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部作为一个鲜卑部族,但却极度崇尚汉家之法,尤其是慕容一家的势力在部族中扩大之后,其他的几家,越发难以制约其族,这慕容部的汉化倾向就越来越明显。
鲜卑几个部族,其实底子还是氏族联合的框架,一般是几个不同的氏族结合在一起,形成的部族,如拓跋、慕容、宇文、段这般足以冠名部族的,其实也只是部族联合中的一个氏族、家族罢了,只不过最为强大,成为了整个部族的代表和魁首,并且巩固了权势。
这几个大的鲜卑部族,其巩固权势的手段各有不同,而慕容氏在掌握部族大权之后,就在逐步施行汉家之法。
当然了,草原和中原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无论是从地形地貌,还是从风土民情,都是迥然有异,若是全然照搬,那不需要其他部族来打,慕容部自己就先崩溃了,因而慕容氏的汉化,还是有其特点的,其中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慕容部推崇“礼”。
这个礼仪,可不光时礼仪,还有上下尊卑之别,以及诸多的秩序和道德体系。
可以说,在对一些事情的认知上,慕容部和其他鲜卑人已经有了很大的区别,在审美和品鉴上,也有了自己的风格,正因如此,这个部族和其他部族的矛盾,也逐步增加,越发浓烈。
反倒是和中原朝廷的关系,一日好过一日,隐隐有正式归附的迹象,也正因如此,王浚才会感受到这个部族对自己的威胁——
“王浚始终举得,一旦父亲得了朝廷的正式册封,有了爵位,那就是在他王浚的地盘后面,插上了一根钉子!”
慕容皝在将何经带进来之后,安排了后者的座位,自己则走到上首坐席的边上,侃侃而谈,他的话,也引得周围诸人连连点头——
“咱们之前,也是几次示好,甚至效仿段部、宇文部,要彻底投靠,但换来的依旧还是猜忌,这里面,固然有王浚要稳固和段部、宇文部的关系,不想、也不愿意和咱们慕容部走的太近,也是觉得咱们慕容部和朝廷更亲近,早晚会生他念。”
“可不是么!”
一个略带粗犷的声音随后响起来,与之附和,正是慕容皝的兄长慕容翰出言了。
“我过去在蓟县和燕城,和那边的世家子弟喝过酒、吃过肉,一次酒过三巡,就有世家子佯装醉酒,说我慕容脑后有反骨,早晚必反大将军!”他说话的时候,脸上还有不忿之色。
“这是在敲打你呢。”
淡淡的、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开腔说话的正是这慕容鲜卑的单于、首领,慕容廆。
这位慕容单于,面容英俊,体格高大,他端坐于上首,整个人有一种凝渊之势,不怒自威。
此人不说话的时候,这屋子里除了有慕容皝、慕容翰出声,亦有其他低语之声嗡嗡作响,可此人这一开口,众多杂声尽数烟消云散,只剩下他一人之声。
众人的目光,也尽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王浚的意思,其实本就十分明了,只不过我等总想着拖延些时日,又或者觉得,能扭转他的想法,现在看来,这个念头实在是太过天真,好在过去咱们终归没有太过松懈,加上这些年推行中原之法,有了不少的成效,族中上下,可堪一战,只要守住了大棘城,入冬之后,或许还有转机!”
慕容皝这时便走过去禀报道:“单于,如今部族各处的人马,大部分都集中过来了,守住城池,以保火种。”
慕容廆点点头道:“不错,如今一番辛苦下来,咱们却没有真正得了什么盟友,最后归根结底,还是要靠自己了,这固守城池,为守本之道,毕竟我等是退无可退,只能背水一战了,若是一败,这牛羊子女尽数要沦为他人之手,我等该死的死,剩下的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些你们心里要有数。”
众人面色沉重的点了点头。
今天聚集在这里的人不少,除了慕容氏的父子几人之外,还有这慕容部的其他氏族,每个氏族有三四人出席,将个宽敞的厅堂也显得有些拥挤了。
和慕容氏不同,这些部族其实还有些其他的选择,其中不乏有小动作的,慕容廆就是借着这个机会,在点醒他们。
“其实诸位也不用太过悲观……”
见众人的心情沉重起来,慕容廆再次开口说道:“当下咱们的情况,未必就有多糟,你们也是知道的,咱们做的准备,本来就十分充分,而且宇文、段部之所以等不下去、忍不下去了,就是因为他不敢再坐视我慕容部壮大!现在他们任何一个部族,单独拉出来,都不是咱们对手,因此才要联合起来,还勾结王浚,妄图打断咱们慕容部的壮大!”
他的声音不响,但却显得很有力道,听着这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他们要联军,正说明咱们慕容部走在正确的道路上,纵观历史,尤其是中原群雄,但凡有崛起之势的,哪个不是被打压的?一旦顶住了,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我等也可成大势!这并非没有可能!”
慕容廆说着说着,声音也逐步提高:“为何其他部族会畏惧我慕容?便是因为我慕容这些年来,礼仪建立,与中原交善,引百家之学,以正其心,又有那兵家之法,可以壮其体,再加上行商贾策,交善中原世家,从而得百家物,所以大棘内外,族人富足而安康,不会缺衣少食,是以这几个月以来,靠着商贾事,我等部族累计了不少的物资,这也是我等挺过这次危机的本钱所在!”
众人听到这里,皆有安心之感,当然心里的担忧并未因此削减多少。
慕容廆先以危机局面,让众人担忧,又用所谓的备战完善,安定人心,算是控制了局面,随后便给了慕容皝一个眼神。
慕容皝会意,主动出面说道:“关于这次围困,我等虽然居于劣势,但并非没有机会,但前提是要挺过今年的冬天,冬天一过,就有转机,这次何先生就带来了好消息,过几日就会告知各位!”
那众人一听,目光都集中到了何经的身上。
不过,何经自此抵达此处,根本就没和慕容廆、慕容皝父子说过什么话,直接就被慕容皝带来了这里参加议事,根本没有时间说什么好消息,更何况,他此次从陈止的代郡过来,实际上也没有得到陈止的什么承诺,因而也谈不上带来了好消息。
只是他到底是经验丰富,见的多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反而是露出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给人一种成竹在胸的样子。
他也不解释是什么好消息,反而是迎着那一个个投注过来的目光,露出微笑。
这样的表现,反而让众人觉得心安,感到此人怕是真有什么底气。
慕容廆则顺着这个气氛,笑道:“我慕容部要崛起,要称霸一方,免不了要经历波折,想要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的成为一方霸主,本就是不现实的,眼前的局面是个危难,但也是个机会,挺过去了,我等皆为东北上层,诸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为难,等于是省去了多年积累!回忆前事,走到这一步,我等付出了多少坚信?昔年我父归来,披荆斩棘,乃创下这基业,也该到了我慕容氏腾飞之时了!”
在这很有感染力和蛊惑力的气氛中,这次议事结束了,最后的最后,慕容廆直言不讳的让众人做好战斗的准备,战争已经临近,没有退避的可能!
等众人离去,慕容廆、慕容皝父子,又赶紧召集了包括何经在内的九人,到了一间小堂中。
等众人落座,慕容廆便直言不讳的道:“几位,我准备先开战局!”
这几个人,都是慕容廆的心腹,也是慕容氏真正的根底、铁杆,里面的很多人早已经知道了慕容廆的打算,所以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意外,但也有何经这样的,算是刚刚知道。
何经也不客气,直接问道:“当前局势,我慕容部其实还没有做好万全准备,贸然开启战端,是否会显得仓促?而且这次我等须得守住这根基之地,等于是先天就立于守势,要等联军来攻,如何开启战端?”
慕容廆没有说话,倒是慕容皝出列道:“先生还不知道,其实七日之前,就有那宇文的守门一族过来打探消息,被我那位族兄直接击破了来犯之兵,又翻过去大肆杀戮,将那部族逼得迁徙,这会怕是都已经南下了,有此一事,相信宇文部的脸上是挂不住的,必然要提前动兵,这场战,已然起。”
“这……”何经念头一转,就明白过来。
慕容廆这时又道:“战争从来不等人,真要是能一切准备妥当了,再开战,那世上也没那么多败者了,其实咱们的准备已经很充沛了,现在逼着宇文部上前,其实打乱了王浚的战略,因为他们一样没有准备完毕,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有乱子,让咱们利用,算了,先不说这个,何经,你从代县回来,可曾有什么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