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随意也不知道沈云霆是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反正他是没看出关承酒哪里跟他天生一对了,于是也他压低了声音:“不怕王爷听见?”
沈云霆没说话,只是笑了笑,随即目光转向在发抖的两人,重新抬高声音:“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不起,今天这么多人,要是有谁听岔了传出去,真以为我们聚众谋划些不该想的,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正好王爷在这,两位不如去解释一番?王爷大人有大量,想必不会计较。”
今天来这的,都是京中有些名气的才子或世家子弟,大部分脑子都好使,自然知道沈云霆的意思。
这事就是送到关承酒手里的把柄,抓着这把刀,不管落到谁家,最少都得脱层皮。
一时间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两人,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责备和怨怼却像潮水一样将两人淹没。
两人听见话,脸已经白了,哆哆嗦嗦跪到地上,连连给宋随意磕头:“王妃饶命!”
如果这件事不解决,到时候不用关承酒动手,怕是其他人就饶不了他们了。
宋随意闻言只是笑了笑:“两位说笑了,我就是王爷养的小玩意,说话没什么份量。”他说完,就看两人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心里才舒坦了些,道,“不过今天看在沈大人的面子上,我意思意思一下就好,嗯……就罚你们抄十遍华严经吧,抄不完不准出门,正好净化一下你们那张嘴。”
众人闻言都松了口气,两人也是被抽了气力一般滑坐在地上,只有沈云霆面露意外之色。
宋随意猜到他在想什么,压着声音解释道:“我扯虎皮拉大旗也就算了,真想让王爷帮我解决……那还是睡觉比较快。”
他话说得很轻,除了沈云霆,只有宋可意听见了,他神色顿时也复杂起来:“你这都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宋随意叹了口气,“毕竟我在王府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沈云霆闻言笑着提醒道:“王爷耳力非寻常人能比。”
宋随意点头:“所以说坏话不用太小声,敞亮人就要说敞亮话。”
沈云霆脸上的微笑差点没绷住:“那下次王妃记得当着王爷的面说。”
“好诶。”宋随意点头应下,大步冲到关承酒那屋门口使力一推,随着“砰”一声,宋随意的声音也跟着在屋里响起,“王爷!你兄弟撺掇我当面骂你呢!”
跟在后面的宋可意听见这话,差点差点被门槛绊到,连忙拉住他:“瞎说什么?”
“没什么,哥你先自己去玩吧,我晚点来找你。”宋随意拍拍他的肩膀,把人打发走,只跟沈云霆一起进了屋,见关承酒好像没听见,于是吼了一句:“王爷!沈大人骂你!”
关承酒正在看书,听见这话顿了一下,放下书,拿起手边的热茶的喝了一口,眼也没抬,道:“听见了。”
沈云霆跟在他后边,也有点哭笑不得:“王妃可别离间我跟王爷。”
“我这叫告状。”宋随意快步走过去,伸手就捞了关承酒桌上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姿态嚣张,含含糊糊道,“什么时候王爷跟你吵架,他就会想起来今天的事,然后说你欺负我王妃,就可以打你,打完和好了,他就说他是疼媳妇,你就不能算账,还得夸他,哇我真是王爷的贴心小棉袄。”
沈云霆:“……”
关承酒凉凉看了他一眼:“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不够。”宋随意殷殷地看着他,“我听说这里的厨子很擅长做虾,虾都是后边的湖现捞的,个个肥美,在京中很有名。”
关承酒看他:“听说?”
宋随意点头,一边往嘴里塞糕点,一边把眼睛往关承酒手边的茶杯里放,道:“我让野竹去查的,他不愧是摄政王府的人,京城有什么好吃的他出去一趟,回来说得头头是道,牛逼!”
关承酒闻言微微蹙起眉。
一看他这样,宋随意就知道他是不爽了,连忙给野竹正名:“他可不是偷懒,这不事情来得仓促,他昨天跑了一天,昨晚刚跟我说完,没来得及去找你报告。”
“问你了?”关承酒嗤了一声,又拿起一杯茶喝了口。
宋随意看着他,总觉得眼前这人像个小喷壶,动不动就嗤他。
噢,不小了,是大喷壶。
哎呀,有点可爱。
宋随意捻了块糕点递给关承酒,投喂大喷壶。
关承酒冷冷地看着他,没动。
唉,大喷壶不爱吃,那自己吃。
宋随意转手把糕点又塞进自己嘴里,结果糕点有点干,碎末末黏住喉管,顿时呛住了,咳了个惊天动地,咳得脸都红了。
关承酒就端着茶杯,神色冷淡地看着他。
“你咳咳咳……你快点咳咳……水……”
话说着,一杯水就递到了面前,宋随意立刻拿起来吨吨吨,直到那口顶着的气咽下去了,才幽怨地看向关承酒:“你也太无情了,当你的王妃,连口水都没有?”
关承酒目光看向沈云霆:“那不如,我做主,让那个你改嫁到沈家当沈大少夫人?”
沈云霆脸上的笑容扭曲了一瞬:“不要拖我下水。”
关承酒这才收回目光,转向宋随意,说:“就当给你上一课。”
宋随意闻言立刻站起来,朝他深深作了一揖:“学到了,这节课教会我,在家靠自己,出外靠朋友,夫君是最靠不住的。”他说着,扭头看向沈云霆,又朝他作了一揖,“多谢沈大人救我狗命,你真是个好人,所以以后不要跟王爷瞎学,不然要变成名垂青史的渣男。”
说话间,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一起的还有一碟子糕点被推了过去。
再看关承酒那冷冰冰的表情,一句话不用说但意思很明显——闭嘴。
宋随意神色无辜,扭扭捏捏道:“我喝你口水,是不是太亲密了。”
关承酒立刻把茶收回,看向沈云霆。
沈云霆嘴角抽了抽,走过来给两人泡茶。
宋随意这才注意到桌上一应俱全的茶具跟煮水的小炉子,想来自己是占了沈云霆的的位子。
再看看关承酒,吃人家的喝人家的,现在还使唤人,真是……好舒服的生活!
沈云霆动作利落地冲好茶,递了一杯给宋随意,又让人多拿了两碟糕点。
宋随意看他的眼神都带着光。
这是什么绝世好人,跟某个只会嗤来嗤去的喷壶完全不一样。
关承酒看他那表情,嗤道:“看来做摄政王妃,真是委屈你了。”
“哎呀,王爷吃醋噜。”宋随意端起茶水喝了一大口,“啊,真好喝,沈大人手艺真好,是盛京第一体贴的男人。”
沈云霆:“……”
关承酒:“……”
沈云霆朝两人深深作了一揖:“告辞。”
说完飞快跑了。
既然知道宋随意跟关承酒配,那他就该想到宋随意肯定不一般。
他是疯了才会在这掺和这夫夫俩的事。
看他跑得那么快,宋随意忍不住笑出声:“逗沈大人真好玩,假正经。”
关承酒闻言很轻地勾了一下嘴角,在宋随意转过脸的瞬间又消失了,依旧是那个冷冷的模样,道:“很开心?”
宋随意捻着糕点吃,点点头:“有得吃又有得玩,就很开心。”
“沈云霆特地从江南请来的。”关承酒道,“都是厨子独家的秘方,只有这里能吃到。”
宋随意一听,又往嘴里塞了两块,咬下去,甜甜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连空气里也染上了蜂蜜的味道,在屋里蔓延开,传到了关承酒鼻子底下。
很甜,特别甜。
关承酒目光落在那两片开开合合的唇瓣上,思路也被蜂蜜的味道填满了。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小块糕点放进嘴里,不止甜,还很软。
“下次想吃,就让人来请。”关承酒说着,曲起手指在桌上扣了扣,“喝茶。”
“哦。”宋随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茶已经喝完了,再看看屋里,没人。
嚯,原来是自己没得喝了才开口,就说怎么可能那么体贴。
宋随意认命地伸手拿起水壶,开始泡茶,动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衬着那张姣好的脸,便成了一幅画。
轻烟袅袅中,宋随意低着头,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窗外的阳光隙进来,给他勾上一线温柔的边,连半边脸也映出一种不似凡尘的神清骨秀,只有长而密的睫毛挡住了光,便只剩星星点点落进他的眼里,如生花之笔,让他整个人也活了起来。
关承酒安静地看着,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在看茶。
宋随意恍若未觉,利落地冲好茶,放了一杯在关承酒面前:“王爷,你……”
他本想说些什么,抬眼被关承酒温柔而专注的眼神晃了神,大脑也跟着空白了一瞬,等他回神时,关承酒依旧是那个眉目冷淡的关承酒,方才一切好像只是错觉。
他摇摇头甩去那个荒诞的画面,重新拾起笑容,道:“王爷试试我的手艺。”
关承酒拿起茶杯凑到鼻下,纯净的茶香缓缓渗进他的味觉,不用喝他也知道宋随意泡得很好。
“不错。”关承酒喝完后茶,深深看了他一眼。
宋随意见状立刻道:“人得有点长处。”
关承酒:“我什么都没说。”
“但你脸上写了。”宋随意说着忽然整张脸都凑上去,认真地盯着关承酒的脸,一字一顿地念着,“宋随意这个蠢货居然会泡茶。”
关承酒微微蹙眉,刚想说什么,宋随意已经坐了回去,依旧笑嘻嘻的,仿佛方才的举动稀松平常。
但他知道,不寻常。
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人也有。
动物圈地盘,是一种警告,警告外来人,这是他的地盘,弱小的动物闻见了,知道害怕,便不敢接近。
而大部分人见了他,也是如那些弱小的动物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成为猎物,像宋随意这样的,不是胆子太肥就是脑子太瘦,总归没一个好。
他又看了眼宋随意,见他又在吃东西,眉间的沟壑不由得舒展开。
他想,这大概是脑子太瘦了。
“我的脸没你大,写不下那么多字。”关承酒说完,又捧起方才看到一半的书继续看。
宋随意撇撇嘴,一边吃一边泡茶,泡完就分关承酒两杯,动作熟练得让他自己心疼。
关承酒喜欢喝茶,平时做事手边总少不了一盏茶,偶有闲暇,便会拿着书到外头透气,这时就要人在旁边给他泡茶。
他身边的跟着的人,每一个人都掌握了一手泡茶的好技能,就连他关系比较不错的朋友,都会特地去学,就为了让这位大爷能随时喝上适口的茶水。
但他本人也不是不会泡,只是让人伺候惯了。
宋随意这手泡茶的技能,就是关承酒教他的。
曾几何时他们也有过好好相处的时光,两人独处时关承酒就会让他泡茶。
他一开始不会,冲泡出来的茶水甚至有点苦涩。
所以关承酒就一点点教他怎么泡,不同茶叶的特点,用什么温度,用什么水,怎么煮水,多久出汤,这样才会是最好的味道。
他学会之后,关承酒就很喜欢抓他去当苦力,有时候带上三五本书,两人能在花园里坐上一天,是那么多腥风血雨里很少有的悠闲记忆。
就好像现在这样,关承酒安静地看书,他就在旁边做自己的事。
直到屋内茶香散去,逐渐被一股温暖的木质香替代,宋随意已经吃完东西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关承酒盯着手边那杯冷掉的茶,不知在想什么。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从外头走进来,行了个礼,轻声道:“王爷,开宴了,主子让小的来请示王爷,是否要出席。”
关承酒看了一眼在旁边睡觉的人,微微颔首:“王妃的位置呢?”
“就在王爷下首。”侍女答道,“王爷有何吩咐?”
“安排在我旁边,他的位子给宋可意。”关承酒说着,伸手扣了扣桌面,“宋随意。”
宋随意本来睡得也不熟,听见声音立刻坐了起来,满目茫然地看着关承酒:“怎么了?”
刚睡醒的人看上去软软的,声音糯糯的,像极了关承酒刚刚尝过的那块糕点。
“开宴了。”关承酒放轻了声音,语气是难得的柔和,“早上闹了那么一出,不想去看看?”
“说实话,不是很想。”宋随意打着哈欠坐起来,脑袋还迷迷糊糊的,并没有觉察对面人那点细微的变化,“我就是不想让人来烦我。”
今天的事很快就会传出去,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这个王妃喜欢扯着关承酒的旗子给人找麻烦,甚至有可能随机召唤一个关承酒跟去宴会。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再邀请他来这种交际场合,就算请他哥还想祸祸他,邀请的人肯定也会委婉或直接地要求别带他,那他哥也就没借口拉上他了。
没人想被关承酒盯上,就算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起来。”关承酒伸手把人拎起来站好,“不是想吃虾?”
听到吃的,宋随意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关承酒转头吩咐来人:“让厨房做几道虾。”
宋随意立刻精神了,爬起来洗了把脸就精神抖擞地跟在关承酒身后去了花园。
虽然先前出了点小插曲,但并不影响宴会,他们到的时候人群已经差不多到齐了,正在对对子,说说笑笑的,在看见他们后戛然而止。原本热闹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用有些畏惧的眼神看着关承酒,好像他不是来赴宴,是来索命的。
宋随意对这种眼神早已习惯,跟着关承酒走到上首坐下,目光定在桌上那盘虾上。
果真是好大一个!还附赠大螃蟹!
他一坐下就撸起袖子开始吃,自己剥壳吃,啃蟹腿还要吸溜一下,怎么不优雅怎么来,看得众人本来沉重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是有人都觉得他这模样着实不风雅,还有那么点失礼,要换作别人可能会被嘲讽几句,但他是王妃,旁边还坐着个残暴的王爷,根本没人敢说。
于是个个憋得难受,憋得脸红脸青的。
沈云霆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神色顿时有些疑惑,再看看宋随意。
哦,懂了。
别人来这,是来交友,来风花雪月的,顶多吃一两块精致的糕点,小酌几口,优雅且风流。
这位王妃是真来吃饭的,那大快朵颐的样子,仿佛这里不是京中有名的风雅地,而是鎏醉楼,下一刻他就要举手大喊一声再来个肘子。
沈云霆看了一眼神色冷淡如常的关承酒,淡定地吩咐开宴。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走,又时不时要被他拉回去一下,因为厨房真的很努力,菜一道接着一道,宋随意从头到尾手就没停过,就算他们假装看不见那些上菜的人,香味也会飘过去。
而那几块糕点是真的填不饱肚子。
于是众人看宋随意的眼神,无语中又渐渐带上了怨怼,以及那么一点点并不明显的嫉妒。
宋随意敏锐地捕捉到,顿时觉得这顿饭真香。
于是剥了两只虾,在小碟子里摆成一个漂亮的圆,往关承酒的方向推了过去,分享一下被人嫉妒的战果。
关承酒垂眼看着他的小动作,唇角很轻地扬了扬,道:“这么嚣张,不怕他们找你麻烦?”
宋随意捧着螃蟹,不解地看着他:“他们不敢打我。”
“但是能让你丢脸。”关承酒道。
宋随意闻言,学着他嗤了一声,神色淡然:“那无所谓,我又不怕丢人。”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关承酒,换了一副诚恳的,“传我有什么意思,我本来也没什么好名声,主要还是通过我来笑话你们,所以传出去,你跟我爹还有爷爷比较丢人。”
关承酒:“……”
果不然,过了一会,一个模样清秀的公子朝他们这边行了一礼,说了句什么。
宋随意正在跟他的螃蟹斗智斗勇,直到关承酒扣了扣桌子才抬起头来,一脸懵逼地听对方又说了一遍。
哦,原来是想跟他玩飞花令。
小场面!
宋随意放下螃蟹,大手一挥,铿锵道:“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