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府门前,通报的陈家仆从将消息告知了张家门房,那门房一听是陈家的人来了,立刻打起精神,嘴里客气着,让他们稍待片刻,然后转身飞奔,直往正堂而去。
张家堂屋,此时却是处处笑声。
所谓的外室风波已经过去,误会消除了,张氏也退去了,张太公和一众老伙伴们正和左渊谈笑风生,讲述各地的见闻。
老人们见得多了,左渊也是知识渊博,众人皆为多才多艺,这一交流,当真是舒畅无比,气氛融洽。
“这个‘春’字很别致啊,你们有没有发现,”此刻,彭太公指着那封信上的一个字,正在讲解,“这字看上去工整,实际上微微歪斜,和前面的‘初’字靠得很近,老夫乍看之下还不觉得,而今再细细品味,才发现这两字紧凑,笔画轻快,行笔的时候定然是极快的,给人以明快之感,暗合春意,当真是妙。”
去了烦心事,又见了好字,一众老人索性就围绕着字品鉴起来,真正要把一件坏事,变成好事。
正在这时,门房过来通报了消息,说是陈府之人等在门外。
“陈家的人来得这么早?”张太公有些意外,刚才一众长者交代完自家仆人,送了书过去打关系后,他就吩咐了自家门房,说注意一下陈家之人,来时及时通报,却没想到人来的这么快。
边上,左渊起身解释起来:“回禀泰山,实是小婿提前通知了陈家,让他们提前过来,本是因为私心……”后面的话不用说的太通透,众人都懂。
彭太公抚掌笑道:“既然来了,那也正好,今日聚会,俊杰齐聚,陈家肯定会带着陈止一起,正好向他请教,咱们这些书可不是白白借出去的,他总归也得有所表示吧。”
“对,请教一番,达者为师,哈哈。”刘太公也附和起来。
一众老头相互看看,都笑了起来,知道彼此的心意,请教是假,求字是真。
这个心思,没人会说破。
张太公他们早就料定,晚宴的时候,陈家会带着陈止过来,可他们身为长辈,不好意思和对方当面套近乎,因此都赶在晚宴之前,让家丁、家仆送书过去。
现在有了送书之谊,晚宴上就有了话题,从借书谈到学问,指点他几句,无意中提及书法之道,表现出对好字的喜爱,你陈家小辈是不是该表示表示?
越想,几个老头越是觉得这个套路天衣无缝,也不禁期待起来,等着看看那陈止的风采。
很快,在堂中众人的期待中,陈边和陈韵被引入正堂,两人一见在场的众人,都是微微一惊,赶紧行礼。
只是陈韵在行礼的时候,却能感觉到诸位长者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有审视的味道,但更多的却透露出欣赏之意,他见状不禁一喜。
“果然,前阵子营造的名声,现在起作用了,这是好现象!今日定要一鸣惊人,等诸位长者都认可了我,陈止根本就不用放在眼里,连陈边我都可以慢慢超越!”
想着想着,礼毕,他直起身子,按照礼节立于陈边一侧,后面的主要交涉,还是这位长辈负责的。他却没有看到,许志在见了自己后,先是露出错愕之色,跟着微微一拍大腿,似乎想通了什么事,却没有声张。
“贤侄不必多礼,老夫观你如今精神不错,已从哀伤中走出来了。”张太公和陈边攀谈着,但说话的时候,目光却不时落在陈韵身上。
不只是他,其他老人也是一样,想着此人是否就是陈止。
这一番作态,又让陈韵心头越发欣喜,念头抵定,刻意做出目不斜视、不卑不亢的模样,想着让几位长者再高看自己几眼。
陈边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却不动声色的思考着,这陈韵怎的能让几位长者另眼相看?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刚才路上的敲打,是否做错了?
可惜,在场之人却不知道,彼此都想岔了。
先前那陈太公的白事,张太公几位去倒是去了,但他们的身份和年纪摆在那,不会久留,更不会屈尊降贵的去和小辈招呼,自然分不清陈家小辈的身份,今日一见陈边只带了这么一个子侄来,就料想是陈府的顶尖人物,除了一手入品好字的陈止,还能有其他人?
于是,本着各自的小心思,事先示好一二,也是很正常的,却让陈边和陈韵误会了。
“你家这后生,看上去一表人才,当是陈府如今的风流人物吧,当得介绍一番才是。”寒暄了几句过后,彭太公当先赞起陈韵,他身居高位,却也有特别的马屁技巧。
“是啊,是啊,在庭给我们介绍一下吧。”
其他人纷纷附和,让陈韵的心情急转直上,从一路上被敲打、警告的苦闷中解脱出来,见这么多的长辈、尊者看好自己,称赞自己的风度,自是心花怒放,连身边的陈边都越发是惊疑不定了。
只有那许志微微摇头,可现在却不能出面,否则可能两边得罪,只给其他人打着眼色,可其他人又哪里能明白,最终这位三老只得叹息一声。
“哪里,哪里,诸位谬赞了,小子陈韵,见过各位长者。”对面,陈韵哪里不懂得趁热打铁的道理,立刻昂首阔步的上前,报出名字,想要众人记住他,可他的名字一说,整个大堂却猛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你说什么?你叫陈韵?”那刘太公一个错愕,忍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你不是陈止?”说完这话,他也意识到失言,赶紧闭口。
可惜话已经说出来了,自是无法收回,一时之间,陈边陈韵也好,诸老也罢,都愣在原地,随后满脸尴尬。
“原来是陈韵贤侄,”张太公到底经过风浪,不动声色的接过话,“不错,不错,在庭啊,今天是从水让你提前过来的,你问问他有什么事吧。”他指了指左渊,陈边连忙见礼,他也是听过这位馆主的名声,敬仰左家那位先辈的。
其他老人也纷纷回神,淡淡说了两句,就不复多言,陈韵是谁,他们略有耳闻,可根本不关心,一辈子几十年,后起之秀见得多了,旋兴旋灭,潜力毕竟不是实力,哪里比得上书法入品的大家?
说话间,诸老的语气都淡了许多,隐隐还有怒气,因为如意算盘打了个空,不免恼怒,书已经借出去了,人却没来,换成是谁都要难受,正好陈家两人当前,立刻就被迁怒了。
这一前一后的落差,傻子都能感觉的出来,陈韵只觉心头微颤,刚刚被人捧上天,结果那捧着他的手一抬起来,就纷纷收回,让他瞬间跌落,砸落尘埃,顿感难堪,更让他无法忍耐的,是残酷的真相——
这些人不是看好他,也不是被他的风度所感染,实际上是将他当成了陈止!
陈止!
陈韵咬牙切齿,心里五味杂陈,痛恨、嫉妒、羡慕、不解、迷茫、无助、羞耻……
左渊见气氛尴尬、凝重,赶紧来到陈边跟前,寒暄两句,他自是认得陈止,可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没反应过来,此时努力想打圆场,说了两句,就直入正题:“陈兄,冒昧的问一句,不知你与陈止先生如何称呼?”
这个名字一入耳中,登时让陈韵竖起耳朵,浑身上下汗毛乍起,联想众人前后反差。
“这个左先生让我陈家提前过来,莫非就是为了陈止!他陈止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