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蔡邕的顾虑后,张恒整个人却松了口气。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就这事啊!
我张子毅,君子也!又岂会出尔反尔?
老头你瞧谁不起呢!
对于儿子过继给蔡邕这事儿,张恒是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的,甚至乐见其成。
一者,依照制度,自己只能有一个儿子承袭家业,其他的都注定是混吃等死的货色。
与其如此,倒不如交给蔡邕这个当世大儒调教,将来能成为饱学之士,甚至士林领袖,也不失为好的出路。
二者,则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顾虑了。
张恒活着,凭他自身的功劳,以及和刘备的关系,家族肯定会成为当世顶尖权贵。
可等到自己死了,过几代之后,余荫自然也就消失了。
这时候的后代子孙,若是出了一个不开眼的货色,干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免不了连累家族。
历史上这种事儿多了去了,张恒不认为自己的后代,能够逃出这个怪圈。
如此,留一支血脉在蔡氏,也不至于落得个绝嗣的下场。
“岳丈大人放心,去年颍川约定之事,小婿不敢忘怀,时时铭记在心。”张恒满脸严肃道,“若昭姬所出是男丁,两岁之后,便请岳丈大人带走,用以承袭蔡氏家业。”
此言一出,张恒本以为蔡邕会欣喜若狂,但谁知蔡邕却皱起了眉头。
“贤婿啊,可不敢等到两岁。老夫年事已高,怕是没几年好活了,生下来便教给老夫吧!”
这种话当然是推托之言,蔡邕有其他的顾虑。
孩子现在在肚子里,宛若一件物品一般,怎么割舍都好说。
可一旦降生之后,养着养着就有感情了,到时候可就不舍得了。
蔡邕身为当世大儒,对于人性,已经洞悉到了透彻的地步。
张恒点了点头,“那就等到满月之后吧,岳丈大人以为如何?”
蔡邕这才露出了笑容,破天荒地向张恒拱了拱手。
“如此,便多谢贤婿了。”
“岳丈不必多礼,实在是折煞小婿了。”张恒赶紧笑道,“不过……若是个女孩,岳丈可不能带走。”
闻言,蔡邕立刻瞪了张恒一眼,神情满是不悦。
“贤婿休说这等不吉利的话,老夫上知天文,下察地理,阴阳五行,无所不通。此事老夫早已占卜过,昭姬肚子里的孩子,必然是个男孩!”
张恒立刻瞪大了眼睛。
这么神奇的嘛,能不能教教我?
倒也说不定,毕竟这些老家伙读书读多了,甚至都快成了精。
传闻郑玄就擅长替人占卜,而且无有不中,蔡老头说不定也有两下子。
想了想,张恒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那敢问岳丈,女荀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
“呵呵……”
闻言,蔡邕傲然一笑,伸手捋了捋胡须,道:“此事老夫亦占卜过,女荀腹中的孩子,虽贵不可言,但可惜是个女娃娃。”
张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中基本可以确定,这老头就是在胡说八道。
无论如何,今日一番会谈,总算是解决了老丈人的一块心病。
这时候,荀采和蔡琰也得知了消息,急忙出来拜见。
又是一阵闲聊后,眼看时间差不多到了中午,管家李叔当即命人排宴。
一家人美美吃了一顿饭后,张恒却和蔡邕说起了另一件事。
“岳丈,不知您与康成公可有交情?”
闻言,蔡邕不禁眉头微皱。
“郑康成?”
“不错,正是郑康成!”张恒点了点头。
蔡邕沉默片刻,开口道:“郑康成博学多才,性情高洁,堪为当世学宗。然其人一生不仕,老夫与他不过数面之缘,谈不上相识。贤婿问此人作甚?”
“倒是有些要紧事。”张恒笑道,“征战二载,如今玄德公掌控了徐、兖二州,地盘是有了,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再继续扩张了。所以明年的重心,应当放在内部。”
蔡邕点了点头,他毕竟当过京官,能跟得上张恒的思维。
“可这和郑康成有何关系?”
“岳丈以为,内部治理当以何者为先?”张恒笑问道。
“自然是民生教化为先。”
蔡邕毫不犹豫地说道,给出的答案也十分符合儒家思想。
张恒点头道:“岳丈高论!民生倒是好说,只是这教化……没有读书人,如何教化天下?”
“子毅,你的意思是……要开学宫?”
“不错,岳丈慧眼如炬,小婿正有此意。”
一个稳定的社会,必然要有一批读书明事理的人,作为中坚力量。
也只有读书人的基数足够大,才能有科举制生长的土壤,也才能打破世家垄断知识的局面。
之前是硬性条件不足,可当张恒把造纸术和印刷术拿出来之后,书籍的价格大幅下跌,条件也就成熟了。
恰逢徐州即将进入想对平稳的时间,自然要开始培养下一代人才。
种种条件的水到渠成,让张恒感觉到,开学宫、立教化的时机已经成熟。
就如星星之火一般,第一批学子毕业之后,便可以迅速向四面扩张,继而点燃整个天下的向学之风,最终达到开启民智的效果!
而这一切的初始,自然是州府出面,建立一座庞大的学宫,开启这新的篇章。
因为只有州府牵头,才能抵挡住来自某些士族的压力,同时扫除敝帚自珍的旧党。
但是学宫这玩意儿,总得有老师吧,而且老师的水平还不能太差,所以张恒就在郑玄身上打起了主意。
要说郑老头的一生,也是传奇的一生。
两汉以来,儒家处于统治地位后,内部又发生了矛盾。
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两派吵得不可开交,人脑子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可郑玄却和别人不同,他表示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我全都要!
他幼时家贫,四处游学,先后师从于第五元先、张恭祖、太尉陈球和大儒马融。
这几个人可了不得,第五元先曾任兖州刺史,张恭祖是东郡名士,二人都是大儒级别的人物。
而太尉陈球,却是出身下邳陈氏,当时的天下名士,博学多才,胸怀宽广。
嗯……他有个小有名气的侄孙,名叫陈登,字元龙!
而大儒马融,则更是显赫名门,伏波将军马援的后裔,年轻时曾拜在班昭门下,成为第一批习得《汉书》的学子。
而后他又潜心苦学,终成关西学宗!
这些人里面,可是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两派兼而有之。
跟着这些人学习,先后数十载,郑玄的学问终于大成。
返回家乡之后,郑玄更是创立了郑学,正式将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融会贯通,隐隐有天下第一人的感觉!
更难能可贵的是,郑玄求学求名却不求官,一生守节不仕,哪怕生活清苦,却依旧开门授徒。
去年他在青州时,门下弟子三千余人!
除了不能打之外,郑玄在方方面面,都几乎可以比肩孔老二。
这么一位当世学宗,对于学宫有着重要的意义,如果他能加盟,天下的读书人都会争先恐后前来投奔。
而那些想维持知垄断的士族们,也就好对付多了。
什么,你反对开设学宫?
有问题跟郑玄说去,只要你的学问能超过他,我立刻关闭。
以郑玄的水平,就算闭着眼,也能将那些士族虐的体无完肤!
对于邀请郑玄,张恒自然是非常上心,但蔡邕却不这么认为。
“贤婿啊,教化之道,功莫大焉!你欲开设学宫,老夫自是欢喜,但不知学宫是何等规模?”
面对蔡邕的试探,张恒爽快地给出了答案。
“三万人!”
“这么多!”
蔡邕当场失态,连胡子都揪断了几根。
张恒笑道:“昔年武帝设立太学,容纳学子三万余人。如今天下读书人比武帝时多了何止数倍,三万学子又有甚稀奇之处?”
一瞬间,蔡邕明白了张恒的目标。
居然要和太学比肩,可你现在的地盘只有两个州啊!
不过,蔡邕立刻又高兴了起来。
要收容多少学子是州府的事,但对于自己来说,岂不是越多越好!
自雒阳来到徐州后,蔡邕对仕途已经没了心思。
可儒家学者,总是好为人师,对于教化知道的追求,却丝毫没变过。
教授数万学子读书成才,这是多么大的教化之功,肯定是要青史留名的!
一念及此,蔡邕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贤婿啊,不知老夫可有幸入学宫?不求一官半职,只要能教授学问,就心满意足了。”
蔡邕又继续捋起了自己的胡须,脸上满是自矜之色。
张恒愕然道:“岳丈,您方才不是说自己老眼昏花,精力不济……”
蔡邕顿时有些抓狂。
那是托词,托词,懂吗!
“老夫虽年迈,却也愿为教化之道增光添彩,虽死无悔!”
蔡老头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张恒如何还不明白。
“既如此,岳丈便入学宫当个祭酒如何?”
蔡邕立刻眉开眼笑,点了点头后,却又问道:“学宫当以何者为尊?”
张恒答道:“小婿打算将学宫设立在城外羽山旁,学宫中设山长一位,祭酒三位,博士若干,教习若干。”
一听这话,蔡邕顿时不乐意了。
感情祭酒不是最大的官啊!
“不知贤婿打算任命何人为山长?”蔡邕压着胸中的火气,开口问道。
“自然是康成公。”张恒笑道。
砰!
蔡邕一拍桌案,起身对张恒怒目而视。
“我哪里比不得他郑康成了!”
凭什么他是山长,而我是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