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踏青践踏庄稼欺负百姓,这种事情可以说时常都有发生。
别说是权贵了,仗着有点钱认识几个官吏的所谓富人,敢这么干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不只是古代,现代开车在麦田里溜达,事后一句不认识麦子以为是野草就把事儿摆平了。
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你不服?
事实上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只要没惹出大乱子,事后积极赔偿,没人会抓着不放。
朱桂干的事儿,和几个哥哥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和历朝历代那些类人宗亲比起来,更不算是个事儿。
平时也就是言官弹劾一下,朱元璋表表态禁足几天,赔偿受害百姓一些钱财。
这事儿就过去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所谓清流犹如猫闻见了腥味儿一般,亢奋了。
当天就有上百封弹劾奏疏送进宫。
第二天早朝,约三分之一的朝臣要求皇帝严惩朱桂。
“不罚不足以正法纪,不罚不足以平民心,不罚不足以……”
“若不重罚,人人皆效仿之,国家法纪威严何在,朝廷又要如何约束臣民……”
“请陛下严惩代王,还万民公道。”
礼部右侍郎左川,痛心疾首的斥责了朱桂的万恶行径,义正言辞的要求老朱予以重罚。
“请陛下严惩代王,以正朝纲。”
一大群人‘呼啦啦’站出来附和。
这场景,让很多读书人热泪盈眶。
这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画面啊,众正盈朝,这才是众正盈朝。
老朱脸色铁青,杀气腾腾的盯着这些人。
大家都能看出来,他是真破防了。
不过陈景恪却知道,老朱确实破防了,不是被这些人逼宫破的防。
说白了,眼前这一幕早在预料之中,甚至这群人里面很多都是他们安排带节奏的。
真正让老朱破防的,是朱桂干的事儿。
朱桂干的事儿,是老朱有意放纵,就是为了给理学派创造把柄。
可事先并没有通知朱桂,只是放松了对他的监管而已。
老朱还满心期待,朱桂能让他刮目相看。
毕竟之前不好好做人,封国被暂停。
这么重的处罚在前,只要不是没心没肺的蠢货,都应该吸取点教训吧。
更何况老朱还亲自教了一年多。
然而事实再次印证了那句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朱桂还是那个朱桂,刚出门就放飞自我了。
老朱的心情可想而知,直接破了大防。
差点没把朱桂一刀给剁了。
眼下他的怒火确实是真的,但一大半都是冲着朱桂去的。
剩下一部分,才是因为这群人造成的。
不过别人不知道啊,只以为老朱被触碰到底线发怒了。
不少人心中开始发怵。
不过看了看周围那么多同道中人,心中安定了不少。
眼看声势造的差不多了,再闹下去老朱就真没办法下台了。
李善长出面对这些人呵斥道:“臣子受恩,必以忠心报之,此乃儒雅之风,忠诚之道。”
“今日竟行逼宫之事,迫使陛下虐血亲骨肉,尔等的圣贤书就是这么读的?”
左川反驳道:“韩国公此言差矣,正所谓孝子不谀其亲,忠臣不谄其君。”
“我们劝谏陛下,正是为了维护国家法纪,为了维护大明的江山社稷。”
“倒是韩国公你,天天宣扬法治思想,现在只因为违法的是亲王,就退缩不敢言。”
“这就是你所谓的法治吗?”
李善长冷笑道:“哦?难为左侍郎还知道老夫的法治之言。”
“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法治,那老夫倒想问问你,代王之过按律该如何处置?”
左川哑口无言,他哪知道这些东西。
但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见他答不上来,佥都御史陈瑛出列道:
“《大明律》‘白昼抢夺’条规定,强割他人田禾,杖一百、流三千里。”
“嗡。”朝廷一下子就炸了锅。
一来是没想到罪名竟然如此大;二来是没想到他们真的敢下这么狠的手。
朱元璋脸色又阴冷了几分,这次他是真的被这群人激怒了。
老子的儿子虽然混蛋,可就是骑马从麦田里跑过去,抽了阻拦的百姓两鞭子。
你们竟然给弄成白昼抢夺?还要杖一百,流三千里。
真当咱老朱是昏聩之君,不懂大明律吗?
不过他依然克制住了怒火,目前还不是他出场的时候。
对于陈瑛的反驳,李善长笑了:
“代王只是骑马从麦田经过,对麦苗的折损微乎其微,何来割禾苗之说?”
“换任何人来判,都适宜采用‘擅食田园瓜果’之规定。”
该条规定,在别人田园擅自偷食瓜果之类,或者将之弃毁,按照价值定罪。
一两以上笞十板,依此递加,最高刑罚是杖六十、徒一年。
朱桂造成的损失,别说一两银子,连一百文钱都不到。
最多也就是按照市价赔点钱,打板子都够不上。
群臣不禁点头,这才是正常的判法。
若真按照陈瑛的标准来,那全国一大半的官僚权贵都得被流放。
说到这里,李善长反击道:“陈御史请罪重判,不知是真不了解律法,还是有意为之啊?”
陈瑛表情有些慌乱,深深懊悔不该出这个头。
李善长可是大明礼法的制定者,在他面前玩弄律法,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这时左川接话道:“韩国公莫要含血喷人,下官以为陈御史所言无差。”
李善长冷笑道:“哦?不知左侍郎有何高见?”
左川义正辞严的道:“代王身为皇室宗亲,自当为天下人表率。”
“今日他竟仗着身份嚣张跋扈,当从重从严处罚,以儆效尤。”
“呵……”李善长讥讽的道:
“方才左侍郎还口口声声质问老夫何为法治,现在却又因为身份要小错大惩。”
“真是官字两张口啊。”
左川大义凛然的道:“老夫问心无愧。”
这句话一出,后面所有的辩论都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变成了纯纯的口水战。
左川身后那群人,纷纷表示皇室当为天下表率。
李善长也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可是站着整个法家学派。
虽然势力还很薄弱,但在朝堂也有了一定的声音,此时自然站出来维护。
更何况,很多人见这些文官开始不讲理了,或者说准备以道德压人,心中也大为不喜。
纷纷站出来帮腔。
很快朝堂大半人都参与了进来,朝廷几乎快成了菜市场。
一旁的朱雄英眼神冰冷的扫过群臣,说道:
“皇爷爷真是英明。”
陈景恪自然懂他说的是什么,叹道:
“太上皇这是在为后人扫平障碍啊。”
御座之上,老朱的一张老脸阴沉的快滴出水来了,呵斥道:
“闭嘴。”
一旁的内侍立即出列,齐声喝道:“肃清,肃清,肃静……”
群臣似乎才反应过来,立即请罪。
老朱怒斥道:“欺咱老迈杀不得人吗?”
群臣不禁打了个寒噤,没人敢怀疑朱元璋敢不敢杀人。
法不责众这个东西,对他是没用的。
然而,即便如此这些人依然没有退缩的打算。
有些东西必须要争取。
元朝把士大夫踩在脚底下,你朱元璋当年可是承诺过要厚待士人。
结果呢?
翻脸不认账了。
咱们忍了这么多年,今天必须要为自己发声了。
否则这大明和大元有何区别?
不,还是有区别的。
大元的时候我们名义上被踩在了脚下,可实际上地方大权还是掌握在我们手里的。
到了明朝,我们不但没有获得‘名’,连‘实’也没了。
很多人以为,元朝儒户位列乞丐之下,与娼妓同等。
是蒙元对儒家的轻视与打压。
可真实情况并非如此。
元朝大多数时期是没有科举的,那么他们如何选拔官吏?
答案是,高级官吏由蒙古勋贵、色目人担任。
中低级官吏从儒户中选拔。
反过来说,只有儒户才能担任官吏。
元朝那会儿基层官吏,都是儒户内部世袭的。
重点就在于世袭二字。
说白了,元朝那会儿儒家士大夫虽然没有了‘名’,却依然享有实际好处。
当初朱元璋刚举起义旗的时候,表现的也是礼贤下士,对读书人非常尊敬。
颇有种恢复前朝礼制的架势。
这种姿态,自然得到了读书人的追捧。
大明刚刚建立那几年,他也确实这么做的。
然而没过几年情况就变了。
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呵呵。
尤其是洪武十三年胡惟庸案之后,朱元璋彻底撕破脸皮,废除了丞相制度。
对贪官污吏的惩治力度,也前所未有的严苛。
剥皮萱草都弄出来了。
这也意味着,士人追求的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彻底成为泡影。
对此,士人心中是几位不满的。
‘天下人无不思念大元’思想,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
但可惜,大明的国祚一天比一天稳固,这更让他们痛苦。
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一次机会,岂能放过。
至于欺负朱元璋年迈……确实有。
正所谓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
你儿子都瘫痪不能理事了,你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不欺负你欺负谁?
本来太子顺利上位,大家或许还不敢怎么着。
毕竟太子年轻有冲劲儿,还表现的英明神武,大家不敢轻易得罪他。
可这次皇上病重,你竟然没把权力移交给太子,而是自己重新坐上了御座。
就不信太子心里没有一点芥蒂。
你朱元璋确实是老迈昏聩了啊。
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我们必须搏一搏。
而朱元璋接下来的表现,更是让他们觉得自己赌对了。
朱元璋表现的很生气,口口声声要杀人,可最后一个人都没杀。
只是罚了左川三个月俸禄,罢免了陈瑛的职务。
对于朱桂的惩处则是,禁足一个月,笞十记。
这个惩罚,远远超过了大明律规定的赔偿损失。
被理学派视为是己方的重大胜利。
尤其是朱元璋一个人都没杀,只是一个人被罚奉,一个人被罢官。
更加印证了大家的猜测,朱元璋老了,提不动刀了。
下了朝之后,这些人弹冠相庆,就差去外面大肆庆祝了。
至于被罚奉的左川,在理学派的地位更加稳固。
被罢官的陈瑛,更是从边缘人物,一跃成为理学派的核心力量。
面对众人的安慰,陈瑛更是表现的大义凌然:
“孟子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今日我若死,也是为道义而死,死得其所。”
众人纷纷叫好:“好,陈御史实乃我辈楷模也。”
之后,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在极端的时间就被传遍了洛阳城,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天下传播。
听闻这个结果,民间对他们一片称赞。
认为国家有这样的诤臣,如何能不兴盛。
这更是让那些人骄傲不已,自觉自己就是大义的化身。
宫里。
老朱气喘吁吁地扔掉手中的鞭子。
看着趴在长条凳上哼哼的朱桂,气不打一处来,又忍不住重重踹了一脚。
直接把长条凳给踹翻了,朱桂没防备之下,重重的摔在石板上。
尤其还是屁股上的伤口先着地的,这一下疼的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声。
老朱毕竟年迈了,抽了那么多鞭子本就累,这一下用力过猛差点摔倒。
踉跄了好几下才站稳。
“咱生你不如生一头猪,还想要封国,咱告诉你,这辈子都别做这样的美梦了。”
“你就老老实实的给咱守一辈子皇陵。”
朱桂脾气也上来了,咬牙说道:“守皇陵就守皇陵,谁稀罕封国。”
“你……”老朱气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胸口好半天才顺过来气。
“好好好,那咱就成全你。”
说着就下旨,剥夺朱桂所有亲王待遇,送往凤阳守皇陵。
没有圣旨不得离开半步。
朱桂这下终于慌了,连忙求饶。
然而朱元璋根本就没理他,转身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回到乾清宫,却发现马娘娘已经在等着他了。
“别气坏了身子,来喝杯茶消消气。”
老朱气哼哼的坐下,说道:“咱不是为了朝臣逼宫生气,是这个畜生。”
“若不是他,咱怎么会受这么大的气……”
说到这里,他突然捂住胸口:“哎呦不能说,一提起他咱就难受的喘不上来气。”
马娘娘连忙替他顺气,心疼的道:“这孩子也真是,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回头好好教训教训。”
老朱说道:“我将他撵回凤阳看守皇陵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马娘娘迟疑的道:“这样不好吧,先缓两天,等你气消了再惩治他也不晚。”
老朱却认真的道:“咱不是说的气话,是真的认为应该立一个制度,惩治震慑违法乱纪的宗室。”
“也为后世子孙减少许多麻烦。”
闻言马娘娘不再反对,说道:“这样也好,以后再有胡作非为的宗室,就照此处置。”
“这也是祖宗之法,后世子孙不用背负苛待宗室的骂名了。”
就这样,又一条针对宗室的规矩被确立。
不法宗室剥夺所有待遇,发配凤阳或者凤凰山守皇陵。
在马娘娘的宽慰下,老朱很快恢复了过来,命人将朱雄英和陈景恪喊过来: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了?民间对此事是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