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在徐州的权力大不大,当然大!
但诸葛瑾还是不认为能成功。
究其原因,还是变法的内容太过劲爆,甚至到了荒诞的程度。
张恒所谓的新政,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鼓励百姓向外开拓,垦荒屯田,州府给予政策支持。
第二部分,鼓励商业发展,贸易往来。政策方面予以支持的同时,却再度调整税率,将原本的商税上调百分之十。
第三部分,命各州府重新丈量土地,核算田亩,清查户口,全部登记造册。
在诸葛瑾看来,前两项都没问题,甚至刚好和前面让寡妇改嫁的政策相得益彰。
寡妇改嫁之后,组建新家庭,自然会生出新的人口,那就需要资源来承载。这时候开垦出来的土地,刚好可以让这些人生存。
而第二条,鼓励商业的同时却加收商税,看似矛盾,却一点都不相悖。
政策方面的支持,不一定是真金白银,也不一定需要让利,反而可以在其他方面松松手。
比如,声望身份,社会地位。
最难的是其实是第三部分。
丈量土地,清查人口……
长史你怎么敢的啊!
莫说双管齐下,便是其中一项,想要施行下去,也是难如登天!
这时代的人口土地虽然有定数,但其数目,显然不在官府的掌控之内。
莫说世家大族,便是中等豪族,甚至小地主阶层,谁还没有隐匿点土地,藏点人口了!
大部分土地人口藏起来,能少交多少赋税啊!
要是全都被查出来,他们还怎么疯狂敛财,还怎么兼并土地,还怎么滚雪球一般的壮大。
断人财路,不啻杀人父母,这波釜底抽薪下来,他们势必要奋起反击!
其间的阻力到底有多大,是个人都能明白。
这,才是诸葛瑾不认为张恒能成功的原因。
古代变法失败者,大多是触动了上层利益。
为唯一的成功者商鞅,也是把重点放在了利出一孔,驱农归战层面。
可即便如此,他最后也是落得个车裂的凄惨下场。
只因他的变法中有一条,隔断了旧贵族的天生富贵。
得罪一个阶层尚且如此,可张恒这一波,却是把所有的阶层都得罪完了,要是能成功,就有鬼了!
诸葛瑾担心,这波非但不能成功,反而下场甚至比商鞅还要凄惨。
沉默片刻后,诸葛瑾才拱手道:“长史,重商恳田皆无不可,只是这丈量土地,清查户口,是否该徐徐图之。”
张恒笑了,“子瑜何必如此委婉。直说了吧,此事到底可不可行?”
“下官以为,此事不可。”诸葛瑾连忙拱手,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为何?”
“天下未定,主公还得依靠各方势力。不管是世家豪族,亦或是军功勋贵,缺一不可。此策一出,即便成功,也势必人心离散,再难聚拢。下官恳请长史三思而行。”
吃进嘴里的肥肉,谁都不愿吐出来。
变法的刀落下,谁也不希望砍在自己身上。
一旦利益受损,人的心思也就多了起来。
“子瑜担心人心离散?”张恒笑道。
“不错,势必人心离散。”
诸葛瑾斩钉截铁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举了一个例子来劝说张恒。
“昔年光武平定天下之后,曾下诏度田,更是将度田不实官员下狱处死。可结果呢,闹到最后,郡国大姓及兵长皆反。半途而废不说,还又派兵镇压,才堪堪平息叛乱。
以光武之盛,尚不能完全推行此策,长史又何必逆天强为!”
诸葛瑾说的,正是东汉初年的度田事件。
最后的结果,看似是刘秀成功了,但明眼人都知道,各地叛乱平息之后,刘秀却停止了继续度田,偃旗息鼓。
明面上的田地人口查清楚了,可暗中还有多少被隐匿的田地人口,却是不得而知。
以刘秀开国君主的威望和强势,都无法解决这种事情,所以诸葛瑾认为张恒必遭反噬。
可张恒却还是满脸淡然。
“光武未竟之业,玄德公却未必无法继承。”
诸葛瑾脸一黑,近乎无语。
长史咋这么头铁呢!
跟你说了不行,你还要这么玩是吧。
你玩吧,到最后把徐州玩崩了,看你怎么办!
更关键的是,自己实在不想当这个排头兵啊。
闹到最后,你有主公保着也许没事,我怎么办?
张恒当然明白诸葛瑾的担忧,便安慰道:“子瑜不必忧虑,此事若成,我许你入府参政,如何?”
完了,完了,看来长史真要拿自己当马前卒了!
还入府参政……再好的待遇,也要有命享受才行啊!
可张子毅铁了心要找死,自己有拒绝的资格吗?
望着坐立不安,冷汗直冒的诸葛瑾,张恒微微摇了摇有头。
诸葛瑾的担忧他何尝不懂,但他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一件事想要做成,就要趁早。
如今徐州集团麾下只有两州之地,核心成员大多是自己一手提把上来的,再加上刘备的支持,自己手中的权力达到了顶点。
这时候干这件事,阻力是最小的。
将来继续扩张领土,就可以慢慢推行开来,宛若蚕食一般。
真要等平定了天下,利益集团也会跟着庞大冗杂起来,再想变法就没这么容易了。
当下还有五年的窗口期,正好可以完成这件事情。
于是,张恒才下定了决心。
虽然以前没人成功过,但不代表张恒也会失败。
而他的胜算,正是新政施行下,将会受益的芸芸众生。
张恒望着诸葛瑾,目光真诚道:“子瑜啊,有些事情虽然艰难,但是不做尝试,你又如何知道不能成功。再者……你只看到了阻力,而我却看到了成功之后的富足光景。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吃着百姓的供奉,难道不该为他们开辟一条生路出来?
须知为官一任,当造福一方。子瑜出仕为官,难道只为了荣华富贵?”
诸葛瑾沉默了,脸色也变得肃穆起来,口中反复念叨着那八个字。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良久之后,诸葛瑾起身向张恒一拱手。
“长史既执意如此,下官明日便继续进谏便是。只是成与不成,非下官所能预知也。若力有不逮……还请长史庇护下官两个弟弟。”
罢了,他张子毅都准备玩命了,自己便陪着又有何妨!
“放心,此事我还有些把握,就算不成,也不至于落到那步田地,子瑜大胆施为便是。”
……
第二日。
众人刚走进议事厅,便看到张恒坐在里面。
天才刚刚亮,这家伙已经端着壶茶喝上了。
荀谌扭头看了看外面,笑了。
“太阳也没打西边出来啊,长史今日怎的如此勤政?”
面对大舅哥的奚落,张恒却只耸了耸肩。
“友若休要打趣,你以为我愿来此,还不是形势所迫。”
“哦,请恕下官愚钝。咱们徐州,竟还有能逼迫长史之人?”荀谌笑道,老阴阳人姿态尽显。
“当然有了。”张恒笑道,“督察院那些家伙可不是好惹的,昨天又去玄德公处告状了。再如此下去,我那点俸禄怕是都要没了。”
话音还没落下,赵昱和崔琰联袂而至,目光冷冷地看着张恒。
你继续说,我在听。
张恒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招呼道:“来,诸位请喝茶,这可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平日里可喝不到。虽说山猪吃不了细糠,但偶尔一次,也不为过嘛。”
此言一出,连荀谌的脸色也不好看了。
张子毅你什么意思!
心里虽然嫌弃,但身体却很诚实,在张恒的一再安利下,众人还是美美喝起了茶水。
不久,荀彧赶到。
他见到张恒的时候,明显也有些惊讶,甚至微微皱了皱眉头。
又联想到昨日诸葛瑾的谏书,心中顿时有了一丝明悟。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就把这些日子积压的政务都处理一下吧。
作为政务府令,荀彧的权力其实不小,日常政务基本都能裁决。但他却不愿这么做,凡有大事,都要与张恒商议着来。
随着入府官员和六部尚书陆续抵达,州府开始了一天的正常运转。
前线还在打仗,徐州一切平稳,说起来也没什么要务。
不过半日时间,政务便清理一空,张恒又开始喝起了茶水。
眼看又到了晌午下值的时间,荀彧便长长出了口气,站了起来。
“长史,到下值时间了,中午可要在州府用膳?”
张恒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
“也好,很久没在州府吃饭了,也不知伙食如何。走,咱们同去。”
一听这话,众人也顾不上鄙视张恒了,瞬间全都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去。
忙碌了一上午,早就饥肠辘辘了。
可就在这时,诸葛瑾却站了起来,双手捧着一封书信。
“长史,下官有谏书奉上!”
闻言,众人都有些惊讶。
你不是昨日才上的谏书吗,怎么今天还有。
再说了,州府的规矩是一个月才能上谏一次,你为什么不昨天一并递上来!
可诸葛瑾既然开口了,众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等待张恒的反应。
“谏书?”张恒笑道,“这事不归我管,交给咱们的荀令君就行。”
“遵命!”
诸葛瑾应了一声,连忙起身走到荀彧面前。
荀彧接过了诸葛瑾的谏书,却随手放在了桌案上。
“都这个点儿了,下午再议如何?”
张恒耸了耸肩,“此乃政务府分内之事,要何时公议,全凭令君做主。”
闻言,荀彧淡淡一笑,正要转身出门时,心中忽然一动。
昨日诸葛瑾才上谏书,今日子毅便来上值了,是否过于巧合?
虽说张恒给出了正当的理由,但荀彧怎么可能会信。
督察院能管得了他?
开什么玩笑!
而且,诸葛瑾昨日才刚刚上谏,今日趁着子毅在这儿,他又来了一封谏书,有什么事儿不能一起说完?
那么……这封谏书的内容,势必非同小可。
“且慢!”
众人刚要走出议事厅,却忽然听到了荀彧的喝止。
“吃饭倒是不急,既然子瑜有谏书,趁着长史在此,诸位不妨议一议。”荀彧冲众人笑道。
一听忽然要加班,众人脸上都露出了不悦之色,却也只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大舅哥可以啊,心思这么敏锐!
张恒心中叹息一声,脸上却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荀彧却扭头看着张恒,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点东西。
但片刻后,他失望了,因为张恒脸上笑容依旧,连眼神都清澈了不少。
荀彧摇头一笑,拿起桌案上的谏书,打开看了起来。
但下一刻,他眼中的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砰!
“胡闹!”
荀彧将谏书往桌案上一拍,对张恒怒目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