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一旦觉得奇怪了,就会在心里头挂上号,开始自觉或不自觉地注意。
直到御医走为止,宋随意的目光都黏在关承酒身上没扒下来。
这么一细看,他才发现关承酒跟之前是真的不大一样。
以前读档,关承酒对他的厌恶是摊在面上的,最具体表现在不想跟他说话,看都不想看见他,只要他不主动,关承酒就不会来找他,如果他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做一对生活在同一座府邸里但三年没见过面的夫妻,直到他亲爹参与谋反连累全家。
问就是经历过。
但现在……?
昨天是新婚夜,关承酒主动来见他不奇怪,但在这边睡就很奇怪了。
今天有太皇太后口谕在,他来见他也不奇怪,但居然会关心他,这就很奇怪了。
可他真的不像被穿过的,难道是重生?
宋随意皱着眉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看着看着,又开始怀疑自己刚刚的想法可能也没那么准。
说不定这只是他的错觉呢?
就好像一个人不断写一个字,写着写着就不认识这个字了,他可能也是盯着关承酒太久了才产生这种错觉的?
而且他之前大部分时候都在搞事,关承酒没道理对他有什么好印象。
不确定,再看看。
宋随意见关承酒要走,立刻掀开被子跟了上去,脚刚落地,就收到了关承酒两道冷冷的视线:“在床上待着。”
宋随意立刻把脚缩了回去,往床上一躺,拉过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无辜的眼睛目送关承酒离开。
他一走,在不远处候着的野竹缓缓松了口气,走到床边给宋随意拉好被子,道:“王妃你真厉害,都不怕王爷。”
“那我还是怕的。”宋随意耷拉着着眼皮,恹恹道,“我要是真不怕他,现在也不会躺在这了。”
野竹解释道:“那不一样,平时王爷在,我大气都不敢喘的。”
宋随意闻言,颇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他对野竹这种害怕也是感同身受。
他一开始比野竹还不如,看见关承酒心脏就开始往上提,连着手脚也开始发凉,又怕惹他不开心,抖都不敢抖太明显,后来死多了才缓过来,但面对关承酒的时候也不大敢出气,怕哪里招关承酒不顺眼,被他收拾。
再再后来他们关系亲近一些了,他对关承酒就变得又敬又怕,虽然平时能相处,但关承酒心情一差他就会吓到,可以说已经完全变成条件反射了。
不过现在嘛……他已经看开了,关承酒不会迁怒他,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找他麻烦,真的能让他动怒的那都是要命的事,所以怕不怕也就那回事,没必要没必要。
“你这么怕他,但你还是很粉他。”宋随意啧啧道,“我其实挺好奇的,你喜欢关承酒哪?”
野竹严肃纠正他:“是崇拜。”
“嗯嗯崇拜,你崇拜他哪?”
“王爷武功高强,而且博学多才,风流不羁,不崇拜他崇拜谁?”野竹答得铿锵有力,好像他不是在跟宋随意闲聊,而是在城门楼上对着百姓表忠心。
宋随意被他这“是个人就要粉关承酒”的气势镇住了,默了许久,只缓缓给他比了个拇指,道:“本来我觉得骗你一回没什么,现在你成功让我良心不安了,我现在就去给你要王爷的东西。”
见他说着就要起身,野竹连忙把人按回去了:“不可以,王爷说了,让您在床上待着,您骗我事小,但不能违背王爷的命令!”
宋随意:“……”关承酒不去搞传销真的很浪费!
“那改天再去,你帮我搬个躺椅去院子里,我想在那边待着。”宋随意道。
野竹摇头:“不可以,王爷说了,要在床上待着。”
宋随意无语:“他是想让我休息,我在别的地方躺也一样。”他说着,看野竹依旧一脸坚定,只好道,“那你找几个人,帮我把床搬到院子里,我想去晒晒太阳,屋里很闷。”
野竹:“……”
最后还是宋随意赢了,因为那张雕花大床搬出来的难度真的很高。
宋随意躺在铺得柔软的躺椅上,晒着太阳,吃着葡萄,不由得感叹一句夫复何求。
他之前读档那么努力到底是图什么?
野竹还蹲在旁边跟他碎碎念,说什么被王爷看到肯定会生气之类的,宋随意听得昏昏欲睡,含糊应了一声,便闭上眼睡了。
他的计划是睡到中午,起来吃一顿饭,然后下午换个不那么晒的地方,继续睡。
但没想到他这么一闭眼,就睡到了傍晚,睁眼看见太阳正往下掉,他还有点懵:“我怎么睡到现在?”问完,发现自己没在原来的地方睡了,而是连人带椅被搬到了一棵树下,更懵了,“我怎么在这?”
野竹正在跟人说话,听见他的声音连忙跑过来,道:“午间有点晒,我就让人给您挪过来了。”
宋随意闻言心情有点复杂:“我没醒?”
野竹摇头:“没有,您睡得很死,李大哥还问我要不要请御医来呢。”
宋随意:“……”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睡眠质量竟如此之好,那晚上岂不是睡不着了?
刚睡醒,宋随意就陷入了懊恼。
但他显然是有点低估自己了。
晚上吃完饭洗完澡,他拿了本话本往床上一躺,准备小熬一下。
结果书才翻了两页,他就睡着了。
野竹给他盖被子的时候心情也有点复杂。
怎么这么能睡?这会不会是一种病?真的不要叫御医吗?这件事要不要跟王爷报告。
他年纪小,以前出任务都是跟人搭档,盯梢的活干过不少,也算有经验。
他们以前盯着的,要么是朝中大臣,要么是坊间一些显眼的人,再不然就是跟前两者有联系的人,这些人要在日常工作里抽出时间干坏事还得遮掩着不让人发现,所以无一例外都很忙。而他们负责盯着的都是要把这些人一天十二个时辰事无巨细地记下来的,必要的时候还要去听墙角,连谈话内容都要记清楚交给王爷,因为有些微末的小事他们可能察觉不到问题,但王爷总能从中看出有用的东西。
当初王爷决定让他跟着新王妃的时候他还很兴奋。
不知道抱着什么目的接近王爷的太傅的孙子!
一听就知道很多可以挖的!
王爷果然很看重他,第一次单独出任务就给了他一个这么艰巨的!
结果才跟了两天,他开始对自己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产生怀疑了。
这个王妃怎么一直在睡觉?为什么不去监视王爷?为什么不跟外头联系?就算没有飞鸽传书起码也让人递个话吧!不然他要怎么跟王爷报告?难道说王爷走后王妃一觉睡到傍晚,吃吃完饭又睡着了吗?这几句话说完他不就不能待在王爷房里了吗?别人都能在王爷房间里待起码一刻钟的!
野竹心里苦,他现在换任务还来得及吗?
但他再苦也苦不到宋随意身上,宋随意这一晚睡得很好,连梦里都飘满食物的香气。
*
第二天是回门的日子,府里——主要是管家和帮忙清点跟搬运的人早早就忙起来了,就连关承酒也早早下了朝回来,第一件事便是看礼单。
管家是太皇太后送来的人,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关承酒看完就点头:“记得让王妃看看。”
“……王妃还没醒。”管家迟疑道,“刚才野竹来,说是本来起了,吃完早饭又躺下了。”
关承酒:“……”
“让人拿两个锣过去,不醒就一直敲。”关承酒下了命令,管家立刻张罗着人去做了。
没一会,两个侍卫拿着锣出现在延芳院,锣锤重重一敲。
“锵”一声在整个院子里回荡,紧接着又是一声接着一声,没有经过任何训练的两人不像在敲锣,像在催命,一个敲得比一个快,但效果极好,锣声音连成一片,生生敲出一支队伍的气势来。
而宋随意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昏迷,他在这一片魔音中坐起来,满脸写着想死。
外头的侍卫敲了一会,依旧没看见人出来,便派人飞快回去报告,把关承酒请过来了。
关承酒进门的时候,宋随意还保持着那张想死的脸,两只手死死抱住床板,任野竹在旁边怎么劝都不放手,画面之幼稚,像极了关承酒之前看母后哄他那个三岁的侄子吃饭。
“在做什么?”关承酒冷着声音打断了这出闹剧。
野竹苦着脸,把王爷交代的事办砸了,他不敢说话。
宋随意倒是开口了:“这不是很明显吗?”
关承酒蹙眉看他。
宋随意抱着床板的手又紧了些,无声跟他僵持。
片刻后,关承酒先开了口:“为什么不回去?”
“家里人多,规矩也多,很烦。”宋随意苦着脸,素来悠闲的人语气里难得多出了点烦躁,“爷爷管不住我爹,就来管我,回去肯定要先让我去祠堂给我娘磕头,磕完再让我跪着听他说一个时辰规矩,要是我反驳还要打我手心。等爷爷说完,我爹就来了,让我多巴着你点顺便让我探探口风看去江南的差事要给谁,要发现我什么都说不来肯定要骂我。骂完后娘跟几个姨娘还要带那些弟妹来嘲讽我,就连路过的狗都要朝我叫唤几句,换你你回去吗?”
关承酒沉默了。
宋随意见他不说话,立刻挣扎着爬回床上躺下,道:“你就跟爷爷说我身体不舒服,去不了,礼派人送过去就行了。”
“之前不是说不想让太傅担心?”关承酒语气缓了些许,“走吧,到了宋家,你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随意犹豫了一下:“你给我撑腰?”
关承酒微微颔首。
宋随意确定道:“真的做什么都可以?”
关承酒点头:“都可以。”
宋随意立刻笑成了一朵花:“那你让人弄个担架来抬我吧!我不想走!”
关承酒:?
宋随意看他整个人僵住,顿时警惕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不会是反悔了吧?你可是堂堂摄政王,怎么可以骗我!皇家的颜面还要不要了?!我对你寄予厚望,你可不能辜负我的……”
“闭嘴!”关承酒忍无可忍,厉声打断他,“野竹!让人拿担架过来!”
片刻后,宋随意如愿地躺上担架,被抬出了延芳院。
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烘得宋随意心里也暖洋洋的。
他要把这担架焊在身上,以后出门都不用自己走了!
关承酒可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