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浚……”
听着这个名字,陈止隐隐感觉到了重量,更是好奇,新汉一统,刘氏三起,纵然改变不了世家发展的大势,但总不至于让一家一将独霸一方,这其中定有缘由。
世家发展自两汉,成熟在三国,结果在新汉,这不是因为新汉放纵,而是历史趋势,九品的诞生,不是世家独大的原因,而是世家壮大的结果。
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深究此人的时候,所以又将思绪压下,全神贯注的看着手中卷宗。
整个正堂,顿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陈止翻动卷宗时发出的声音。
杨结安静的坐着,几个仆人则侍候在边上,小心的打量着自家的这位姑爷。
陈止的名号,在杨家仆从之中也有流传,他被确定为养家的女婿之后,更有不少的仆从议论纷纷,但多数都是称赞。
在这些仆从的眼中,杨家的这个选择非常明智,也是合理的联姻,这位新姑爷无论是名声、才华还是势头,都是上上之选,和杨家的势力结合起来,更是天作之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日头升起,屋子里逐渐热了起来。
现在已是夏季,越到中午,温度越高,有杨家管事看了一眼陈止,又看了看杨结,忍不住过去,在杨结跟前道:“老爷,要不先去休息一下?这一时半会的,姑爷恐怕也看不完。”
“不用了,”杨结摇摇头,笑道:“我这个女婿,看书很快,用不了多少时间的,这一点东西,他很快就能看完了。”言语中,颇有自得之意。
管事闻言诧异,疑惑之下,朝陈止看了过去,注意到那几本卷宗之后,眉头不由皱起了。
这么多的卷宗,正常人来看,怎么也得花费个几天时间吧,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看完的?
只不过,他这么一关注过去,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了。
“咱家这姑爷,翻看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
原来,陈止翻看的时候,几乎没有停顿,手一起一落,就是一页翻过,几乎不带停顿的。
哪有人这么看卷宗的?这么个看法,能看出个什么?
这管事心里忍不住嘀咕起来,也明白自家老爷为何会笃定,陈止能很快看完了。
照这个架势,根本就不是看,纯翻!当然快,但能看进去多少,就不好说了。
就在他的暗暗嘀咕中,陈止突然停下了动作,然后坐直了身子。
“如何?看出什么了?”杨结正在品茶,见状放下茶杯,笑着问了一句。
陈止点点头道:“幽州的情况不甚好,七个郡,八十三个县,连六万户都不到啊。”
杨结叹了口气道:“人是少,不能与其他州郡相比,北方几个州,司州五十万户,冀州三十多万户,这才是人口大州。”他随口一说,就是重要的数据,这些纪录都很珍贵,旁人轻易难以知晓。
不过,陈止很清楚,自家老丈人坐大司农之位,这些信息经常接触,否则也不可能给自己拿来这么一大卷的资料。
杨结又道:“不过,也是这几年天灾、兵灾不断,很多人背井离乡,还有不少遁入山林的,加上隐户,所以户数锐减,又被分出了平州,严格来算,也还可以,毕竟兖州如今不过八万多户,而豫州则为十一万户。”
兖州和豫州,都在人口稠密、开发完善的中原地带,其人口也就是这些,但考虑到两州的大小,和幽州的情况还有不同。
杨结说着,话锋一转,又道:“这些卷宗其实繁琐,并无统计,里面东一爪、西一片,没有经过官府计师的教授,想要看懂都不容易了,莫要分心,对了,你还看出什么了?”
陈止明白老丈人又想考验自己,不由沉吟起来,将看到的信息,在心里组合一下。
杨家的管事见姑爷沉默,想到他刚才一路狂翻,恐怕也没看到什么,本着不让上位者难堪的心思,想要说些话,打打圆场。
但不等他开口,陈止就先道:“范阳郡下辖八县,有一万一千户;燕郡管辖十县,有户两万九,无论是所管县,还是境内人口,都为幽州之最;北平郡管四县,有户五千;上谷郡管两县,有户四千一;广宁郡管三郡,有户三千九;代郡管四县,有户三千四;最后就是辽西郡了,下辖三个县,为两千八百户。”
杨家的管事听到这些,不由就愣住了。
而杨结,则是点点头,笑道:“不错,除去杂乱的信息,这些个卷宗中,最为重要的,也就是这个了,每一个郡内有多少户数,其意义甚大,是将来你施政的重要依据,另外,你现在若是被派往地方,其实有着一个劣势,不可不查啊。”
陈止点点头,很清楚那个所谓劣势,指的是什么,就道:“现在已经立夏,距离秋季上计的时候不远,我若是去往地方郡中,为一郡之守,还来不及开展政务,就要赶上上计之时,难免要替上一任郡守背书。”
新汉朝廷规定,每年秋冬之际,要进行一次户口的检核,生者登录,死者削去,除此之外,更要核对每一户中家庭成员的相貌体征,看是否有不实之处。
检核的结果,就要逐级上报,这个过程就叫做“上计”。
人口户数的多少,是检验一名地方政务官员的重要标准,而上计的结果,更是朝廷中枢的参考标准,是征发徭役、征收租税的重要依据。
这就涉及到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眼下乃是夏季,陈止如果现在去一个地方为郡守,那要不了多久,他就要面对秋冬上计,但上计的成绩,却是来自上一任郡守,但要用来评价陈止这个新任郡守的政绩,这种结果,无疑是很不划算,也不公平。
陈止等于是还没干活,想要被人问责,要是再出点什么事,害得被连累。
但新汉制度如此,涉及广阔土地,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就改变。
杨结也深知此点,说道:“所以,你这次去,头两年一定要沉住气,先打好基础,不要想着跃升了,扎扎实实、稳打稳扎,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我会为你在朝中打点,争取第三年就将你调动回来,你也不用担心张应,他总不能欺人太甚,一而再的打压你。”
陈止自然是道谢了,他心里另有一番打算,对张应也有计较,但当面拒绝老泰山的好意,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杨结跟着又道:“另外,这部分卷宗,虽然纪录了不少人口户数,但终究不是全部,除了我刚才给你说的,流民和隐户之外,还有不少户数没有被纪录上去,你知道是哪些人么?”
陈止顺势就道:“说的可是那屯田民籍?”
“不错!”杨结满意的点点头,“看来你是真的下过功夫了,正是屯田民籍,这部分人的户数卷宗,都在王浚手里,连朝廷都拿不到,具体有多少人,着实难料,你过去之后,可以刺探一番,这群人的卷宗固然拿不到,但人跑不了,还在地方上,一样可以利用,在施政的时候,也可以将他们纳入考量。”
陈止点点头,思考起这个问题,因为这也是他之前在思量的问题。
所谓屯田民籍,包括两种,一种是军屯籍,另外一种则是民屯籍。
在当今的新汉,屯田民籍是一种特殊的民籍,与之相对,正常的郡县民籍,则被称为领民籍。
屯田民籍的来源,多数认为是源自三国时期,比较有代表性的,就是曹魏的屯田政策了,这种位于边疆的特殊生产组织,构建出了不同于基层组织单位,使得其中成员从郡县行政体制中分离出来,被称为“屯”或者“营”。
其中,兵士及其家属的屯民,也就是军屯籍,而民人和半军事化人群所屯之地,则称之为民屯籍。
这种诞生于特定历史时期的籍贯种类,代表着的是军事化的管理制度,体现的也是军权入侵政务的表现,屯田民籍的子弟世袭当兵,实际上有利于军阀维持自身的力量。
在幽州这样的边疆之地,少不了屯田民籍,由于两州刺史王浚的势大,也使得朝廷对其掌控范围内的人口、户籍难以尽数管理。
所以杨结才说,不能将这部分人口忽略掉。
陈止点头表示理解,但又颇为不解的问道:“如今天下一统,朝廷力量不小,何以让王浚在北方边境做大?连人口户籍都能隐瞒,不让朝廷得知,俨然是个半独立之地了,朝廷就没有半点手段制约?”
这个问题,他很早前就有,也有推测,既然老丈人提起来了,正好顺势问出,也不显得突兀。
杨结叹了口气,说道:“匈奴之事,朝廷尚且忍着不再发兵,要以怀柔手段,分化瓦解,何况是为朝廷镇守北疆的王浚?王浚在幽州说一不二,朝廷的话,都没有他的话管用,你若去幽州,不可轻视此人,亦不要太过亲近他。”
他看着女婿,微微一顿,似在沉吟,最后还是道:“王浚和匈奴不同,他毕竟没有造反,还是北方屏障,阻挡着胡族南下,不好动手,否则逼反了此人,北方屏障尽去,大汉北方顿时就一马平川了。”
“这么说,王浚还有养寇自重的嫌疑了?”
陈止明白,历来边将,就不乏有这般情况,因为有敌人,就要用他们,最后根深蒂固,难以轻动,否则牵一发而动全身。
杨结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这事也就你我翁婿说一说,不可传到外面,朝廷这两年越发求稳,不愿轻易动刀兵,也是因为国库空虚,几乎入不敷出,再有个风吹草动,怕是都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