、仆从有十来人,有的在绣花,有的在看账本,又有晾晒药材的,还有厨房里忙活的,这么多人在这,却能一丝风声都不露出去,可见吕瑛对自己人的掌控力相当惊人。
秋瑜一屁股坐下:“你说要我在吕家开会前回来,怎么,要让我和刘小姐一起作为你的马仔公开露相了?”
吕瑛淡淡道:“她会露相,因湖湘开矿是要紧的事,必须与家里管事的交接好,你么,我没打算让你去开会。”
秋瑜:“那我来这干嘛?你叫人送信时说是有急事,我想你不光是让我回来陪你玩的。”
吕瑛面露嫌弃:“什么你陪我玩?分明是我陪你玩,打牌下棋诗词书画,每次都要我让你。”
说着,小孩并指成手刀,对着秋瑜削过去,秋瑜单手一个后空翻,脚尖轻点廊柱,便像轻盈的鹞子一样翻到远处。
“好你个瑛瑛,还会偷袭了。”
吕瑛不语,又想去进攻,只是腿一抬,因两人身高差别,这一腿踢实的话,秋瑜就要和瑛瑛往后的马仔祝大午做小伙伴了。
他连忙收腿,秋瑜也流了一身冷汗。
他好心劝道:“瑛子啊,你要不等长高点再练腿法吧,不然我太危险了。”
吕瑛冷冷扫他一眼,气哼哼转身。
秋瑜还要再调皮几句,吕瑛就不耐道:“今晚我外祖就要忙起来了,趁这个时候我带你出海,去吕宋找我太外祖学剑法去。”
秋瑜:“啊?!”
吕瑛是说到做到的人,他一直记着要带秋瑜去拜师太外祖,只是碍于身体不好,劳累一点都要生病,吕房便不肯轻易放人,说要等他再大几岁。
可吕瑛哪里是那么听话的孩子?找着机会就又带秋瑜离家出走了。
子时,在无星也无月、黑漆漆一片的午夜时分,秋瑜被吕瑛推醒,换了衣服,然后就看到小人家灵巧的飞上墙,一路使着轻功跑出吕家,已经有人牵着马候在那里,伸着手喊:“孙少爷,孙少爷!”
去港口的路上虽也不是没碰上人,却全是给吕瑛放风、防止有人发现他们的!到了琼山港,又可以看到大批人往九幽上面运粮食、淡水、腌菜坛子、种了蔬菜的土箱子。
华美静这位真正的吕家御医已背好包袱,和侍女们一起登船了,老管家苦口婆心地叮嘱吕瑛:“孙少爷这一去又是一两个月,路上可要好好照顾自己。”
秋瑜瞪大眼睛看着老管家: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老爷爷,居然也是瑛哥的马仔!
老管家脸皮厚,不管秋瑜的目光多么炽热,只一心一意说着远洋出航的注意事项。
秋瑜只要转头,看着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海洋,他甚至不知道吕瑛在这种天气出海,该怎么辨认方向。
姜平站在旁边,见他疑惑,便说道:“孙少爷是吕家唯一不靠司南便可在海上辨别方向的,跟着他走定不会迷路,他特意挑着这时候出海,便是因为老爷晚上不爱出航。”
秋瑜:……
直到九幽驶离港口,才有巨大的怒吼传来。
“海飞奴!不许走!”
秋瑜一缩脖子,吕瑛却巍然不
动,抬手一呼:“杨帆,走!”
九幽在吕瑛的驾驶着飞快驶出港口,消失在一片茫茫夜色中。
吕房骑着马飞奔至此,胸大肌被气得不断起伏,他瞪着老管家,俊美的面孔上满是不敢置信:“祖宗给海飞奴那么多天赋,那么多聪慧,竟是全拿来坑我了!你、你也……”
老管家讪讪一笑:“老爷,孙少爷在海上比在地上还安全,何况孩子只是想去探望太老爷,只要带足药材和大夫,也没什么事吧。”
吕房:“他当然是没事了,可家里这一摊子事就全让我做了!”
现在的琼崖岛可不是以前的琼崖岛,以前吕房只要防好倭寇、布置好海上防务、再翻翻商船的账本就好,今年他还得管全岛的秋收、教育、民生等事务。
前几天吕瑛都老老实实待在吕房的书房中,和外祖一起商谈这些事要如何办,各县的民生农务如何管,治安如何提升,还有吕家今年秋季给朝廷多少税。
等商量得差不多了,只差细务要处理时,吕瑛竟是直接带人跑了!
九幽甲板之上,秋瑜满心对吕外公的同情,他抱着小小的吕瑛坐在船头,问:“就这么丢下你外公真的没事吗?”
吕瑛:“外祖聪慧不亚于我,又有多年实务经验,若要论办实事,他比那什么两广总督还厉害得多,没我帮忙也乱不了,既然头上还有长辈撑着,我偶尔任性一次又有什么关系?咱们现在走,过年前刚好能回来呢。”
秋瑜:该怎么说呢,虽然瑛瑛的大伯和外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秋瑜已经觉得这两个人会很有共同语言了。
吕瑛坑长辈的功力怕不是比他的武功还深厚。
只是想起吕瑛那传说中的太外祖,秋瑜不由得面露向往之色。
传说中能一拳打死老虎的超级猛男、把四五百斤的幼象抱起来走的大力士、能飘在海面睡一晚上的仰泳达人,吕家神奇基因的最终体现,禹朝满级人类吕空。
真好奇吕太爷到底是什么模样。
秋瑜还没来得及多想,就看到吕瑛在拖鞋子,秋瑜问他:“你现在脱鞋干嘛?”
吕瑛无辜地看他:“睡觉啊,船上太热了,华夫人又不准我多喝凉茶降暑,所以我去海里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秋瑜:……有时候他也是真的很好奇,吕家老祖宗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有这么多突变基因传给子孙后代。
可吕瑛一张嘴,秋瑜眯着眼睛一看,发现这孩子舌头上都起泡了,果然是火气很大,算了算了,他要去海里睡就随他去吧。
为了不让这只满级人类的幼崽睡着睡着就飘到大西洋去,秋瑜默默守在甲板上,看着吕瑛躺在海上,浮得稳稳的,手上只系了一根结实的绳子,绳子另一端就在秋瑜手上。
他趴在船沿,紧紧握着那根已经在腕上打了死结的绳子,等到天快亮时,就感到一阵拉扯。
秋瑜模模糊糊睁开眼,便发现吕瑛正在扯绳子,且将秋瑜的上半身都拉到了船外。
轰隆一声,秋瑜栽入了碧蓝的海水中,然后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纱做的睡衣、黑发如海藻般散开的吕瑛便游到他边上,笑嘻嘻的拿脚踩了他胸口一脚,把人蹬出了海面。
秋瑜浮在海上呛水,有海兽的鸣叫响在耳畔,吕瑛的好伙伴、一群宽吻海豚又游过来,围着他们转圈圈。
吕瑛抱上一只海豚的鳍,指着前方的海平线:“秋瑜,看那。”
秋瑜转过身,灿烂的金色光芒携着天边的云霞映入他的眼中。
微凉的海风之中,他们一起看旭日初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