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中回到王府,萧云便成了新鲜出炉的太子。
东宫久未有人居住,虽常有人洒扫,也依然需要整修,所以她暂时以宸王府为太子府。
她在府中见到了自己的替身。
就像是她第一次照镜子一般,看着陌生却直觉那是自己的模样。
就连性格,也与原身没什么区别。
静默,阴沉,收敛存在感,也不爱与人对视,仿佛怀揣什么秘密一般。
看不出来他过往的任何痕迹。
与他比起来,行事更为主动坦荡的萧云更像是假的。
但问题不大,她只需要将锅推给“鬼门关前走一趟,念头越发通达”就好。
而这个替身的存在,会使她的变化显得没那么突兀。
“你且以太子自居,待在府中,见客只见治粟内史与丞相府上的客人。”
“是。”那替身如木偶一般应下,又如此地主人一般,一步步走向主位,目不斜视地坐下。
像是古代版仿生机器人。
萧云感觉有些古怪,但没有深究,而是命人准备行李,打算搬去朱鸾巷住上一段时间。
如今正在风头,她还有需要避开别人视线的事情要去做,换个身份行事更为方便。
在原著中,身为质子的夜无明趁着荣王攻破京城逃离住所,受到重伤后躲在没什么人去的朱鸾巷中,被路过的女主苏梦璃救回家。
男主脸上受伤毁容,又失了忆,十岁的女主给他戴上面具,对外称这是她的护卫。
之后便将他养在身边,青梅竹马地长大。
算算时间,女主明天一早就要去将这个日后会令她国破家亡,把她虐身虐心,最后还要她生儿育女打理后宫的男人捡回家。
要不要截胡试试?
萧云白天在皇宫里睡过三个时辰,又吃过玄知的丹药,这会儿精神奕奕,正适合搞事。
命人取来一身合适的女装,她便沐浴换上。
望着身着深红曲裾,披着头发的英气女子,萧云的眼中浮现郁色。
从小服用催涨雄性激素的药物,对萧云的影响不仅是多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喉结那么简单。
她的胸很平,解了束胸不如不解。
月事也极不规律,一年只来个两三次。
再这样下去会伤及根本,引起其他病症。
幸好她今年才十七岁,常年练武的身体也算健康,还有调理的机会。
萧云对着镜子将故意画粗的眉毛洗干净,刮去一些,再描作远山眉。
眉尾拉得细长,原本还有些英气的面容顿时柔和起来。
时下的男子流行敷粉簪花,推崇柔和俊雅之色,单就脸来看,说不好男子与女子谁更阴柔。
对身量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萧云来说,只要控制好仪态和声音,无论是扮男扮女都不算太难。
原身专门学过伪声。
而她有上辈子当女孩子的经历,装装文静和娇弱不成问题。
给自己找好了不化其他妆容的理由,萧云极为自信地戴着没有珠帘装饰的幕篱出门,趁着夜色从府中后门离开,前往朱鸾巷。
朱鸾巷是一片新建的住宅。
因盛国传承多年,京中贵族过多,贵族生的孩子也越来越多,临近皇宫那片的达官贵人越住越挤。
便有人在大约四环的地方买下大片的地,建成大宅子出售。
刚开始确实火过,不少大佬都在这里买了房子。
但地段委实不好,偶尔度假还行,要入宫上朝或是出门去繁华地带都比较麻烦,久而久之便没什么人住在这里。
在荣王的军队攻破都城后,他们对这种靠近城门的住所便更加不想去了,从墨衣的调查结果来看,这里如今就住了她这一户。
男主藏在这种地方好几天不被发现,不是没有道理的。
很可惜。
她是被原著创过的人,所以知道他是躲在一个水缸中。
原著中女主跑了好久才找到一块石头,砸开水缸将他拽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缸里没多少水的情况下砸缸。
但砸缸收获男主这种事情听起来有一种拆盲盒的快乐。
萧云仗着这里没有其他人住,让人将所有门前的水缸都砸开。
男主如今昏迷加重伤,就算听到声音也跑不了。
就算能跑,她的带的人也足够叫他插翅难飞。
正在挑灯夜读的谢攸听到巷子远远传来接连不断的瓦缸碎裂声,坐在他身旁的谢衡原本正在打瞌睡,一下子惊醒。
“公子。”守在门外的侍从想要出去查看。
谢攸阻止道:“将府中的灯全数熄灭,厨房炉灶的火也灭掉,所有人都不要再出声,就当没有人住在这里。”
谢衡欲取墙上的短剑,亦被他阻止。
谢衡不安地说:“兄长,要是他们进来了怎么办?”
灯被吹灭,谢衡仍能借着月光看见他兄长秀雅的面容,以及脸上的淡然。
谢攸:“他们不会进来。但若是发现府中有人,那便不一定了。”
这样大的声响,只可能是打碎屋前蓄水的水缸。
或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也或是在试探这里有没有住人。
无论是哪一种,在这样危险的夜色中,他们都最好装自己不存在。
谢衡安静下来,却依然紧张得不行。
前不久乱军入城,虽然很快便被赶出去,并没有危机他的安全,但也依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震撼。
外面的声音又那般沉闷不知何时停止,让他惊惧。
谢攸看出他的不安,便道:“若是难以安定,便在心里默背《捭阖策》第七篇。”
《捭阖策》又称《鬼谷子》,第七篇为揣篇,所讲的是如何揣度人心,审时度势。
谢衡学习进度远超同龄,然而到底也才十三岁,《捭阖策》对他来说还是过于晦涩。
他默背了两遍便昏昏欲睡起来。
谢攸命人他送回房中歇息,自己坐在院中的阴影里,静待那声音由远及近。
然而未及门前便停了下来。
找到了。
萧云低头看被抱到跟前的昏迷少年。
少年长得极为好看,好看到脸上满是血污,因为痛苦将眉头皱紧也依然令人觉得眉清目秀。
她端详了半天,终于在少年左眼下边半寸发现一条指甲长的划伤。
这伤怎么看都跟毁容没有关系。
纳闷片刻,她又自己想通了。
大约跟其他古早文里的“丑女其实是绝世美女”的设定差不多吧,一点胎记一块疤便足以说成丑陋可怖。
萧云:“将他送去府中诊治。以及,从今天起,你们见到孤着女装便要喊女公子,喊他小公子,将我们当成杨氏的人,知道吗?”
杨大人那么多孩子,想来不会介意自己再多出一个失散多年的儿子。
众人低头应是。
此处离杨谷赠送的宅子之间仅隔着两户,将夜无明放到马车中后,大部分人先行去往住处,留下几人随侍在萧云左右。
萧云走到邻居的门前,忽然停下脚步。
跟在她旁边的甲影:“女公子,此处可有不妥?”
院中的谢攸将这句话听得分明,仍旧只是看地上那一片竹影交错的月光。
“整条巷子只有我和邻居门前的水缸完好,若是有人看见,不免生疑。”
萧云发现了盲点,立刻给出弥补方案:“来,将这几个水缸也砸了,明日再往府中传信,说是乱军干的,再买一对新的来。”
门前靠墙的水缸是用来接雨水,防止火灾的。
一时没有也不影响。
院中的谢攸便又听到几声脆而沉闷的响声,便知道自己门前的水缸没能逃脱厄运。
明日也得去买一对新水缸了。
他如此想着,却不由勾了勾唇。
这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真是位妙人。
待门外的动静彻底平息,隔壁也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谢攸才站起来,慢慢地朝屋内走去。
侍从跟在他的身边,小声提醒:“隔壁的主人家是治粟内史杨大人,杨大人府上子女众多,不知这是哪位小姐。”
他淡淡一笑:“明日上门拜访便能知道了。”
侍从茫然:“可是您不是命我们假装府中无人吗?”
“避未知的一时之祸而已,她今夜可能会想灭口,过了一夜再想也来不及了,况且我们未曾出门,不知晓具体发生了什么,明日便有表态的余地。”
谢攸低头摩挲自己的白玉扳指,笑容越发莫名。
“须知这里是京城,九殿下已被封为太子,你觉得我的消息能瞒过几时?”
侍从:“以公子的才智,若是真想离开或是隐瞒身份……”
谢攸:“去准备明日登门拜访的礼物。”
侍从:“是。”
公子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萧云并不知晓明日会迎来意料之外的客人,她此刻等在客房外,等大夫完成医治。
夜无明至少在那个水缸里躲了十六个时辰,除了脸上的伤之外,他后脑被砸伤,肋骨断了两根,身上有多处伤口。
这期间又没有进食,仅仅喝了几口缸里混着血的污水。
换个人可能已经死了,更别提是等到天亮后女主来救他。
这可能就是主角吧。
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来,在萧云怀疑男主将因缺血而死去的时候,年迈的府医终于慢吞吞地走出来。
“小公子的伤势皆已包扎好,但他现如今身体过虚又高热不止,若是今夜过后能够退热,那便是成功度过这一关,若是不能……”
老大夫的话渐止,但意思已经到位。
萧云没有“救不活他就让你们陪葬”的习惯,摆手让所有人退出去。
她知道男主明天早上一定会醒。
左右不差这一两个时辰,便亲自守在房中等着。
夜无明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着醒来,便瞧见半敞的窗边坐着一姿态慵懒的女子。
那女子手中持着一本书,也不只是在看书还是看外面的景色,半天都没有翻过去一页。
熹微的天光从窗外投进来,照亮她秀丽的侧脸。
“你……”
女子听到他的声音,也听出他嗓子的干涩,命人来喂他喝水。
夜无明喝完水,警惕又茫然地说:“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是你的姐姐,你是我弟弟……”女子转头看外面的天色,凝视那一道将天边染红的天光,“治粟内史杨谷在外养着的儿子,杨晞。”
晞,破晓之意。
与男主名字的含义完全相反。
夜无明日后若是想起这件事来,大约会很不高兴。
一想到这个,萧云因为原著而烦闷的心情便好了些,又补充道:“你还有个小名叫做小明,不过你不太喜欢。”
夜无明皱着眉,不是因为小名的事情,而是——“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个名字像是刚刚才编出来的。”
敏感多疑,偏执型男主的常见病症。
萧云温柔一笑:“你若是不信,我就把你丢出去,你看看有没有人来领你回家。”
被裹成粽子不能动弹的夜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