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将个陈止长睡的事,给说得十分妙趣横生,听得张笑、王启等人啧啧称奇。
王启惊奇道:“这么说来,陈先生睡着之后,还能为学?”
“说的不错,否则如何能够解决得通?”刘纲露出笑容,看了陆映、陶涯等人一眼,“我们早就都讨论过了,所以才说,陈兄是在梦中为学!”
张笑抚须而言:“果然是奇人奇事,有时间倒是要讨教一番。”
这些人越说越来劲,觉得是个可以多谈一谈的问题。
他们并不知道,几人谈论陈止的时候,同样还有一群人正谈论着,只是这群人所在之处,却是王导府上。
王导已经启程往西,去国都洛阳探究一番,出面招待众人的,还是他那个堂弟王棱。
这王棱坐于大堂之中,四周墙壁上悬着一幅幅书画,若细细品味,每幅都是价值连城,一看就是传承下来的精品。
但是,这屋子里众人,却没有哪个有心思欣赏作品,而是围坐一起,看着几座棋盘,一个个愁眉不展。
屋里一共十几人,除去丫鬟、仆从,以及王棱,还有九人,大部分都是高冠博带,名士风范,但都失了些许飘渺之感,其中三人在提及陈止。
“若陈止真有本事两天破掉姜义棋局,何故不愿过来参悟匈奴人所留之珍珑?难道是担心无法破开,坏了名声?”
说话的这人看上去四十许,留着长须,双眼细如缝。
此人名为马图,乃关陇士族出身,以棋道闻名,前些时日在洛阳访友,听闻杏坛论道的消息,于是东来,中途又知了王家文会的消息,便过来凑凑热闹,没想到,等他到了,才知道匈奴小王子的消息,顿时成了骑虎难下之局——
马图在学问一道上名声平平,能够出名就是靠着棋艺,到了这里,听了匈奴小王子的战绩,顿时就知道厉害,偏偏退无可退,只要一退,名声尽毁,只能是硬着头皮的接下王家的请托。
除了马图外,在场的其他人里面,有不少都是这样的情况,都是不得已答应下来。
这种情况下,当他们知道了陈止的事,知晓陈止明明被邀请的,却还不愿过来破这一局珍珑,只是答应过去对弈,顿时心里就不平衡了。
眼下,九人聚集在此,正是为了破开棋局,偏偏进展缓慢,心中一急,再联想到有关陈止的传闻,马图忍不住就说开了。
九人里面,有六人是在陈止之前被邀请的,四人是在陈止之后,唯独只有陈止没有过来,自然惹人非议。
果然,马图一开口,旁边就有人接话——
“听闻此人最近几日不是吃就是睡,何等逍遥快活,哪有半点心急的意思,也不知道王家到底有没有给他送去邀请。”
这个说话的人,骨架颇大,但身材瘦削,撑起身上的衣衫,显得里面空空荡荡,但他说话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其人名为孙赶,也是徐州人士,擅长数算和手谈,在经学上也有建树,在徐州是声名远扬的老牌名士。
不过,听孙赶的语气,显然对同为徐州老乡的陈止没什么好感,反而多了一丝敌意,略带嘲讽。
孙赶话音落下,王棱就赶紧表态道:“诸位,陈先生的情况毕竟不同,他乃是游学来此,还是受左家所邀,自是有些限制的,待得去往杏坛挑战之时,陈先生肯定会同行的,到时候还要靠诸位携手相助,我王家不会忘记诸位的援助之恩。”
他不说还好,一说又有人不满了。
“好大的架子!”
这次开口的人,年龄不小,留着长须,头发半白,面容方正,不怒自威,姓曹名匡。
这曹匡也有来历,本身家族不显,但祖上据说乃郑玄的学生,那郑玄为东汉末年的儒学大家,桃李满天下,是真正的宗师人物。
不过,曹匡的祖上显然不是郑玄门下的顶尖弟子,但他的这个后代却颇为好学,年轻的时候师从多人,虽然受天资所限,没有什么太大的成就,但名声却出来了,如今年龄大了,又醉心于黑白纵横之道,在棋艺上提升很大,这次是听闻了匈奴之事后,主动过来的。
这样一个人,当然看不惯陈止的行为,听到旁人谈起,立刻直言不讳的道:“这个陈止,我略有耳闻,有哗众取宠之嫌,说到底,不见他与旁人有过对弈之局,只是靠着破局一事传出名声,他的棋艺到底如何,根本就没有人看过,听说就连姜义,都没跟陈止对弈过,这样的一个人,王家还邀请他,本身就有些不够明智。”
毕竟是年龄大了,曹匡这一开口,颇有些不怕得罪人的味道,一边说一边看着王棱,一副要传授人生经验的样子。
王棱苦笑点头,不好反驳,也不好承认,这件事乃是王导定下的,他如何能够改变?
不过曹匡一说,孙赶也点头道:“正是如此,这么想来,陈止不来破局,也能解释了,咱们在座的诸位,哪个不是沉溺棋道多年?若说资历,比之姜义要深得多,他姜义过去说是隐藏了棋艺,结果一出茅庐,就败于异族之手,这棋艺想来也有限。”
倒是马图摇摇头道:“这话不对,当时对弈,我虽未亲眼观看,但事后曾听高兄谈过,他对姜义的棋艺很是佩服,陈止若真能破了姜义的棋局,那是有本事的,但破局和对弈毕竟不同,而且他若是长于破局,那就该此时过来,与我等共参才是,如此才能发挥长处!”
“恐怕是担心在咱们面前露出了马脚。”孙赶依旧恶意揣测,“听闻他最近嗜睡,也不知到底是因何缘故,即便他不来破局,也总该为将来对弈做好准备,何以不见动静?陈止的《师说》我倒是看过,是篇好文章,但他一个写师道文章的,何苦搀和到棋道事中来?我看他,或许是一时激愤,应了下来,如今清醒几分,知道避战了。”
他的话,让在场之人陷入沉思,显然这些人也想不通,陈止为何要这般行事。
唯独王棱苦笑,却不方便解释。
不过,那人群中也有一人,不理他人议论,只是专心于眼前棋盘。
当然,临沂城中,有着孙赶这般想法的人,其实为数众多,等夜晚降临,就有怀着类似念头的两人,在酒楼见到了陈止。
“陈先生,你的大名,我等早有耳闻。”
说话的人是名神态肃穆的男子,他腰杆挺得笔直,正襟危坐。
此人正是高河,乃是第一个败在匈奴王子手下的中土棋道高手,在他之后,刘韵言连战连捷,以三局两胜之法,接连战胜多名中土棋艺大家,威震临沂。
高河边上还有一人,衣着朴素,神色淡然,神色柔和,正打量着陈止,这人名为唐起,也败在匈奴小王子手上,其人更是姜义的好友,给姜义写了求援信,通过种种渠道,知道了陈止的事迹。
不过,陈止抵达临沂后,所作所为却让唐起疑惑,隐隐失望,加上二人因棋败,受到颇多指责,便闭门不出,就算得知陈止邀请,也没立刻答应,是左渊几次上门这才说动。
陈止和二人见礼后,单刀直入,直接说起主题:“这次请两位过来,颇为冒昧,却是与那匈奴王子有关。”
高河点点头,说道:“我等也料到如此,陈君可是有什么想问的?”
陈止正要开口,那唐起却忽然道:“陈君询问前,我倒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唐君请说。”
有仆从将煮好的茶奉上,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唐起问道:“听闻阁下有心与刘韵言对弈,但却不先去破局,不知是何缘故,那棋局乃是刘韵言所留,必然蕴含其人棋路,参悟一番,说不定可以熟悉其中虚实,到对弈之时也能少些意外,陈君可知,城中有不少人说你之所以不去破局,是名不副实,怕暴露棋艺,避而不战。”
他说的直接,以至高河都不得不侧目。
陈止却笑道:“若真避而不战,又怎会去找刘韵言对弈呢?其实我不去破局的原因,与请教二位之事也有关。”
“哦?愿闻其详。”
高河、唐起听到这里都很意外。
陈止放下茶杯,好整以暇的道:“若我所料不差,高君与刘韵言对弈之前,定是轻敌的,但恐怕不是你有意轻敌,而是刘韵言做的事,容易被人看轻。”
高河闻言一愣,跟着点头道:“不错,初见此人时,他飞扬跋扈,就像是个纨绔子弟,非常符合我心中对胡人贵族子的印象,不自觉的就看轻几分。”
陈止接着又道:“这就对了,另外,听闻阁下与他的对弈,不是寻常约战,更像是偶尔碰上,因为什么事作为引子,进而发展成棋局。”
高河点头说道:“不错,我与刘韵言是在酒楼碰面,因手下人起了冲突,他以嚣张态度侮辱中土,我说了两句,他就提出了手谈,唉,没想到……”说到后来,他微微摇头。
边上的唐起听到这,神色微变,朝陈止看去。
“唐君是明白一些了,”陈止伸出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动,“由此可见,这个刘韵言取胜的诀窍,不光在棋盘中,也在盘外,这才是他能接连取胜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