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城头厮杀半日,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这时却依旧无法休息。
城外士卒正在开足马力挖沟铸壕,而取出的土却运到一旁,用作起土山以临城内。
攻城之法就那么点套路,但凡读过几本兵法的人都能明白,王匡自然也不例外。
鸣金收兵之后,他便派出军队三面围城,不需要多,只要能隔绝平丘与外界的联系就好。
至于挖沟,则是阻挡城中守军突围的最佳手段。而造出的土山,则是进攻的手段,去年张恒攻城时也用过这招。
城外的王匡军干得热火朝天,而城中的高顺也没有闲着。
虽是深夜,城中却点起了火把。
士卒与百姓正在砍伐树木,修缮城楼,铸造守城武器。
更有一队士卒,专门率领百姓去取各家的排泄物,将之汇聚在一起,以待下次守城之用。
乔瑁撤退的太过突然,也就导致高顺接管城防的时候一脸懵逼。守城必备的檑木、金汁,甚至是箭矢都远远不够用,只能加紧制造。
若是能给他几天时间准备,今日之战,想必会更加轻松。
张恒也没休息,带着贾诩四处巡视,检查士卒百姓的作业情况。最后又亲自登上城楼看了一番,这才返回了县衙,商议接下来的细节。
“长史,城外子龙将军那边……”
贾诩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情不自禁带了一丝苦笑。
都怪你张子毅好为人师,没事尽心培养这些将领干什么,甚至将一身所学倾囊相授。
这下好了,他们是被你教会了,可也不好掌控了。
一个有主见的将领,又有了决断之权,行为自然变得难以预测起来。
张恒当然明白贾诩的意思,也不禁跟着自嘲一笑。
“子龙是大将之才,如今虽在我麾下听命,但终有一日是要独当一面的。有些自己的想法,反倒是好事。文和莫要担心,子龙要么引而不发,等待时机。要么……便会在第一时间对敌军发动突袭,也就是今晚!”
相比于贾诩这位谋人带师,张恒更了解赵云的性格,也就更加能摸透他的想法。
贾诩拱手问道:“长史高见。但咱们要如何应对,是否要接应一番?”
突袭的机会只有一次,虽然不是最佳时机,但贾诩也不想放过。
张恒沉吟片刻,便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自然要参与了。烦劳文和去告诉公义一声,今夜命将士在城头观望,但见敌营出现骚乱,便立刻大开城门,率军展开突袭!”
“派多少人马为好?”贾诩又问道。
“自然是全派出去。”张恒笑道,“子龙麾下一万大军可都是骑兵,就算敌军有所防备,也必然损失惨重。如此情况下,王公节如何还敢围城,就算不退回陈留,必然引军后撤。”
“遵命!”
就在城内城外都紧锣密鼓准备的时候,城外数里处,赵云一身戎装,站在高处负手而立。
眉头紧缩,目光凝重。
片刻后,一名探骑赶来,将城外的情况汇报了一遍。
顿时,赵云眉头皱得更深了。
“敌军大军围城,看起来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当真是好算计啊!”
方悦也点了点头,“不错,兵法云:围师必阙。敌军围三阙一,而阙的那一面,恰恰是最危险的。”
“所以,咱们就得更快动手了。”
赵云大袖一挥,冲身旁的夏侯兰道:“伯雅,一切可准备妥当?”
“大军早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夏侯兰抱拳道。
“好,稍时听我号令,全军突袭敌军营寨,解平丘之围!”
闻言,方悦忍不住抱拳道:“赵将军,末将以为,不应如此匆忙。末将临来之前,贾先生曾有交代,请将军择良机而动。敌军才围城一日,远远未到放松警惕之时,仓促出击,未必能有效果!”
此言一出,赵云立刻扭过头来看着方悦,目光罕见的带了一丝愤怒。
“此事我如何不知,但长史身在城中,若是出了半分差错,你我如何担待得起!”
对于张恒率三千人马困守孤城的举动,赵云是非常不满的,因为这无异于以身做饵。
就算他高顺的并州军英勇善战,能以一当十,但毕竟只有三千人啊!
万一稍有差池,让敌军突入城中,则万事休矣!
城池没了可以再打,士卒没了可以再募,张恒这位主帅要是没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无论是出于对战事的考量还是私交,张恒的安危都是重中之重,任何事情都比不得。
被赵云一句话怼了回来,方悦也沉默了。
作为张恒的心腹嫡系,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张恒给的,又如何不担心张恒的安危。
只是他奉命出城向赵云传达军令,自然不希望贾诩的谋算落空。
贾先生也真是的,为何不明确给出一个期限,害得自己左右为难。
赵云见方越沉默不语,便放平了语气,开口道:“仲理,我知你身负使命,但此事实在太过凶险,恕我不能从命。长史之安危,关乎整场兖州之战的成败,甚至关系到天下苍生的未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昔日真定论道,张恒一番言语,让赵云坚定了志向的同时,也让赵云相信张恒能够扫清寰宇,终结乱世,为苍生谋求一条出路。
赵云当然也知道,一个有三千人守军城池,不是那么容易被打破的。
但是万一呢……
无论再微小的可能性,赵云都压根不会拿张恒当成赌注。
方悦没那么大的格局,所以他当然不明白,但却被说服了。
“将军既然执意要打,末将请为先锋!”方悦抱拳郑重道。
“不用,你为我掠阵就好。”
赵云摆了摆手,目光死死盯着远处王匡的大营。
“今晚,我要亲自带头冲杀!”
……
城外,王匡大营。
“乔瑁这厮到底是如何训练的军队,战斗力竟如此强悍……”
王匡独自坐在中军大帐中,口中轻声自语着,目光中满是不解和疑惑。
今日战后,王匡派人清点战损,发现数个时辰的奋战,居然折了一千余人在城下。
累累尸骨的背后,可都是他王某人的心血!
得益于去年一直骑墙,王匡的实力并未受到任何损伤。再加上这一年来滚雪球般的扩张,才有了如今的家底。
且麾下士卒一直勤于操练,他本以为自己军队的战斗力不说冠绝群雄,至少也是个上流水平。
可今日一战,他全程仔细观看,城上士卒英勇奋战的身姿,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数个时辰的奋战,自己换了一轮又一轮的部队攻城,可城上的敌军却还是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轮换。
这些人亦是血肉之躯,如何有这般顽强的意志?
上次和乔瑁对战的时候,战斗力也不强啊!
王匡心中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却又涌现出了一股愤怒。
如此这般,何日才能攻下城池,消灭乔瑁?
一念及此,他忽然又想起被自己斩杀的妹夫胡母班。
若非他当年不肯把八厨的名号让给自己,自己现在的实力必然更为强大,又岂会连一个小小的乔瑁都拿不下!
桓、灵两朝,党锢之祸牵连极广,许多儒门士子都被打为党人,遭禁锢之刑。
皇帝这种开地图炮的行为,自然激怒了天下士人。
有种你皇帝只靠那些阉人做事,永远别找我们!
于是,士林中很快衍生出了一个清议模式,用来品评人物,衡量才能。
也就是说,一个士子的声望,并不由其官爵决定,而是取决于他是否获得了清议界的肯定。
曾经皇甫嵩的叔父皇甫规,就因没被归类为党人而大感耻辱,主动上表请求禁锢。
在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的大背景下,清议界一度展现了极强的公信力。
而由清议界选出来拥有名号的士人,也真的获得了天下的尊重,甚至取得了一系列成就。
这些称号宛若一顶顶冠冕,戴在头上就能熠熠生辉。
比如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之流。
厨者,言能以财救人也!
虽然比不上三君、八骏这个级别,但也比凉州三明,荀氏八龙这种地域性的称号要厉害一些。
可别小看这一个称号,有了它,就证明你得到了士林的认可。
名声可换利益,无论何时何地,出名的好处都是显而易见的。
张邈之所以能力压出身袁氏的袁遗,在二者的联盟中处于主导地位,除了能力之外,还不是因为他的声望最高。
所以,当初评选八厨时,王匡可是铆足了劲想要选上。
为此,不惜四处呼朋唤友,甚至许以重利。
任何评选制度,一旦成了规模气候,内里出现些肮脏的利益交换,都不足为奇。
一番游说之后,王匡总算有了选上的希望。
但无奈清议界已经看中了她妹夫胡母班,为了保证自己的公正和权威,便自然不能再选身为胡母班亲戚的王匡。
得知消息后,王匡当场伤心欲绝,甚至提出让胡母班把名号让给自己,却遭严词拒绝。
到最后,王匡也没被评选上,但和胡母班的龃龉,却就此结下。
如今他虽然杀了胡母班,却也还不回称号了,只能去抱袁绍的大腿慢慢发展。
说起来,前几天胡母班的两个女儿忽然逃出了雒阳,带着幼弟母亲来投奔自己,着实让王匡有些意外。
虽然不想接纳,但为了名声,他却不得不接纳。
也正是从二女的口中,王匡得知了董卓已死,王允掌控朝廷的消息,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
王允虽然身居高位,但西凉军可是董卓的嫡系,纵然他下诏赦免,这些西凉军也不会和他一心。
如此一来……自己是不是有机会呢?
这也是王匡这么快进攻平丘的原因。他打算一个月内击败乔瑁,并且率兵西进雒阳。
一者,向朝廷讨要些封赏。
二者,看看能不能收拢董卓的旧部。
对于战力爆表的西凉军,他可是眼馋已久了。
此事若成,地位和实力,自己就都有了。
届时,这域中竟为谁之天下,还尚未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