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因回家过于勤快而被罚了五年俸禄,这件事说来好笑。但其实是一件颇为严肃的礼法之事。
但王笑本人显然没有体察到这背后的一片苦心,领了旨后,接着两天又都回了王家。
“五年的俸禄花出去了,相当于我买了门票,但当然要常回家看看啊。”
——王笑这种独特的思路,确实让淳宁有些‘大开眼界’之感。
王家自然不敢让淳宁受什么媳妇气,反倒是崔氏,因每天要参拜公主感到很是有些受累。
这日从王家回来,淳宁便有些心不在焉。
因为刚才才出王家时,她分明看到王笑在缨儿额头上亲了一下。
虽隔了一片篱笆,但肯定是亲了。
她说不上喜欢王笑什么的,但隐隐还是有些心神不属起来。
回到公主府,王笑去沐浴,她便自己坐在屋中,微微有些许气闷的样子。
“哇,殿下。”甘棠却很有些开心,压低声音道:“今天王翁封了三千两银子给你,加上前次的,足足有四千两。”
“这么多?”淳宁也有些惊讶。
她虽是天家之女,却也是第一次过手这么多银两,于是沉吟道:“如此说来,要备些好礼物给公爹才行。”
她想着这些,便支着下巴,显出平常人家的小女儿姿态来。
屋中一个宫娥采苹却提醒道:“殿下,依奴婢看,王翁也许是心怀怨怼呢。”
淳宁秀眉一蹙。
采苹道:“陛下刚罚了驸马,他却还是日日还家。王翁表面上是封了喜钱给殿下,安知是不是想说‘我们王家不差那一点俸禄’,在向殿下耍脸呢!”
采苹说着,有些气乎乎的想表现出为公主抱不平的率真模样。
淳宁的脸色却已然冷了下来。
“你回宫吧。”
采苹行了一个万福,道:“殿下想吩附奴婢回宫办什么?”
淳宁冷冰冰地道:“你回去,和母妃言,孤这里不劳你伺候了。”
采苹身子一僵,泛起满脸的慌张,登时哭了起来,哀求道:“殿下,您饶了奴婢这一遭吧。奴婢要是这样回了宫,贵妃娘娘必会狠狠责罚奴婢……”
采苹原本是金禧阁的宫女,平日有些伶俐,因此淳宁出嫁时许贵妃便让她随侍过来。现在如被打发回去,那自然是说明淳宁公主嫌她用不顺手,以后的前景自是不会好。
此时她慌乱之下,哭得极是卖力,泪如雨落,很有些委屈模样。
淳宁面色不豫,心中也有些不忍起来。
偏偏采苹又哭道:“这几日奴婢也是尽心侍候,不敢出半点差错……前日甘棠失手打破了一个贵重花瓶也不见殿下责罚她,今日却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殿下要赶走奴婢……呜呜……”
甘棠吓了一跳,慌慌张张便跪了下来,垂头道:“奴婢知错。”
淳宁却是摇了摇头,对采苹道:“不知自己错在何处?你自诩伶俐聪明,想在孤面前卖弄,非只一两回了。但今日,你不该为了显摆你那一点小聪明就妄言诋毁公爹。若是孤与驸马因此生隙,你担得起吗?”
采苹身子一颤,磕头道:“殿下,奴婢错了……呜呜……”
“你为那一点夸耀、一点擢拨,便耍一句口舌之快、动一番小人心思。可曾想过这或许能毁了孤的姻缘美满,母妃让你来便是这般照顾我夫妻两人的?”
“殿下,奴婢只是一时嘴快……奴婢再也不敢了!只求殿下饶过奴婢这一回……”
采苹大哭不已,只是求饶,又哭诉自己从小吃了哪些苦。
“嗯?怎么了?”
等王笑沐浴过来正好见到这一幕,不由笑问了一句。
“驸马,求你饶了我吧。”这几日采苹见他随和,便又跪着爬过来,哭道:“求驸马你不要赶我回宫……”
王笑大概问了原由,便“哦”了一声,低头向采苹问道:“你真的想留在公主府?”
采苹一愣。
彼时眼前的少年刚出浴,身上带着淡淡的清香,如墨染般的头发束起,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让她几乎忍不住都想贴过去亲一口。
但下一刻,采苹却是心念一动,极有些恐惧起来。
——这两天外面的传言她也听了,无非是说这个驸马是多么手段残忍。如今自己诋毁了他爹,谁知道他会怎么对自己?!
“奴奴奴婢愿意回宫……”采苹低声道,连头都不敢抬。
王笑似有些遗憾,又是“哦”了一声,挥挥手将她打发了。
“我很可怕吗?”王笑摸了摸鼻子,向淳宁问道。
淳宁好奇道:“她若是不愿回宫,夫君打算怎么办?”
“有什么怎么办的。”
“她诋毁公爹,夫君不生气?”
王笑道:“这点事我若便要生气,岂非气没完了。唔,今又有二十八人弹劾我,这小丫头要想让我气,还得排队呢。”
淳宁笑道:“你倒是怜香惜玉。”
“她长得确实是蛮可爱的。”王笑说着,倚在椅子上仰着头,叹道:“长头发好麻烦啊。”
淳宁只好亲自拿布给他擦头发。
过了一会,她问道:“父皇罚了夫君的俸禄,夫君可介意?”
“谁指着那点俸禄过日子不成?”王笑道:“更严重的惩罚还没下来,父皇打算切断我和锦衣卫之间的关系。”
“夫君可有对策?”
“算是有吧,但未必有用……大不了,此事过后我便不参朝政。”
“为了杀恭王,值吗?”
“如果只为了杀恭王,那不值。”王笑说着,想到京中疫情,不由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见淳宁似有愁思,他便又笑了笑,道:“不过我若是被打压下去,你嫁给我可就亏了。”
彼此虽还不算很熟,此时听了这样的话,淳宁却也忍不住轻轻捶了他一下:“休得胡言。”
“哦,嫁鸡随嫁。”
淳宁便道:“是夫君你尚给了孤。”
王笑便笑道:“那我一会再拜你一下啊。”
过了一会,淳宁又想到王笑在缨儿额头那一吻,终究还是问道:“夫君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嗯?”
“夫君甘为驸马,自不是为了钱,王家本是大富之家。自也不是为了权,哪怕去捐个官也好过附马的前途。我本以为你是个富贵闲散人,但这几天观夫君行事,却又不像……那我不免有些好奇,夫君的志向是什么?”
“我哪有什么志向”王笑想了想,道:“做这些事,只是为了心安吧。”
“心安?”
“我其实也只是想当个富贵闲散人啊。”王笑道:“我做这些,只是希望以后享福的时候能安心些。比如啊,要是世人大多都粗茶淡饭却还能过下去,那我过得富贵精细些便也还算心安理得。但你看,你们这个地方,简直是……乱来嘛。”
淳宁愣了一愣,道:“夫君是有济世之心?”
“不是什么济世之心。如果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乱世,我肯定就逃了。但因为先见过这世上的好,再预见到了将来的乱,我便不忍心让这些被摧毁。”
说到这里,王笑摇了摇头,轻哂道:“我本生于治世,因而看不得那些乱象。”
淳宁便将他最后这一句话咀嚼了一遍。
“夫君还是想想过几日回门时该对父皇说什么吧。”她轻轻擦着王笑的头发,又道:“可别像对我这般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