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190),正月末。
颍川前往陈留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缓缓行进着。
时值深冬,天地一片肃杀,官道两旁铺满了枯枝败叶,在车轮倾轧下发出低沉的悲鸣,一如车夫那忧愁的脸色一般低沉。
车厢内,张恒沉沉醒来,第一反应就是头痛欲裂,就如同脑袋被人从中间劈开一般,痛入骨髓,渗入灵魂!
紧接着,便是海量的记忆疯狂涌入大脑。
也不知过了多久,张恒眼中终于有了些神采,望着眼前这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目光很是复杂。
“少君,您醒了!”
车夫听到动静急忙扭头,见张恒清醒了,声音中带着惊喜。
“醒了,只是还有些头疼,且让我静静……”
张恒随口答了一句,又过了足足一刻钟的工夫,他才终于捋明白了现状。
张恒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骡马跪族,每天享受着996的福报,可谓紧张刺激而又充实。却不料昨日熬夜加班猝死在了工作岗位上,灵魂却穿越到了这汉末乱世。
这……
别人穿越的方式都是救人被泥头车创死,或者装逼被雷劈死,到自己这儿却是熬夜猝死,是不是有点太丢人了。
而且,自己的硬盘好像还没清理呢……
不过穿越的原因已经顾不上追究了,因为眼下有个更紧迫的问题。
这具身体的原主出身南阳张氏,是当朝太尉张温的族侄。去年张恒行过冠礼后,族中便给他举了个孝廉,并让他进京考核成为郎官,算是去投奔伯父张温,好谋个功名。
可家族却忽略了一个问题,现在的世道已经变了!
自去年灵帝驾崩,大将军何进与十长侍中门对狙,结果双双殒命。之后董卓进京,行废立之举,最后没捞到好处的袁绍愤而跑路,纠合天下诸侯共同讨董。
这一些列兔起鹘落的变故,无不让人感叹世界变化得太快,同时也充分证明大汉国运日衰,即将彻底崩灭。
在这种情况下进京,路途肯定不会顺利。原本从南阳到雒阳,只需途径颍川郡,但此时中原大地早已乱成了一锅粥,颍川郡又被关东联军把控,原主过不去,便只好绕道陈留。
路上又遭遇了流寇盗匪,随行护卫拼死抵抗,才堪堪让李叔带着原主逃出重围。
也正因这一战,原主脑袋受伤,再加上忧惧过度,最终一命呜呼,灵魂被穿越而来的张恒占据。
捋明白这一切后,张恒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现在要怎么办?
继续进京投靠伯父张温是肯定不行的。且不说张温明年就会被董卓处死,到时候自己也难免被牵连,就说眼前的重重阻碍,那些关东诸侯把持了进雒阳的各大关隘,自己如何过得去?
更何况还有遍地的流寇盗匪,如果再遇上了,自己只怕要被一波带走。
张恒思索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头绪,再加上马车颠簸得有些难受,便把目光看向了车夫,这个拼死护卫自己的管家。
“李叔,我有些乏了,不如先停车休息片刻。”
闻言,李叔面带迟疑道:“少君,老奴知道您累,但此处荒山野岭,随时可能有贼人出现。还请少君再忍耐片刻,最多半日就能进城,到时候咱们就安全了。”
经过昨日一战,护卫全部战死,所以他必须得加倍谨慎,以保证张恒的安全。
说话间,李叔又递过来一个水囊,让张恒先喝口水缓缓劲。
李叔这么说,张恒也觉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然后又开口问道:“李叔,现在咱们在哪,前面是哪座城?”
“少君,眼下咱们已经进入了陈留地界,前面数十里便是封丘县。封丘县再往前走,便是酸枣,等进入了河南尹地界,就没什么盗匪……”
“你说哪里,酸枣?!”
张恒目光一凝,连忙打断道,同时脑中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错,正是酸枣,怎么了少君?”李叔疑惑道。
张恒忽然语气坚定道:“加快速度绕过封丘,咱们直接去酸枣!”
“可是,路途上老奴听人说,酸枣现在被关东诸侯占据,准备与董相国开战。家主如今还在雒阳为官,咱们如果去了酸枣,只怕会被扣下,到时候就去不了雒阳了。”
“那就不去雒阳,我正要去见识见识这些关东诸侯!”
眼下去雒阳,不说路途上九死一生,就算到了雒阳也没什么好果汁吃,倒不如直接去投靠关东诸侯。毕竟南阳张氏也算世家大族,张恒又举了孝廉,非常有统战价值。
退一万步说,就算得不到重用,也足以保全性命。
李叔作为张氏两代人的管家,又是看着张恒长大的,自然对张恒忠心耿耿,当下便一挥马鞭,驾驶着马车疾驰而去。
终于在傍晚时分,主仆二人抵达了封丘县,准备进城补给休息一番,明日继续往酸枣进发。
封丘本是小县,但此时却熙熙攘攘,一副热闹景象,时不时有战马奔驰而过,尽是一些行色匆匆且全副武装的士卒。
诸侯在酸枣会盟,距离酸枣只有数十里的封丘出现来往传令的士卒,倒也不足为奇。
张恒让李叔小心驾驶马车,尽量不招惹这些士兵。就在即将进城的时候,身后不远处却响起阵阵马蹄声。
一支四五百人队伍快速向城门口驶来,直到距离近了,才放慢了速度,继续向城门前进。
见到这支全副武装的队伍,城门口守卫的士卒立刻冲上前去,为首军候大喝道:“来者何人,速速止步!”
闻言,那支队伍的为首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下马拱手朗声道:“在下高唐令刘玄德!”
听那人自报家门,军候还没多大反应,倒是马车上的张恒浑身一震,急忙扭头看去,果然见到一个三十来岁,面带宽和笑容的男子。
此人相貌倒是平平无奇,只是那一对招风耳大的有些夸张。更让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大手,居然差不多快到膝盖,倘若再长一些,就是个活脱脱的人猿泰山!
史书上记载刘备双手过膝,如今一见,果然是那种上半身长,下半身短的身材,不然双手过膝这种体格根本无法解释。
嗯,说人话就是……小短腿。
至于刘备身后的那两位,不用想也知道是关羽和张飞。
本想去见识见识这天下诸侯,却在这里先遇到了刘备三兄弟。
想着,张恒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那城门守卫听闻刘备只是个县令,顿时轻蔑一笑,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来此何为?”
刘备大声道:“董贼大逆不道,荡覆王室,我闻天下诸侯准备起兵伐之,特此赶往酸枣共襄盛举,借道贵地,还请行个方便。”
听说刘备是来会盟的,守卫看了看刘备身后的四五百人,眼中又多了一丝不屑。
前来会盟者,无不是一方诸侯,你一个小小的县令凑什么热闹?
“我家府君有令,为防董贼细作混入,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城!”那军候板着脸开口道。
闻言,刘备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微微皱眉道:“讨伐董贼,乃国家大事,我虽位卑官小,却也愿舍身报国,阁下岂能说我是闲杂人等?”
军候冷笑一声,“我何时说过你是闲杂人等?你说你是来会盟的,可有凭证?”
刘备沉默不语,随后摇了摇头,眼中怒火越来越盛。
他如今只是高唐县令,名微将寡,自然没有资格被诸侯邀请。
“既无凭证,谁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军候脸上不屑之色越来越浓,“你说你是来会盟的,我还说你是董贼的奸细呢!”
“大胆!”
军候话音刚落下,马上有一个虬髯壮汉从刘备身后站了出来,指着守卫喝道,声如雷震。
“你这厮好生无礼,我家兄长乃汉室宗亲,此来只为诛杀逆贼,报效朝廷。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质问责难,待我杀你祭旗!”
说话间,虬髯大汉已经冲了过去,一把将那军候拽起,同时拔出腰间长剑,就要砍下去。
“匹夫怎敢如此无礼!”
那军候大惊,匆忙之间想要反击,却发现自己竟毫无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利刃离自己的脖颈越来越近。
“三弟,不可造次!”
关键时刻,刘备一声暴喝,才将他的性命救下。
“兄长,此獠如此无礼,何不让我杀之!”张飞不解道。
“咱们毕竟是来会盟的,岂可因言差语错而杀人。”刘备皱眉劝道。
就这军候狗眼看人低的模样,刘备也是心生恼怒。但他毕竟是陈留太守张邈的手下,因为杀一只蝼蚁而影响自己参与会盟的大事,刘备觉得不划算。
却不料张飞这边刚放手,那军候立刻大喊道:“来人,这些人都是董贼的细作,给我杀光他们!”
他本想刁难刘备,趁机敲诈些钱财出来,但不想刘备身边那虬髯大汉脾气火爆,竟一言不合就要杀自己,这他如何能忍,当即就给刘备扣了个大帽子,准备下黑手。
见此人如此不识好歹,刘备也怒了,目光中带着赤裸裸的杀意。
旁边一个红脸长髯大汉抚须叹息道:“兄长仁德,但世上多是些愚蠢卑劣之徒。此人不堪教化,唯有杀之。”
听到这话,刘备缓缓点了点头,同时一双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见刘备许可,长髯大汉一回身,从亲兵手中接过青龙偃月刀,原本眯着的眼睛忽的猛然睁开,其中绽放出无可匹敌的杀气。
不远处,马车上的张恒见到这一幕后,眉头顿时高高皱起。
李叔开口劝道:“少君,这两伙人马上就要动手了,咱们还是退后些,免得被波及。”
“不!”
张恒却果断摇头道。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懂。
只是刚才电光火石间,张恒脑中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一个不仅关系到自己生死存亡,更是关系到自己能否在讨董联军中站稳脚跟的大胆想法!
若是能成,接下来的路将会好走很多。
“李叔,取些金银与我。”
“少君,您这是……”李叔满脸不解道。
“自然是去谋一个出路!”张恒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另一边,刘备与军候双方已是剑拔弩张,就在即将开打之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诸位且慢动手!”
话音未落,只见张恒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