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前往弘农的官道上,一队百余人的队伍快速疾驰着。
去年荥阳会战结束后,董卓麾下二十万大军损失一半,只剩下了不到十万人。
董卓回到雒阳后,便又开始了扩军。反正从河南尹抓来了许多壮丁,兵员多的是。
后来皇甫嵩又率军东进,在河南尹边界处与西凉军展开厮杀。持续一年下来,双方各有损伤。
而今董卓身死,盘踞在雒阳周边的西凉军,还有八九万人。
广成关内,段煨麾下两万人,正在抵御孙坚。
陕县之外,李儒麾下还有不到四万人,正在围困皇甫嵩。
雒阳外的两万西凉军,如今被张恒攥在手中。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驻屯谷城的董越,麾下还有近一万大军。
董越此人虽然姓董,但和董卓没有任何亲戚关系,也不是此次的主角。所以张恒并不打算先和他会面,便直接带人绕过了谷城,直奔陕县而去。
董卓已死,李儒也就没了任何指望。所以张恒此行打算以劝说为主,自然不用带多少兵马。
当然,若李儒冥顽不灵,那就只能动用雒阳的大军,跟皇甫嵩来个两面夹击了。
反正雒阳在自己手中,粮草命脉被断,任李儒有鬼神之能,也不可能有丝毫胜算。
七月盛夏,正是酷暑难耐之时。
顶着日头前进一会儿,便有脱水中暑的可能。
眼看日当正中,张恒下令暂停行军,前往树荫下休息片刻。
“文和,李文优此人,你有多少了解?”
听到这个问题,正在喝水的贾诩沉默了。
对于李儒此人,历史上的记载并不多。唯一的一次出场,还是出手毒杀刘辩,此后再无事迹流传。
可穿越过来之后,张恒通过种种事迹判断得知,李儒此人绝不可能如此简单。他应该是董卓集团的核心,甚至是董卓的股肱之臣。
后续的事实,也印证了张恒的猜测。
但对于李儒本人的性格,张恒就不太了解了。
见贾诩沉默,张恒笑道:“怎么,文和也说不好?”
“不是说不好,只是……李文优此人,实在太过执拗,不好以善恶品评。”贾诩叹了口气,面色复杂道。
闻言,张恒却来了兴致。
“反正闲来无事,文和不妨仔细说说。”
贾诩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长史应该知道,前汉初年的那场儒道之争。”
“嗯,此事我倒是略有耳闻。”
张恒也点了点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说起西汉初年的儒道之争,也算是一段公案。
意识形态这玩意儿,必须服务于统治者。而统治者选择意识形态,又是看当前的局势需要。
所以说,如果一种意识形态被取代,那它一定是落后于版本了。
这个道理,放在西汉初年,也一样适用。
在经历了秦末大乱之后,汉初民生凋敝,百废待兴。
统治者便以道家衍生出的黄老无为思想,作为治国方针,历经文景两代,国力渐丰。
然后,大汉王朝的百姓们,就迎来了一个活爹——汉武帝刘彻!
倒不是说黄老思想不好,只是有一个问题需要想清楚。
攒家底是为了干什么?
若放在普通人家,自然是为了活得更好,活得更有尊严。
放在国家层面也是一样,汉武帝本就是锐意进取的性子,见府库中有堆积如山的粮食钱财,难免把目光看向了北方。
就TM你叫匈奴是吧,给爷死!
为了打动战争,胖揍匈奴,武帝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这其中就包括了意识形态的变更。
道家思想适合休养生息,却并不适合开拓进取。
于是,能辅助中央集权,加强皇帝合法地位的儒家,就此粉墨登场!
董仲舒把孔子的儒家学说调教了一遍,以君权天授为卖点,直接端到了汉武帝面前。
武帝大喜,当场奉为圭臬!
儒家得势之后,便把道家逐出了庙堂。
当然,也仅限于此了。
毕竟道家讲究的是无为,而且之前得势的时候,可没有对你儒家赶尽杀绝。
但其他派的学说嘛……
不好意思,我儒家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特别是有一家的学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这一派,便是法家!
一者,先前秦朝暴政,就是你们这群法家人搞出来的。
二者,我们儒家的仁义君子,最看不起你们这些愚民、虐民的货色。
两大罪状数落完之后,儒家便对法家痛下杀手,典籍被焚毁,官员被流放,可谓是一点情面也没留。
而李儒的先祖,便在被流放之列。
当然,这并不能说是儒家的错。
毕竟万事万物,都得受限于当时的时代。
先秦时期的法家,虽然讲究以法治国。但他们口中的法,却是严苛峻法,以限制百姓的身体思想为主,和后世法治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儒家说法家欺民虐民,也是有道理的。
只是李儒却不会管这些,他只觉得自己先祖受了委屈,是这天下儒生,关东世家亏欠于他。
那么最好的做法,便是推翻它们!
所以本质上来说,他在乎的只有两件事。
一者,重现法学荣光。
二者,向关东儒门世家复仇。
至于董卓,不过是他实现抱负的工具人而已。
听完贾诩的讲述,张恒不由得苦笑摇头。
怪不得这家伙行事风格如此极端,原来还是个苦大仇深的货色。
想着,张恒便向贾诩问道:“李文优复仇之念且不提,文和以为,法家学说能成事否?”
“法家邪术,如何成事!”李儒毫不犹豫地答道。
如今天下,是儒学的天下,贾诩当然要说些政治正确的话。
“此话当真?”张恒似笑非笑道。
“怎么,难道长史有不同见解?”贾诩反问道。
张恒轻声叹息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是以凡事不可太尽。法家学说虽是邪术,却也有可取之处,岂能全盘否定。”
闻言,贾诩不禁一愣。
张子毅这厮,好歹出身高门,读过圣贤书,怎的一身反骨!
“长史的意思,是要儒法并用?”
“不,儒法并用还不够,应当百家并用!”张恒掷地有声道。
“国家凋敝之时,便当以黄老之术;国家强盛之时,便当以礼法治国;人心思安之时,便当施以教化;人心丧乱之时,便当严刑峻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更何况治国之道,就更应顺应时局,因势变化。又岂可拘泥一端,文和以为如何?”
张恒通篇下来,其实核心思想就一个——实事求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听了张恒的言论,贾诩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因为这番话,正和当年的贾谊如出一辙。
不想先祖故去数百年,天下居然还有能得其真传者……
“长史此言,倒是和先祖……颇为类似。”贾诩叹息道。
“你先祖?”
贾诩神情一肃,正色道:“不瞒长史,在下先祖正是贾长沙。”
张恒忽然想起来了,贾诩这货貌似就是贾谊的后人。
“贾太傅绝世之才,我亦深深钦佩之。不瞒文和,私以为自留侯张良以下,世间大才者,无人能出贾太傅其右。只可惜天妒英才,贾太傅壮年而亡,倒是令人叹息。”
贾诩欣慰地笑了。
“人生在世,贵深不贵长。先祖虽英年早逝,然名垂青史,又有何憾!”
“不错,文和所言极是。”
张恒点了点头道,忽然又忍不住摇头一笑。
贵深不贵长这种话,从你这惜命如金的老银币口中说出来,倒是无比嘲讽。
“不说这些了,但不知文和打算如何劝说李文优?”
贾诩双手一摊,满脸无奈道:“此人无比执拗,我自是无法劝说的,不过他败局已定,再挣扎也是无用,倒是可以从别处下手。”
“别处?”
张恒皱眉思索了一阵,忽然笑了。
“就比如你那位武威同乡,中郎将张济?”
贾诩一愣,有些震惊地看着张恒。
这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