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南北夹击的场面,袁术麾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先开口。
见此,袁术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怎么,诸公皆无策助我?”
熟悉袁术的人都知道,当他对一个人越客气,就代表其内心越愤怒。
无奈之下,群臣之首的长史杨弘起身拱手道:“主公勿虑,胜败乃兵家常事。纪将军不过是一时失利,如今正屯兵育阳,伺机反攻,不久便将有捷报传来。”
不管什么情况,先说两句好话准没错。
果然,尽管知道这是些片儿汤话,袁术脸色还是缓和了许多。
杨弘继续开口道:“至于北边的战事,刘备厚颜无耻,趁虚而入,我军毫无防备,才小败一场而已。而反应过来之后,徐州必然再占不到什么便宜,主公可耐心等候些时日。”
吹牛也是要有限度的,纵然杨弘再怎么托大,也不敢说能将关羽打回去,只说能稳住局面。
毕竟这几年,徐州可是战无不胜,从无败绩。
但袁术却对这个答案不怎么满意,瞪着眼道:“此言何意,难道梁国就白白让给徐州了不成?”
闻言,杨弘不禁苦笑起来。
如今的情况,只丢梁国就不错了。
怎么着,你真以为北边的兵马,能将关羽打回兖州去?
不过此时袁术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暴躁,倒是有了劝说的可能。
杨弘便再拱手笑道:“主公,胜败之事,也不全在战场之上,粮草军饷亦是重中之重。我军如今两线作战,固然难以取胜,但徐州的兵锋,却也难以久持。”
“此言何意?”袁术不解道。
说实话,对于南面的刘表,袁术还没太过担忧。
毕竟荆州军的战斗力他清楚,表现得再怎么强悍,也不是不可战胜。
让他心中没底的,还是北边的关羽。
半个月不到,便攻下了一个郡国,如此速度堪称残暴!
“主公容禀。”杨弘拱手道,“去年一整年,徐州就没消停过。先是在冀州与袁本初与公孙瓒作战,继而又进发兖州,与关东诸侯为敌。虽最终大获全胜,却也是惨胜。得了些地盘,却尽丧府库之所存。
恕在下直言,如今的徐州,早已无法支撑大规模战役。只需静待一月,关羽大军将不战自退。届时,我军便可收复失地。”
杨弘的理论不能说错,但中间有一个漏洞。
关羽若继续南下进攻,将战线拉长,后方粮草的确支撑不住。
但要是他忽然停下来,做出防御姿态,那么将变得无懈可击!
袁术显然是没看出这一层的,甚至对杨弘描述的前景非常满意,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
“此言倒是有理,既如此,先不管北边,只命大军积极防守,等待关羽退兵。”
“主公英明!”
见把袁术哄住了,杨弘赶紧拱手笑道。
这时,一旁没有开口的主簿阎象,却忽然露出了轻蔑的冷笑。
尽管杨弘是袁术最为信任的谋臣,但他阎象,才是如今袁术阵营的谋主。
对于杨弘这种哄小孩的把戏,他极为不屑,却也没有出言挑明。
因为他看得出来,刘备并没有大举进攻豫州的打算,最多只是占点便宜而已。
重心,还要要放在南边。
阎象起身拱手道:“杨长史所言在理,既然北边不用理会,主公理当着眼于南面的战场。毕竟……育阳距此,只有不足二百里的路程。”
一听阎象提到这事儿,袁术才刚刚转晴的心情,又开始阴云密布。
“纪灵无能,累死三军。我将大军交予他,不料他却连一个小小的黄祖都收拾不了,竟使我受刀兵之危。如此废物,还有何颜面统领大军!”
见袁绍愤怒,杨弘当即拱手道:“主公,纪将军此番战败,罪责已是不小,若是再败,恐士气崩溃。在下以为,当派一大将南下,替换纪将军继续领兵作战!”
袁术也有这个担忧,闻言刚要点头之时,却见阎象神情一紧,赶紧站了出来。
“不可,万万不可!”
见阎象和自己唱反调,杨弘当即就不爽了,开口道:“为何不可?”
“自古以来,可有临阵换将的道理?”阎象声色俱厉道,“此时大敌当前,理应同仇敌忾。若强行追究纪将军罪责,岂不是让前线将士人人自危,又将如何迎敌?”
之前杨弘哄袁术开心,阎象可以不管,因为于大局无损。
可他这次的建议,简直愚蠢至极,阎象不能坐视不理。
袁术虽然容易情绪化,却并不傻,听得阎象的意见后,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这可把杨弘给气坏了。
刚才主公发怒之时,你们一个个都不敢说话,还是我站出来熄了这雷霆怒火,挡了这泼天的风雨。
现在主公情绪稳定了,你阎象却跳出来跟我唱反调,到底什么意思!
想到这里,他一拱手道:“主公,阎主簿此言差矣。征战沙场,首重军法,有功该赏,有罪就罚。纪将军征战不利,就得略施惩戒,不然长此以往,军纪法度何在!”
真要说起来,他杨弘和纪灵根本没什么仇。
只因看不惯阎象,才跳出来反对。
阎象也不甘示弱道:“纪将军即便有罪,也该等战后再行赏罚,岂可此时惩处?若临阵换将,则此战必败!”
望着吵成一团的两人,袁绍的头又开始疼了。
片刻后,他猛地一拍桌案。
“够了!”
袁术环视众人,心中终于下了决定。
“传我令,命张勋率大军两万,驰援前线!此外,再派人为监军,持我印绶,前往前线督军,并责成纪灵。若战事依旧不利,必将数罪并罚,绝不姑息!”
袁术最终还是听取了阎象的意见,先不处罚纪灵,只做口头训诫。但又怕他顶不住,又派了些援军,同时还得找个自己的心腹前去督战。
环视一周,袁术最终把目光锁定在了阎象身上。
“不知先生可愿走一趟?”
一听说要自己当监军,阎象没有任何犹豫,当即点了点头。
“在下愿往!”
“好!”
袁术把手伸向腰间,将自己的印绶解了下来。
“执此印绶,便如我亲临,前线之事,便拜托先生了!”
“遵命!”
阎象连忙拱手,接过了印绶。
见此,一旁的杨弘脸上不动声色,心情却阴郁到了极点。
自己争辩了这么久,不想最后阎象却成了最大的受益者!
一时间,仇恨的种子在心中就此种下。
……
前线的战事还在继续,但徐州境内,却开始了一项轰轰烈烈的新政。
说是一项,不如说是变法的总纲。
至于具体内容,却是琐碎而又繁杂。
关于这次变法的起源,还要从一件不起眼的小事说起。
学宫之事稳定下来的几个月后,一次州府会议上,群臣正在各司其职,向政务府汇报自己部门的政务时,一封谏书映入了荀彧的眼帘。
所谓谏书,就是官员向州府提出意见的书面形式,无论任何品级的官员,每月都有一次进谏的机会,甚至可以风闻奏事。
谏书首先会递到督察院,由督察院筛选裁决,将小事处理,大事再上呈政务府,由入府成员一同查看决断。
趁着六月底的这次会议,荀彧刚好积累了一个月的谏书一一查看。
可看到其中一封的时候,他的目光忽然闪动了几下,急忙就向上查看进谏人的名字。
这一看不要紧,原来是新晋的户部侍郎,诸葛瑾。
至于内容嘛,着实让荀彧有些诧异。
诸葛瑾在谏书中并没有提什么国家大事,反而将目光瞄向了底层百姓。
他的谏书分为两个部分,简单概括的话,就是分家和催婚。
第一条,凡徐州治下,女子年满十六岁就可以出嫁,并且是越早越好。凡二十岁以下出嫁的女子,州府皆赠予贺礼,免除半年算赋。
但要是超过二十岁,还不出嫁,就要加收算赋。
二十至二十五岁女子,加收一倍,二十五岁至三十岁女子,加收两倍,以此类推,一直到五十岁,便恢复如初。
另外,便是强制寡妇改嫁。
这些年战乱一直没停过,而征战者都是男子,也就催生了不知多少寡居的妇人,甚至女多男少的情况愈演愈烈。
因这时代成婚普遍比较早,所以这些寡妇并不是四五十岁,大多是二十到三十五岁的青年女子。若一直这么单着,实在有些浪费资源。
所以,诸葛瑾强烈建议寡妇改嫁,再组建家庭,生儿育女,为人口发展做贡献。
同样是赏罚制度,积极响应州府政策者,出嫁之时,州府还会以半年的算赋为贺礼。
但若是不肯改嫁者,那不好意思,州府要收你双倍算赋。
所谓算赋,便是这时代的人头税。一算一百二十钱,正是成年人每年需要向州府缴纳的数额。
还是以五十岁为分界线,超过五十岁的妇人,则不需要改嫁。
此外,膝下有子年满十五岁的寡妇,也不需要改嫁。
当然,不想改嫁也行,只要你交得起双倍算赋,州府也不予干涉。
嗯……幸亏加了附加条款,不然始作俑者诸葛瑾的继母宋氏,就也得改嫁了。
这便是诸葛瑾谏书的第一条内容。
乍看之下,纯属吃饱了撑的。
毕竟人家寡妇改不改嫁,跟你官府有什么关系,咸吃萝卜淡操心!
甚至此事一经公示,还有可能引起百姓的反感。
但仔细想想,这条可太重要了。
因为这时代,人口才是最紧缺的资源。男女不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州府便无法继续壮大。
而且那些寡居的女子,家里没了顶梁柱,生活甚为艰苦,未必就不愿意改嫁。只是迫于重重压力,才不得不以保持现状。
州府若下达命令,则可以把这些阻力都去除。
至于第二条,就简单多了。
反男子成家之后,限其一年内与父母分家。
如此,可以阻挠大家族的形成与发展,遏制乡党势力,便于统筹管理。
荀彧看完诸葛瑾的这两条建议后,便陷入了沉思,直到荀谌喊了他几声。
“兄长,兄长!”
荀彧这才回过神来,“友若何事?”
荀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兄长,到下值的时间了。”
都要下班了,你不走,我们怎么走?
荀彧这才反应过来,笑道:“不急,想必诸位也不忙着吃饭,便再来议一议我手里的这份谏书吧。”
一听这话,州府众人顿时唉声叹气起来。
谁说我们不急着吃饭,明明很饿了好吧!
不过沮丧之中,也有些好奇。
能让荀彧亲自放在公议上讨论的谏书,到底是什么内容。
“兄长,这是何人所谏?”
荀谌伸手将谏书拿过来,开口问道。
“户部侍郎,诸葛子瑜。”
闻言,众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诸葛瑾身上。
作为一个粉嫩嫩的新人,诸葛瑾顿时有些脸红,冲众人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