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阶的心里,那城门前的一幕,始终难以忘怀,更是让他深意为耻。
这件事的发生,固然是两州刺史府没有搞清楚局面,就贸然行事,甚至连他自己都有责任,因为这个出面的资格,其实是吴阶自己争取过来的。
但这些逻辑上能够明白的事,终究无法让人把遭遇的尴尬和如坐针毡抛之脑后,也不能让吴阶得以释怀,更不能排解他功亏一篑、黯然神伤的事实。
想要扭转局面,必须要有所作为。
所以在离开了之前,吴阶就有所行动,他暗示代郡世家,又在驿馆中接见来客,并非只是打算给陈止埋几颗钉子,让陈止没那么舒服,更多的还是为了自己的个人前途。
对于他这样出身来历,高不成低不就的人来说,何人怄气就贸然树敌,永远是不明智的,也是不符合利益的,他今日所做之事,归根结底是为了体现价值,为了在王浚的心里恢复信任,进而得以更进一步,掌握权柄。
“这群人,他们的心里有着自己的算盘,他们的家族也不会贸然同意汪荃的建议,但是我要做的事也很简单,未必真的促成汪荃和代郡世家的合作,但只要让他们有这个意图,然后让陈止知道,那么他们三方就要陷入拉锯,各自为了自身的利益,要有无尽的博弈,如此一来,陈止一样无法调动世家之力,这就给我赢得了时间!”
吴阶的目光,在刘青、朱完等人的脸上扫过,他如何不知道,这些世家此来,其实有很多,并不是真心要应和自己。
“说不定这些人里面,还有人是打着主意,过来了解情况,然后回去就给陈止告密,借此接近陈止,但殊不知,即便是这样,陈止也不可能新任他们了!”
想到自己这一手的妙处,吴阶不由暗自得意。
这次的事,他咋其中穿针引线,看起来只是个桥梁、引路人,但实际上却是四两拨千斤,真正掌握了局势、看清了大势的一个。
“我这一手,乃是阳谋!就算是有人能看出里面的关键,一样无法摆脱,更只能顺着我编织的道路,这么深陷下去!”
他的心里充满了自信。
因为吴阶认为,自己的这一次布局,根本不需要各方真正接招,就已经将他们都纳入到了整个局中。
这里面的关键,就是各方都有自己的利益,也都会希望拉拢其他人,只要这个情况存在,那么就算汪荃没有得到世家的全力相助,但代郡世家也会因为这件事,而被陈止所忌讳,同样的,陈止会因此而警惕汪荃。
汪荃更会因为世家的关系,对陈止心有不满。
最后,就算是代郡的世家,在面对一个实权将领的要求时,哪怕存着其他念头,也不敢拒绝的太过彻底,同样的,有了汪荃这个选择之后,他们对陈止的需求也就不那么强烈了,一旦有了其他选择,很多事也就下不了决心去做了。
这些,才是吴阶这次行动的真正目的。
“一旦三方之间,相互牵制、警惕的局面建立起来,陈止要展开工作,必然要花费更长的时间,说不定到了最后,大将军和他之间的关系,就逐步恶化,或者不那么融洽,我则利用现在接触三方的优势,顺势出面,给大将军分析局面,跟着做一个中间人、和解人,将三方安抚下来,让大将军得偿所愿!”
制造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这一整套做下来,代郡想要团结都做不到,更不要说让陈止完全掌控了。
“我就不信,这种局面下,他陈止还有办法能树立权威!”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阶在这次的酒宴中,并没有怎么说话,而是陪在一旁,彻底突出了汪荃的地位。
现在已经把话说开了,但众多世家子弟,却没有人想要立刻表态,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汪荃看了看,开口道:“诸位都是代郡俊杰,未来代郡要重现旧观,还是得靠着诸位帮衬,这次的宴席,就是希望诸君可以各抒己见,提一提对这边的看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人愿意做这个出头鸟。
汪荃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他下意识的看了吴阶一眼。
吴阶知道,是自己出面的时候,便笑道:“诸位,我在代县驿馆的时候,其实已经将这些话,都告知你们的长辈了,他们原因派诸位过来,就是有着这样的想法和念头,既然如此,你们不妨仔细听听将军的计划,这事关系到诸位的家族,也是整个代郡的安危所在,要知道,这边疆之地,不光有屯田,还涉及到边贸互市,南边的很多车队要从这里经过,没有边军的护持,不知道得增加多少风险。”
这话一说,在座众人,不少人纷纷色变,听出了里面的潜在威胁。
这些身在边疆的家族,和中原腹地的家族比起来,有很多劣势,但同样也有优势,其实算起财富来,他们未必就不如中原腹地的世家,这里面的关键,就是边疆贸易。
简单来说,有正规途径的对草原贸易,也有暗地里的走私,因此这北地的大将军,几乎都养着一个,或者多个车队,这一部分的收入,在他们的家族进项中比重不小,有些甚至能超过一半。
要维持一个家族运转,钱财是少不了的,但吴阶的话无疑是在威胁他们,若是不从,很有可能让家中车队有所损伤。
“吴先生,我等自然是支持朝廷屯兵的,只是兹事体大,总是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有鉴于此,终于有人开口了,这个说话的人,乃是王家的王铭,“而且具体要怎么相助,也是要好好商谈一下的,我们不贸然开口,也是怕许诺之后,无法达成。”
这个王铭,与其弟王左,现在已经掌管了不少的王家事务,本人更是中品乡品,最近又传闻,说他就要出仕了,在代郡的年青一代中颇有威信。
他开口带头,其他人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但吴阶却笑道:“如此说来,诸君是接受了提议,回去商量具体的事宜?”这话无疑有着曲解之意,让众人又神色皆变,那王铭赶紧开口要解释一番,防止事态发展。
但吴阶又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就笑道:“这样也好,因为诸位此来,动静也不算小,消息大概已经传到代郡,陈太守也该知道了,你们这次回去,应该尽快拿出可行之法,不然拖得久了,说不定又有胡人入寇,到那个时候,这责任可就不好区分了。”
论扣帽子、拉人下水,王铭等世家子弟终究比不上吴阶,而且吴阶背后有将军府,说起话来底气十足,根本不用诬陷,只需要一点小动作,几个家族就得吃一壶,他这次本就是一步一步的利诱,前面说的很好,让诸多家族都觉得,不过就是过来见一面,不会立刻说实质性的事,没想到此时,吴阶图穷匕见,有些逼迫的意思了。
看着身边熟人们,露出了焦急之色,刘青却不由在心里暗道:“这人果然没怀好心,但众人来此,已是骑虎难下,好在我父早有准备,在起程之前,就将消息透露给太守了,等我回去,把细节一说,就能摆脱影响,但也不能绝了这边,吴阶出面,汪荃拉人,背后还有王大将军,不是我刘家能得罪的,最好是保持中立,两不相帮!”
有着这样的想法,刘青倒还坐得住,但其他人就没有好脸色了,看向吴阶的目光也有了不善之意,却不敢直接爆发出来。
这个时候,汪荃出声了,他笑呵呵的道:“诸位,这事也只是请求,你们愿意给本将一个面子,我感谢,若是不愿意,那也不强求啊,这样吧,你们要回去,也好,这事不能拖,本将就派人将你们送回代县!”
让边军出人手,把人送回去?怕是担心陈止知道的不彻底吧?
这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就算是用肚子想,也知道让汪荃的人把自己送回去,会是个什么情况,那场面太美,估计各家是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但比起吴阶,汪荃这个看起来有些文人气息的将领,却更为霸道和不讲道理,那边王铭等人开口要分辨、推辞,但汪荃却已经对身边一名副将说道:“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诸位君子是时候回去了,不然晚了,耽误了事,那可就不好了,你现在就传本将的命令下去,让那群小子准备马车,再排上百十个人,护卫诸君子回去!”
“不劳将军!”
王铭等人赶紧摆手。
开玩笑,要是真让这军中之人护送回去了,那可就彻底上套了,说什么也不能同意!
“我等皆有家丁相随,这路上不会有什么凶险的。”
其他人赶紧点头,有些人更是作势起身,表示这饭我不吃了总行吧,我自己走。
结果汪荃却道:“看看,这都起身了,说明吃饱了,那我这个东道主岂能不管,当然要送诸位归家,才能放心。”
起来的几人顿时心情凌乱,一脸懵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