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战场一片混乱,厮杀声响彻四野,纵使在黑夜里,也能感受到战况的激烈。
城楼上,皇甫寿坚高举着火把,目光凝重地向下看去。
可火把又不是手电,只能照亮周遭数丈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楚战况。他只得努力地将身子向外探去,响彻在耳中的嘈杂声,正如他的心情一般繁乱。
最初得知张恒打算派人阻击时,皇甫寿坚就表达过反对意见。
西凉军数万人,咱们这五千骑兵岂不是羊入虎口,真要全折损在这,后面的战争还怎么打?
可他的意见,直接被张恒无视了。
等到城下战斗爆发之后,皇甫寿坚心中的那点不满,立刻被激烈的战局冲散,全部心思都放在了战场上。
与他的坐立不安相比,一旁的张恒却是神情自若,目光并无一丝波澜。
“长史,咱们要不要开城出击,接应赵将军?”皇甫寿坚大喊道。
张恒摆了摆手。
“如今正在夜里,战场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此时出兵,只会被搅进去,非明智之举。”
“可是……”
“没有可是!”张恒斩钉截铁道,“我对子龙有信心!”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张恒相信赵云一定能够取胜。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若赢得速度不够快,等敌军大部队杀到,赵云再想脱身就难了。
张恒明白这个道理,赵云又如何不明白。
所以他才使出生平绝学,以求速胜。
张绣这家伙倒是机灵,亲眼看到华雄身死的那一刻,原本愤怒的他,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甚至来不及反应,立刻调转马头,扭头就跑。
之前二人夹击,都不能胜赵云,如今只剩下自己,纵然舍命相搏,结局还不是个死。
危急时刻,叔父张济的教导还是起了些作用。
望着张绣逃离的方向,赵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选择追击。
长长出了口气后,他转身再次带领骑兵展开了冲锋。
张绣狂奔了好一阵,才敢回头观望。见赵云没有追上来,心中不禁升起一阵劫后余生的庆幸,整个人才敢稍稍放松下来。
征战多年,输过败过,却还没遇见过这么可怕的对手!
放松下来之后,一股酸痛感如潮水一般袭来,充斥了张绣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可张绣知道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只得强忍身上的疼痛,开始率军撤退。
不退还能怎么办?
华雄已死,阵型已乱,可以说败局已定。
自己若还在战场上晃悠,说不准就会成为赵云的枪下亡魂。
至于麾下的将士,能带走多少是多少吧!
张绣急令亲兵吹响撤退的号角,呼喊着部队脱离战场。
正在乱军中冲杀的赵云,听到这阵号角之后,眉眼间不禁露出一抹喜色。
敌军退了?
终于退了!
凭借五千骑兵,想要全歼一万五千西凉铁骑,本就是痴人说梦。
能够大获全胜,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所以赵云也没有选择追击。
可这时候退走,也是有代价的。
号角响起之时,本就心无战意的西凉铁骑,立刻开始争先恐后的撤退。
可黑夜中别说敌我,就连方向也很难分得清,过程中自然免不了自相践踏。
混乱又持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幸存的西凉军终于与赵云所部拉开了距离,缓缓退出战场。
这时,又一阵剧烈且急促的马蹄声袭来。
李儒的大军,终于到了!
“军师,前方战场一片混乱,我军与敌军伏兵正在交战!”
早有败退的残兵冲来,被胡轸拦着问清了整个过程,急忙赶回来向李儒禀报。
再看李儒,身形依旧巍峨不动,但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目光无比冰冷。
早在胡轸截住逃兵之前,他就已经听到了前方的声响,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可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会打成这样!
就算敌军沿路设伏,可敌军敢留下多少兵马,撑死了几千人。
一万五千骑兵,打不过敌军留下的几千伏兵?
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胡轸只顾着心急了,却没注意到李儒的脸色,急忙再度抱拳道:“军师,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闻言,李儒闭上了眼,脸上满是无奈和痛惜。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睁开眼,却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
“静观其变即可。”
“静观其变?”胡轸不可置信道。
“不错,只能静观其变。”李儒冷声道,“现在率军杀上去,是杀敌还是杀咱们的将士?黑夜中你分得清楚?以前方战场的混乱程度,再多的军队填进去,都会变成乱军。”
一连串的问题把胡轸问蒙了,最终只能抱拳道:“末将遵命!”
旁边的张济虽然没说话,但眼中却满是焦急。
伯渊,你可不能有事啊!
他心中正在担忧之时,忽然有一大股军队迎面冲了过来。
“列阵!”
胡轸不知是敌是友,当即大喝道。
不过对面很快响起了张绣的呼喊。
听到张绣的声音,张济心中大喜,急忙纵马冲了上去。
“伯渊,你无恙否?”
望见叔父,张绣嘴角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
“叔父,侄儿无事,只是……这一战咱们败了。”
闻言,张济神情一变,一把拉住张绣,低声喝道:“与你一同追击的华雄何在?”
“华将军……他死了。”张绣语气中满是悲痛和沮丧。
可张济听到后,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喜意。
“今日战败,罪责不小,稍时军师质问时,你便将罪责全部推到华雄身上,听明白了吗!”
“啊?”
张绣被这句话震得愣在原地。
可张济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毕竟李儒就在后面看着呢。
“啊什么啊,走,快跟我去拜见军师!”
张绣自知有罪,赶到李儒面前时,便赶紧下马单膝跪地。
不等他开口,胡轸便大声问道:“张伯渊,这是怎么回事?”
张绣将今晚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听得胡轸暴跳如雷,破口大骂。
自己的爱将华雄,居然战死了!
张绣口中的那个小白脸,到底什么来头!
张济闻言,也是连连摇头叹息。
也许是时间仓促,张绣没想好措辞;也许是因为华雄的救命之恩,他不愿污蔑一个死人。
总之,他并没有按照张济的交代,而是实话实说。
反倒是李儒,从始至终都在仔细聆听着,目光却越来越冷,不含一丝情感。
张绣说完之后,便老老实实伏在地上,等待着李儒的判罚。
而一旁的张济,也早就做好了随时求情的准备。
可过了许久,仍不见李儒发话。
就在气氛越来越凝固,张氏叔侄心中越来越惶恐之时,李儒终于开口了。
“起来吧。”
“谢军师!”张绣连忙拜谢。
听张绣讲解的时候,李儒已经在心里复盘了今晚的战局,已经发现了漏洞所在。
自己率军全力追赶,本就是不想给敌军反应的时间。只要敌军反应慢上一拍,自己就能快刀斩乱麻,将皇甫嵩所部彻底诛灭!
却不想反被敌军利用了这个空档,借机反将一军,给自己来了一手埋伏。
仔细想想,也是自己的错,只想着自己的谋划,却忽略了可能出现的变故。
但由此,李儒也确定了一件事,敌军中有真正的高人!
皇甫嵩虽是当世名将,精通各种战法,却不会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敌军中这位高人不仅深谙兵法,更擅长谋算人心!
到底是谁呢?
“传令,全军后撤五里列阵,尽可能收拢败兵!”
“遵命!”
就在李儒反思之时,赵云却也完成了对队伍的统合,开始往城下退去。
城楼上,张恒见战争结束,急令皇甫寿坚打开城门,放赵云入城。
至此,这一场伏击战彻底落下帷幕。
赵云冲上城楼之后,立刻对张恒抱拳道:“长史,末将幸不辱命!”
“嗯,干得不错!”
张恒对赵云竖起了大拇指,脸上带着笑容。
赵云也笑了,听到张恒这句夸奖,他瞬间觉得一晚上的厮杀都值了。
张恒尚且如此,更遑论皇甫寿坚等人,看向赵云的目光中满是敬畏和崇拜。
“赵将军英勇无敌,真乃神将也!”
赵云急忙将银枪递给亲兵,对众人拱手笑道:“多谢夸奖,末将愧不敢当!”
“哪里是夸奖,实话实说而已。”张恒笑道,“这一战之后,咱们倒是可以安心守城了。”
皇甫寿坚大笑道:“长史太客气了,有您运筹帷幄,赵将军冲锋陷阵,便是反攻出去,又有很难!”
我去,你这家伙还真会讲话。
听着皇甫寿坚的话语,张恒忽然想起了方悦,二人都是拍马屁的绝顶高手。
“不过,眼下还有最后一件事。”
“何事?”赵云问道。
“子龙,命人将我的大纛挂在城头!”张恒笑道。
无论如何,自己的名头应该还有点用。
“遵命!”
片刻之后,一面崭新的‘张’字大旗被竖起,挂在城头上最显眼的位置。
……
黑夜固然漫长,但终于日出之时。
上半夜厮杀,下半夜整军,等到双方到安顿好之后。
天,渐渐亮了。
李儒在大军前负手而立,初晨微光洒在身上的那一刻,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来人,备马!”
一旁的胡轸问道:“军师,咱们去哪?”
“观城。”
李儒简简单单地回了两个字。
战事如此,再懊悔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为接下来做打算。
当务之急,还是得亲眼这座陕县到底是什么模样,如何才能攻下来。
胡轸不敢怠慢,急忙调了一千亲兵跟随。
众人一路疾驰,等到太阳露头的时候,终于抵达了昨夜的战场。
不必说,自然是一副横尸遍野的景象。残肢伴随着血肉四处流淌,宛若人间地狱。
李儒叹了口气,“稍时回营之后,便命人前来打扫战场,安葬战死的将士。”
“遵命!”
胡轸抱拳道。
李儒抬头,将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的陕县城池上,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片刻之后,一行人赶到城下,李儒正要继续往前时,胡轸立刻站出来阻拦。
“军师,再往前走,便进入了敌军箭矢射程范围。”
李儒摇了摇头,继续纵马向前。
胡轸一咬牙,赶紧命士卒持盾追上去。
直到城下数十步,李儒才停下,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城墙。
城上守军见状,便要放箭,却被张恒挥袖阻止。
李儒目光由下往上,直到最高处时,忽然看到一个年轻人正在城楼上看着自己,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此人……”
李儒略微一皱眉头,正想猜测此人身份时,却忽然看到张恒身后随风飘扬的大纛。
“张?”
李儒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张子毅,他是何时来的?
与此同时,城楼上张恒正了正衣冠,对着场下的李儒拱手一礼。
“文优兄,张某恭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