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徘徊在脑海中的噩梦,就这么成了真。
魏满洲眼前一阵发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惊魂不定地盯着对面的谢挽幽,只觉脚下一空,如临深渊。
是梦吗?
谢挽幽不该被困死在魔域吗,怎么可能逃出魔域?
谢挽幽不该经脉被废,形同废人吗,怎么可能境界不退反进,还到了元婴中期?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形如魔幻,魏满洲觉得这只是一场噩梦,他开始下意识观察四周,想要找出这是一场噩梦的证据。
可他终究是要失望了。
对面的谢挽幽已经开口:“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还会出现在这里?”
魏满洲额头冒出冷汗,心下一片混乱,努力压住心下的惊惶,强作镇定道:“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台下却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谢挽幽。
“这女修看着有些眼熟啊,是谁来着?”
“她你都不认识了,是谢挽幽啊!渡玄剑尊曾经的小徒弟,为了魏满洲,跟玄沧剑宗决裂那个!”
“是她啊,她不是在修真界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她说的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但感觉有好戏可以看了。”
悬游道人原本还悠哉悠哉地听着,捕捉到关键词后,整个人突然弹了起来,抓住不远处一个修士的衣领,失态质问:“什么渡玄剑尊的小徒弟,说清楚!”
那修士没见过悬游道人发疯,骇得不行,下意识就把事情交代了:“就是谢挽幽啊,她之前是渡玄剑尊的小徒弟……”
“谁是渡玄剑尊曾经的小徒弟!”
“谢……谢挽幽。”
“谢挽幽是谁曾经的小徒弟?”
“渡玄剑尊……”
悬游道人要疯了:“谢挽幽曾经是渡玄剑尊的谁!”
那修士一闭眼,大喊道:“小徒弟!”
悬游道人:“……”
妈的,他做了谢挽幽的二师父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排到了第三!
可恶!
悬游道人回过身,狠狠瞪视容渡:“好啊,原来当初就是你将挽幽赶出了宗门,害她被魏满洲那个渣滓肆无忌惮地拐到魔域,吃了那么多苦!”
容渡至今提起这个话题,心口依旧微痛,艰涩道:“当初是有人从中作梗……”
悬游道人不欲在这要紧关头浪费时间跟他辩驳,看向台上的谢挽幽,冷冷道:“等搞死了这些渣滓,老子再来跟你说!”
佛子也将目光转移到了谢挽幽的脸上。
是她。
他当然还记得这个人,五年前,她实在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想起多年前的那件事,佛子心头忽而泛起了一丝异样涟漪。
他微微垂眸,暗念静心咒。
台下的情况已经一片纷乱,不少人从熟人口中探听到了完整八卦,唏嘘的同时,也生出了同样的疑惑。
为什么谢挽幽要这么说?
难道她在修真界五年的销声匿迹,其实是跟魏满洲有关?
五年前,魏满洲从玄沧剑宗带走了渡玄剑尊的小徒弟,当时在修真界内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对谢挽幽这种堪称疯狂的恋爱脑行为嗤之以鼻,少有人关注谢挽幽之后的去向。
谢挽幽的销声匿迹,在旁人看来,是必然的。一来,所谓的爱情不可能长时间保鲜,失去门派支持的谢挽幽必然被魏满洲抛弃,二来,谢挽幽公然与玄沧剑宗决裂,但凡要点脸面,就不可能再腆着脸回来。
因此,旁人根本没多想谢挽幽的去向,将
这件事作为酒后谈资聊了没一个月,就将它淡忘了。
可现在,五年未见的谢挽幽忽然出现了,还暗指魏满洲对她做了亏心事,怎能不勾起所有人的八卦之心?
薛城主留意到台上的情况,暗自皱眉,侧头嘱咐了身旁之人一句:“去问问什么情况。”
身旁的手下领命,纵身朝台上飞了过去,朝她微一拱手,肃容问道:“谢姑娘,不知谢姑娘所指,究竟是何事?”
闻言,谢挽幽敛起笑意,神色微嘲,转而面向台下之人:“相信诸位都知道,五年前,我跟魏满洲下山,离开玄沧剑宗,可魏满洲接下来带我去了哪里,诸位绝对猜不到。”
魏满洲握紧武器的手开始神经质地颤抖,他想阻止谢挽幽,让她永远无法开口说话,可这时候动手,必然会显得他做贼心虚,更惹人怀疑。
他求助般瞄向台下的蓬莱岛岛主,蓬莱岛岛主的脸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不动声色地给他使了一个眼神,魏满洲知道,这是让他稍安勿躁,随机应变的意思。
魏满洲余光看到蓬莱岛岛主唤了一个弟子前来,对他耳语了几句,那弟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一定是打算向神启传递消息。
魏满洲脑海里紧绷的弦微松,只要神启及时解决掉谢挽幽,一切都能来得及挽救!
他握紧了武器,冷冷盯着对面的谢挽幽,试图用锐利的眼神阻止她接下来的话。
可谢挽幽仿佛没看到他的目光,唇瓣一张一合,吐露出了他心底最阴暗的秘密:“他骗了我,将我拐带到了——”
然而,她一句话还未说完,不知从哪放出了一道暗箭,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直直朝着谢挽幽的眉心袭去!
眼看那暗箭即将触碰到谢挽幽的皮肤,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忽然出现,挡住了这枚暗箭。
“叮”的一声,暗箭掉落在地。
谢挽幽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轻描淡写地踢了地上的暗箭一脚,将它踹到试炼台的正中央,让所有人都能看见它,冷笑道:“看来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是暗杀!
所有人瞬间警惕了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刚刚那一箭,是奔着一击毙命的目的去的,若不是谢挽幽有防护法器在身,早已瞬间被箭羽上所带的力量开瓢。
薛城主第一个站起身,压着怒气道:“是谁放的箭,去查!一定要查出来!”
在东道主的眼皮子底下就敢暗杀,无疑是打他这个城主的脸!
众人议论纷纷,突如其来的暗杀,显然让谢挽幽接下来的话多了不少可信度。
并且,所有人都隐隐预料到,这必定是一个足以震撼修真界的大瓜!
有人忍不住扬声问道:“谢姑娘,魏满洲究竟做了什么!”
谢挽幽这次一口气道:“五年前,魏满洲,将我拐去了魔域。”
“他魏满洲,与魔域勾结,多年来,一直向魔域输送着修真界天赋出众的修士!”
此言如平地惊雷,宗主们面色瞬间有所变化,魏满洲也终于忍无可忍,脸色无比难看地高声喝道:“谢挽幽,你不要信口雌黄,我知道,五年前是我负了你,你想报复我,至于往我身上泼那么大的脏水吗!”
说罢,他转向台下面色惊疑的众人,言辞恳切道:“诸位,在下这些年在修真界什么品行,诸位都看在眼里,我们蓬莱岛怎么可能跟魔域有勾结,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见台下的人似乎有所动摇,他心下稍定,又转向谢挽幽,以一种教训的口吻严厉道:“挽幽,你从前就爱说谎,但现在是在问仙大会,你能不能别闹了,有什么委屈,我们私底下再说,好吗?”
事到如今,魏满洲依旧无耻地试图用感情纠纷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谢挽幽神色不变,不紧不慢道:“你就是用这幅正人君子的模样骗过所有人的吧。”
魏满洲脸色出现怒色:“谢挽幽,你不要——”
谢挽幽打断他,转而提高声音,对台下之人道:“据我所知,被蓬莱岛拐到魔域的人中,不乏一些宗门内失踪或‘死亡’的弟子。”
此言一出,台下的宗主们都坐不住了:“你是什么意思?”
谢挽幽平静地点出一个宗主:“无相堂主,五年前,你门下是否也死亡了一个叫做林辞升的内门弟子?”
无相堂主被点名,面色茫然地思索了片刻,然后猛一点头:“是!那孩子天赋还不错,可惜陨在了一个秘境里,那时我们都很为他感到惋惜——可是他魂灯都灭了,应当的确是陨了才对啊?”
谢挽幽摇头:“不,他没死。”
无相堂主噎了一下,脑袋已是一团乱麻:“这,这怎么可能?”
谢挽幽:“他也来了,就在这里。”
魏满洲闻言,脸色更白,心下一阵惊疑不定。
不可能!没有人能从魔域逃出来,谢挽幽自己逃出来就已经够离奇了,怎么可能还带其他人一起逃出来!
无相堂主也有被谢挽幽的话骇到,大惊之下,他下意识四下观望,忽然听到一声嘶哑的呼喊:“堂主,我在这里!”
传出声音的那个角落,四周人群轰然散开,露出了站在原处的一个独臂人。
那人皮肤黝黑,脸上和脖颈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狰狞伤疤,眼睛也瞎了一只,枯草般的发丝里也掺杂了几缕白发。
无相堂主手一抖,直愣愣地望着对方,几乎不敢认:“你、你是辞升?”
林辞升面部的肌肉颤抖了一下,一瘸一拐地走向无相堂主,所过之处,所有人都带着一种异样的神色为他让出一条路,林辞升却毫不理会,直挺挺跪在无相堂主面前,剩下的那只眼睛变得猩红:“求堂主,为弟子做主!”
说罢,他重重地给无相堂主磕了个头,“砰”的一声,极重,再抬起头时,殷红的血从额头上的伤口流了下来,衬得他如同一个地狱而来的恶鬼。
无相堂主已然失语,尚不知该如何应对,身旁忽然有人挤开他,仓惶地蹲下身,握住了林辞升的肩膀。
左长老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面目全非的爱徒,双手颤抖,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嘶哑至极的声音:“升儿,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
多年未见的师父出现,林辞升终于忍不住,在师父怀里痛哭出声:“师父,是我啊!徒儿历经千般磨难,能再见你一面,此生已无憾!”
徒儿瘦弱的身躯在怀中惊惧颤抖,左长老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眼中含泪:“不怕,不怕,跟师父说,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师父在这里,师父为你报仇,啊。”
林辞升努力压抑住急促的呼吸和抽噎,眼眶通红,带着刻骨的恨意,猛地看向试炼台:“是他——魏满洲!这个该死的,下贱的卑鄙小人!”
魏满洲心中惊慌,正欲张口,却被薛城主身边的下属以武器抵住了脖颈。
场内此时一片死寂,林辞升断断续续的声音因此清晰可闻。
“那天,我去了秘境,半路遇到了魏满洲,他谎称悬崖处有灵药,待骗我到悬崖后,便把我推了下去!”
“等我再醒来,就已经身处魔域。”
林辞升死死盯着魏满洲,像是恨不得将他扒皮吸血:“跟魏满洲做交易的人,挖走了我的灵根,我想跑,结果被生生拽断了一条胳膊,毒打了一顿,丢到玄铁矿场做了五年的奴隶。”
“那、那是我的灵根啊,”林辞升捂住凹下去的腹部,哽咽道:“再也没有了,我、我永远都是个废人了。”
左长老眼角落下了一滴泪,抱住徒弟,望着魏满洲的目光逐渐变得阴狠。
林辞升握住左长老的手:“师父,我在魔域苟且偷生了五年,就是为了从地狱爬回来,为自己报仇。
左长老拍拍林辞升的手:“不怕,师父这就为你报仇。”
说罢,他站起身,裹挟着无尽杀意的一掌就朝着魏满洲当头劈下。
薛城主的下属自然不能让魏满洲现在就死,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下了左长老的攻击。
左长老杀红了眼:“让开,我要给我徒弟报仇!”
蓬莱岛岛主这时也领着蓬莱岛弟子赶了过来,制住了左长老:“冷静点,现在事情的真相尚未可知,不可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啊!”
魏满洲也从恐怖的杀气中回过神,连忙抓紧机会道:“是啊,长老你想想,魂灯是不会有错的,死去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回来,一定是什么邪术……对,一定是谢挽幽在用邪术搞鬼!”
谢挽幽语气淡淡:“是不是邪术,让他再点一次魂灯,不就能证明出来了吗?”
“你闭嘴!”
魏满洲简直要疯了,心中最深的秘密被当中披露,身上的人皮也被撕下,最底下的龌龊明晃晃暴露在天光之下,让他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仓惶不已。
心口的恐惧和愤怒如野草般疯长,他怕,怕自己再也无法翻身,他恨,恨谢挽幽和林辞升没有死在魔域里!
癫狂之下,魏满洲提起流涧,竟是要当众对谢挽幽下手,谢挽幽脚步一挪,轻松避开,然而他这个动作,更是显出了他的做贼心虚。
台下的质疑声更大了一声,蓬莱岛岛主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下意识看向天元宗主的方向,天元宗主满脸阴鸷地跟他对视了一眼,做了一个手势,便别开了脸。
蓬莱岛岛主知道,这是要他放弃魏满洲,速速平息这场乱象的意思。
可……可那是他的大徒弟啊!
蓬莱岛岛主嘴唇颤抖,迟迟没有动作,恰在这时,谢挽幽再度开口:“当年被拐去魔域的受害者,可不只有他一个。”
一个宗主马上挤上前,面带焦急道:“还有人活着?里面有我的潇儿吗!”
谢挽幽望向一个方向。
那里,从魔域解救出来的人蜂拥而出,含着泪各自奔向自己的宗门。
大约十几个人,都是封燃昼这段时间彻查魔域,从各个地方解救出来的。
十几个存活者,看似已经很多了,然而被运往魔域的受害者,何止十几个?
这十几个人从前的天赋修为都不错,否则也不会被蓬莱岛看中,运往魔域,因此,他们在各自宗门的地位都在中上层。
各个宗门无端损失了这么多人才,怎么可能就此罢休,而没有等到幸存者回归的宗门也开始怀疑起宗内失踪和死亡的那些弟子的真正去向。
在这种质疑下,无数宗门纷纷要求彻查蓬莱岛,严审魏满洲。
蓬莱岛岛主在一众质疑声中面如白纸,摇摇欲坠。
完了……全完了。
这个秘密本该永远都不为人所知,可就连他也想不通,那些本该死在魔域的修士,究竟是如何从那里逃出来的。
薛城主站起身,望向被制服的魏满洲,只觉额头一抽一抽地疼,忽然蹦出来的谢挽幽在逐鹿城搅起这么大的风浪,事后他少不得要跟各个势力扯皮,不知有多麻烦。
他沉声道:“将魏满洲押去大牢,一定要审出幕后主使!”
被押住的魏满洲面容抽动,满眼猩红,已有几分癫狂之态,他忽然猛地挣开押住他的护卫,指着四周的人喝到:“我是蓬莱岛的大弟子!谁敢动我,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对外的形象一直风度翩翩
,如今忽然说出这种恶毒的话,周围的人全都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
魏满洲说出这句话后,忽而感到一丝莫名的惊恐。
这话不是他想说的话!
他的嘴不受控制了!
魏满洲努力想控制自己,可他越是控制,口中便越是吐露出更要命的话来。
“那些人绝对已经死在魔域了,怎么可能活着回来!是谢挽幽在捣鬼,你们抓她啊!”
薛城主面色冷淡:“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死在魔域了?”
“当然是我……”魏满洲满脸惊恐,堪堪压住了这句最要命的话,突如其来的失控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他用力按住脑袋,撕扯自己的头发,踉跄着跪了下来:“不是我,不是我做的,不是我,我是蓬莱岛的大弟子……”
薛城主疾言厉色:“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魏满洲张了张嘴,忽然在晃动的人群里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像是抓住了某个救命稻草一般,四肢并用地朝着那个方向爬了过去,口中大喊:“宗主,宗主你救救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不能就这么放弃我啊!我都到化神期了,再给我一点药,我还能为你办事啊!”
他披头散发,状若疯癫,宛如一只丧家之犬,他所爬的方向,人群纷纷散开,露出最后面的……天元宗主。
薛城主惊讶道:“祁宗主,你……”
天元宗主微微皱眉,站起身,轻描淡写道:“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这件事与我无关。”
闻言,在场之人也目露犹疑,要说背后指使之人是天元宗主,实在有些离奇。
就在场面僵持之时,异变突生。
一直白着脸捂住胸口的薛大公子,猛然间喷出了一口血。
薛城主卒然回首,刚好看到大儿子直直倒下的一幕。
他不及多想,急忙冲了回去,抖着手扶起了大儿子:“尧儿,尧儿你怎么了?”
此时薛大公子还留有一口气,染血的嘴唇动了动:“药……药……”
薛城主急忙回头:“快、快来人!”
天元宗主看见薛大公子的惨状,眉头一跳,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却被薛城主警惕拒绝:“不,我要找别的医师!”
“怎么了怎么了?”悬游道人挤上前,看到薛大公子的模样,急忙俯身给他把脉,随后面色惊变,抬头便对天元宗主不敢置信道:“祁元景,你疯了!你竟敢对他下这么重的药!”
他说着,恶狠狠道:“我知道,你一直想压过我,让我丢脸,但治病的事,是能拿来比脸面的吗!为了治得比我更快,你就能这样枉顾无辜者的性命?”
天元宗主:“……”
天元宗主面色涨红,指着满脸沉痛的悬游道人,生平第一次,尝到了有口难辩的滋味。
事已至此,他怎能看不出,自他从悬游道人那里抢来薛大公子这个病人的时候,便已经踏入了一个连环套中。
而他,正在一步步被逼入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