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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睚眦必报

    “铛…铛…铛……”

    寒冬之中,又是晨钟暮鼓同日作响,而这也代表着洪武二十九年悄然逝去,到来的,是洪武三十年。

    在这新的一年,许多人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南京城街头多了许多巡视的兵卒,往日读书声成片的国子监也变得安静。

    出入南京城的检查,比以前过得更为森严。

    这些种种,便是普通百姓都感觉到了不一般,更不用说那些掌握着秘要情报的高官们了。

    正月初三,在许多人还在过年的时候,国子监的许多贡生被授了官身,在兵卒护卫下走出南京城,往四面八方走去。

    正月初五,籍天下富户,将其田亩造册的消息开始传开,与之传开的,还有徙天下富民入京师的消息。

    一时间,整个南京城周围的府县纷纷炸锅,然而贡生们已经带着兵卒开始根据各地县衙的《鱼鳞图册》,对田亩超过七顷者进行登记编册。

    朱元璋,这个已经六十九岁的男人,在此刻展现出了他对治下王朝的强大控制力。

    这种控制力不仅仅存在于民间,也存在庙堂之上。

    “锦衣卫……”

    正月二十,当北平城已经从张灯结彩的元宵佳节走出时,朱棣却拿着手中的一纸书信心头惶恐。

    在他面前,张玉与朱能、丘福众人纷纷落座,坐在他右手第一位的姚广孝一边盘算佛珠,一边轻声开口道:

    “这书信是十日前送来的,至初十,便有二十六位正五品以上的官员被都察院弹劾查办,都是与江东六府有关之人。”

    姚广孝说着自己从南边搜罗来的消息,承运殿内众人也纷纷咽了咽口水。

    正五品以上的文官,可比他们这些千户、指挥使的地位高得多。

    可即便如此,他们却依旧被查办,可见触碰了皇帝底线的人是个什么下场。

    “此外……”姚广孝沉吟片刻,抬头扫视了一眼殿内,发现都是朱棣亲近之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宫中有消息传出,说是陛下身体抱恙……”

    只是一句话,承运殿内众人只觉得体温下降,纷纷看向了朱棣。

    对此,朱棣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揣摩着手中的书信,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事情,就当没听过。”

    良久之后,朱棣用八个字作为结束,众人闻言也纷纷起身作揖,随后离开了承运殿。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姚广孝并未离开,而朱棣也一直没有起身的迹象。

    过了会,朱棣这才抬头看向姚广孝:“俺那哥哥,估计也知道这消息了吧?”

    “知道。”姚广孝轻轻点头:“五日前,晋王殿下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并且写信给了晋世子。”

    “虽说信中内容没有获知,但想来应该是教晋世子如何在病床前尽孝心。”

    “他还真是放不下啊……”朱棣听后感叹一句,随后将手中信纸丢到面前的火盆中,燃烧殆尽。

    亲眼看着信纸消失,朱棣才抬头继续看向姚广孝:“老和尚,这事情俺可不想掺和,俺就守好俺的北边就行。”

    “不出意外,俺爹应该会给俺来信,让俺开春后带兵去巡视斡难河一带。”

    “虽然俺觉得北边的元人不敢东迁,但以防万一,俺还是准备让人去牵制哈剌兀……”

    说到这里,朱棣脑中突然出现了朱高煦的身影,下意识绽放笑容:“就让老二去。”

    “兵事,贫僧便不建言了,殿下做主便好。”姚广孝没有插嘴兵事,而是眼观鼻鼻观心的提醒起了朱棣:

    “不过贫僧还是要提醒您,若是南边真的有了大变动,您与晋王和周王,便是首当其冲,需早做准备……”

    姚广孝提醒着朱棣,朱棣闻言也略微皱眉,但皱眉过后他却回道:“不就是护卫的事情吗?”

    “俺看过史书,历代开国之君的继任,但凡上位,都是要削兵权的。”

    “俺手上的三护卫,若是朝廷要削,尽管削去便是了,但凡朝廷用得上俺,俺一样可以带兵打仗。”

    朱棣边说边站起身来:“行了老和尚,回你院去吧,今日府上不管饭。”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了,生怕姚广孝又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姚广孝盘算佛珠的手停下,缓缓将目光抬起。

    “若是真如此,那便好了……”

    叹息过后,他起身朝着殿外走去,虽然已经六十有二,可他脚步在跨出殿门的时候突然停在了半空中,顿了半个呼吸后才落下。

    “吉林城……”

    他呢喃着吉林城,虽然只是灵光一闪,但他想起了朱棣在北巡回来后与他说的那些关于吉林城的话。

    他总觉得,那位二殿下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兴许在准备着一些事情。

    不过这种念头,也只是在姚广孝脑中一闪而过,很快他便没有继续纠结,而是向着王府外走去。

    在他离开燕王府的同时,远在千余里外的吉林城外,朱高煦却在高兴的看着眼前的事物。

    “这军马场,与我心中所想无二!”

    吉林城外,当朱高煦说出这句话,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建立在松花江东南部的一处河湾马场。

    如果朱高煦没有记错,这里应该是后世吉林市的丰满区,而眼下却是渤海军的南湾马场。

    这块河湾的面积,并不如后世的大,但即便如此,却依旧有东西五里,南北四里的面积,足够放牧上万匹军马。

    如今的它被木栅栏围了起来,内部设有大小马舍二百处,每处有马厩五十间。

    这些马舍,是吉林城百姓在正旦节后冒着寒霜修建的,原因则是因为原来的马舍太过拥挤,致使细菌滋生,许多马匹都因此患病。

    无奈之下,吉林城百姓只能点着大篝火,每日在正午较为暖和的时候修建这处马场。

    朱高煦挑了一处马场走进去,里面左右各有二十五间马厩,整体由实木板打造,看上去十分结实,也能遮挡风雪。

    尽管里面空空如也,但朱高煦可以想到日后这里面住满军马时的场景。

    跟着朱高煦走进马舍的亦失哈也趁机介绍道:“殿下,如今军中挑出了三千七百三十六匹三岁以上军马放入了马场,此外还有其它五百七十二匹军马驹,二百匹种马和四千匹母马也在马场内。”

    “按照去年的情况来算,这处马场只要维持当下的数量,那每年都能产下三千匹马,起码能选出不少于五百匹军马驹。”

    “好!”听到亦失哈的介绍,朱高煦很是高兴。

    他拍了拍胯下的赤驩,回头询问道:“赤驩的儿子也在吧?”

    “回殿下,都在!”亦失哈笑着回应,朱高煦见状也骑着马走出马舍,带着亦失哈与张纯前往其余有马匹居住的马舍。

    在这些马舍中,基本都按照规矩铺设了防止马匹打滑的草料,马槽之中也放着一定数量的豆料和草料、水等食物。

    瞧着他们,朱高煦心中很是高兴,同时也对亦失哈询问道:

    “按照你先前说的,这马舍岂不是再过一两年就满了?”

    “殿下放心……”亦失哈接上话茬,解释道:“这南湾有通往北湾的道路,开春之后衙门就会在北湾的东南边也修建一处牧场,届时就可以将母马与中湾的牛羊迁往北湾牧场了。”

    “北湾那边宽大,虽然多草丛与沼泽,但开辟起来也很快。”

    亦失哈口中的北湾、中湾和南湾,分别指的是吉林被松花江冲出的三个河湾,其中吉林城所处的中湾适合耕种,最为平整。

    北湾面积最大,但沼泽与灌木丛占比最大,想要开垦得花费很大力气。

    南湾面积最小,但水草丰茂,很适合用来建设马场。

    正因吉林三湾有着这样那样的优点,它才会在历史上被老朱和朱棣选为经略关外的要地。

    不过饶是他们两人在历史上经营了吉林湾五十多年,可取得的成果却也不如朱高煦经营的这两年。

    骑马在积雪的草场上行走,朱高煦眺望着关外之地的白山黑水,以及松花江对岸那屹立不倒的吉林城。

    这里,将是他朱高煦取得成就的第一步,同时也是大明实控东北的第一步。

    “走吧,可以回城里了。”

    看完了马场,自觉满意的朱高煦开始带着亦失哈他们向着渡口走去。

    正月的松花江还积着三尺厚的冰层,众人下马,小心翼翼的往西岸的中湾走去。

    约两刻钟的时辰,他们一行人返回了西岸的中湾,并在不久后返回了吉林城内。

    一整个冬季过去,吉林城内兴修起了不少建筑。

    虽说冬季的吉林难以动工,可城中六万余人也不可能整日什么都不干。

    挽马队来拉运三场的铁料、煤炭和石灰石,健妇们在研磨制作水泥,编织甲片。

    至于工匠们,他们也在锻铁刨木,还有的搭起架子,以便开春之后能立马动工。

    正因如此,进入吉林城后,许多木架子随处可见,街道上也行走着许多清理道路积雪,点燃篝火的人。

    朱高煦他们回到了王府,而王府的前院已经不是废墟,整片场地都被清理干净,占地二十六亩的前院搭满了木架子,备好了石料和河沙、水泥灰、砖块等材料。

    一个冬季过去,吉林城多出了许多工场,同时也生出了许多手工业。

    诸如砖窑、瓷窑、陶窑、染坊、磨坊、油坊、机坊、纸坊、酱坊、弹棉花坊、糖坊、木作、铜作、漆作、铁作等大小手工作坊如雨后春笋般冒头。

    曾经的这些行业只有朱高煦带来的那些工匠,可伴随着数万女真人的归化,这些工匠开始招收学徒,为此朱高煦又单独开办了一个鲁班院,专门教导城内的女真孩童们学习汉话,学习手艺。

    如今,城内近一万七千孩童里,有九千六百名七岁以上孩童,而他们尽数入了书院和鲁班院。

    他们学习官话,书写汉字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许多孩童都可以用官话来进行基础的沟通,连带着他们的父母也在日常中学会了几句日常的官话。

    不仅是他们在学习,朱高煦本人也在学习。

    他从俘虏的蒙古俘虏那里学习了蒙古话,又与亦失哈学了海西、东海女真话。

    凭借那高超的记忆力,他只要能腾出时间,基本上都能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里基本掌握一门语言。

    前年的冬季他没有时间,因为要编撰一些教材,而这些教材已经大多编撰好了,所以他也有了足够的时间。

    因此在去年的冬季,他便学习掌握了海西与兀良哈等地的语言,眼下他则是在学习东海女真人的语言。

    他的学习速度之快,让亦失哈和张纯都瞠目结舌。

    在张纯还在学习日常用语的时候,朱高煦已经能熟练和海西女真人对话了。

    正如眼下,王府工地上许多不懂官话的海西女真人在和朱高煦打招呼时,朱高煦也能用极为地道的海西女真语回答。

    这样的对话,极大加强了海西女真人对吉林城的归属感。

    “殿下您这学习的速度也太快了……”

    走进王府的存心殿,由于没有议事的地方,郭琰将这地方让给了朱高煦他们,自己则是带着两名婢女住进了耳房。

    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一个冬季,所以张纯他们也熟练的在朱高煦坐下后,先后入座。

    瞧着他们二人坐下,朱高煦也轻笑回答道:“我时间不够,若是不能在冬季学好,等待开春就没时间学了。”

    说到这里,朱高煦也看向亦失哈,询问其道:“府库之中的粮食还够吃吗?”

    “够!”亦失哈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府库之中的粮食,还够吃到五月,届时只要我们派出足够多的挽马,辽东都司那边的粮食可以在一个月内运回吉林城。”

    “之后要做的,就是维持挽马驼运的路子,等着驼运杨善人的粮食就足够了。”

    运粮是吉林城的一件难事,但好在眼下的吉林城的挽马足够多。

    在接纳了许多女真中小部落后,吉林城的挽马已经在入冬前突破了一万匹。

    一万匹挽马,若是走驿道,用马车可以每个月运回八九万石粮食。

    辽东都司在三万卫准备的王府岁俸和卫所军饷,也就是挽马车队走三个月的事情罢了。

    真正有难度的,还是朱高煦让杨彬准备买粮的那二十五万贯钱。

    以之前杨彬所说的粮价来看,二十五万贯钱,起码能买到七十五万石粮食。

    杨彬要花费两年的时间来一边散货,一边购粮,所以每个月运来辽东的粮食也不会太多,基本也就是三五万石之类的。

    驼运他的粮食,只需要保持三千匹挽马左右的挽马队就足够。

    虽说组织挽马驼运会耽搁开荒,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开春之后,我会如去年说的一样,从吉林城和鸡西堡带走一千五百人,另外肇州城调一千人,安东城调五百人。”

    朱高煦说着自己开春后的计划,并继续说道:“如此,领兵三千与水师顺江而下,前去进攻阿台外兰。”

    “若是他撤退,我届时会留兵五百驻守忽喇温城,随后带两千五百兵马赶赴肇州城。”

    说到这里,朱高煦看向二人,果然看到二人脸上露出疑惑。

    去年的朱高煦可没说打完阿台外兰去肇州城,如今突然说这件事,莫不是……

    “哈剌兀前来袭扰我,我若是不袭扰回去,岂不是对不起战死的弟兄!”

    朱高煦说出了他的想法,那就是学习哈剌兀,对兀良哈诸部打草谷。

    “这……”听到朱高煦的话,张纯迟疑作揖:“殿下,您这次准备带多少兵马去攻打哈剌兀?”

    “留五百人守肇州城,调四千人去打兀良哈打草谷。”朱高煦说出自己的意图,并进一步说出配置。

    “我出兵打阿台外兰后,亦失哈你在运辽东都司粮饷抵达吉林城后,分出四千匹挽马、两千匹军马调给肇州城。”

    “此外,再准备八百石军粮,四千两盐晶和四千张醋布,四千斤干蔬果、三千五百石豆料和十艘二百料船只。”

    朱高煦交代着一切,其中八百石军粮代表了他这次要出征兀良哈草原多少时日。

    八百石粮食和八百石军粮不同,制作一石军粮,基本需要五石大米,其中办法也不过就是蒸熟、晒干、再蒸熟、再晒干。

    如此缩小体积和减轻重量的原始军粮,基本能做到二斗就能满足一名战兵五十日的需求。

    八百石军粮,三千五百石豆料,这样的配给足够四千马步骑兵出塞,而朱高煦要十艘二百料船只,也是用来方便运送豆料的。

    军马每日要吃豆料三斤,挽马一斤,算下来五十日最少需要三千四百石,因此朱高煦多备了一百石。

    豆料不比军粮和盐晶、醋布、蔬果干。

    这些东西人均下来,每个兵卒也就多出三十来斤的负重,放在挽马背上对兵卒和挽马都没有什么体能上的消耗,但是豆料不同。

    三千五百石豆料,均算下来那就是每匹挽马要多出一百三十几斤的负重。

    这点负重加上甲胄、军粮,那再想乘骑挽马就基本别想了。

    因此,朱高煦需要十艘二百料的船只,用它们来运送豆料。

    用二百料船只运豆料,起码能走九百里嫩江水路,届时从嫩江上游渡江打兀良哈草谷,从嫩江西跑到哈剌温山脉东部,便只有二三百里。

    在这样狭长的地方打草谷,但凡打到几个部落,朱高煦就能满载而归,根本不用与哈剌兀正面交手。

    这次和哈剌兀打,朱高煦就没有守城的担忧了,完全可以发挥游击作战的十六字诀,掠夺兀良哈诸部的牲畜来发展壮大自己。

    不过想要彻底发挥十六字诀的真谛,还得要在机动性上超过兀良哈部才行,而这也是朱高煦要那十艘二百料船的原因。

    牛羊马驹他可以用船送往东岸,亦或者顺着嫩江直下肇州城,而成年马匹则是留下提高军队的机动性。

    只要机动性够高,朱高煦就可以把哈剌兀耍的团团转。

    他有这份自信,但并不是盲目自信,而是因为他已经获得了兀良哈草原的情报。

    这些情报,正是从投降的兀良哈诸部降兵身上获取的。

    “殿下……”

    朱高煦还在想着怎么发挥‘我军游击精神’的时候,亦失哈却担心开口道:

    “先打阿台外兰,又出漠东五十日,这是否太赶了……”

    亦失哈的话说出口,便是连张纯都忍不住点头附和。

    确实,从沙盘和地图来看,走吉林城打忽喇温城,水路几近二千里。

    若是再从忽喇温城返回肇州城,又是水路一千二百里,而从肇州城前往漠东,起码又是一千三四百里。

    这一来一去,也就代表朱高煦在今年开春后,起码要东征西讨四千余里。

    即便走水路,全军皆为马步兵,四千余里光赶路也得两个月,算上塘骑出侦、搜敌的时间,没有三个月是绝对不够的。

    这还是在阿台外兰不做抵抗的情况下所得出的日子,若是阿台外兰负隅抵抗,那这个日子还得被往后拖。

    虽说届时很可能还没入冬,可朱高煦离开吉林城这么几个月,饶是亦失哈这样在宫中摸爬滚打的人,也不由觉得有些心慌。

    倒是对此,朱高煦却爽朗道:“就是赶,才能打哈剌兀一个出其不意。”

    他笑声爽朗,可实际上他为什么这么做,以及他心头有多少压力,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

    如今已经是洪武三十年正月二十了,距离老朱离开也只有一年半不到了。

    他和哈剌兀已经结仇,吉林之战他手刃哈剌兀麾下三分之一的甲兵,而这样的大仇,哈剌兀必然难以忘怀。

    重创打击他,让他在靖难之役初期老老实实的呆着,这就是朱高煦想要的。

    不然放任他不管,让他和靖难之役一样带兵南下,到时候遭殃的就是自己。

    历史上哈剌兀打的是大宁和辽东,牵制的也是大宁和辽东。

    可现在,吉林城比大宁和辽东距离他更近,并且比大宁更富裕。

    但凡有机会,朱高煦不相信他会放着吉林城这海东繁城不动手。

    正因如此,不管遭遇什么问题,这一仗朱高煦都得打。

    “这次,新仇旧恨一起算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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