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不用屏哥儿解释,温野菜都听出来的人是胡大树那不省心的老娘——胡金氏。
屏哥儿抱着孩子面露仓惶,“多半是大树回家拿钱去打羊奶,又被娘看见了。她惯常这样,瞧见我们给蝶哥儿花钱,就要念叨几句。只是……只是……”
哪成想她会闹到温家门口来!
胡金氏向来爱四处生是非,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
她家男人死得早,一个寡妇拉扯大两个儿子一个闺女,按理说确实不容易。
后来孩子长大,儿子娶亲,闺女出嫁,日子早不似从前那么穷了,轮到她享福。
偏偏她本性刻薄小气,成日里折腾得家宅不宁,如今还要出来现眼。
这老太婆在胡大树夫夫面前可以用孝道压人,温野菜可没必要给她这个脸。
“你们在屋里坐着,我出去和她说道说道。”
温野菜素日笑起来神色飞扬,冷肃起来,那股子打猎为生,沾染热血生铁的悍劲儿就透出来。
他心里明白,胡金氏敢在自家叫骂的缘由,和过去每一个想骑在他温野菜头上的人一样。
他温家没人,上面爹和娘走了好几年,行长的是他一个哥儿。
唯一的男丁三伢年幼不说,还是个药罐子。
亲戚都在外村,且一概靠不住,平日里不添堵就不错,真挨了欺负,也没人给他们撑腰。
所以温野菜早就明白一个道理,想在村子里立足,是要豁出去拼的。
这种情形他这几年见多了,没打过怵。
何况家里还有大旺和二旺,两条见过血的猎狗放出去,就算来十个汉子堵门他都不怕。
温野菜气势汹汹地挽起袖子就要往外冲,走到半路,被人叫住。
“给小蝶哥儿看诊的人是我,她既因为此事发难,我也该和你一同去。”
“你去做什么?”温野菜想也不想就反问,语气还挺冲。
他旋身看到喻商枝,坐在那里,气质闲静,像副美人画。
况且这人病着,眼睛看不见,自己好生将养着的小相公,怎舍得推出去与那泼妇对峙?
温野菜虽一副“你出去也是添乱”的语气,可喻商枝不恼,主意也没变。
他径自站起身,看样子也不让温野菜扶,自己执起木棍,摸索着就要往外走。
温野菜没成想自己被无视,憋着一口气,哪还在原地留得住?
大步迈出去,一把搀住了喻商枝的胳膊。
“你去便去,不过要紧站我身后,别看胡金氏一把年纪,可是个不要脸的,谁知会做出什么。”
喻商枝对温野菜这种护犊子的语气表示无奈。
“菜哥儿,我比你年长,你不必如此相护。”
温野菜不假思索道:“定亲时看过八字,你不就比我大上一岁。你这小身板,连我都比不过,现在又是个睁眼瞎,我不护着你,你看你能全头全尾地从家门口走到村口吗?”
“……”
喻商枝现在不太担心温野菜了,这一张小嘴叭叭的,吵架定不会输。
两人出了堂屋,走到院子中间时,外面的吵嚷听起来愈发分明。
这个时间村里人早就醒了做活,下地的、上山的、放牛的、赶鸭的,各有各的忙。
不少出了门听见动静的,都暂且放下手里的活计,围过来看热闹。
胡大树的黑脸因为生气而发红,在家里母子俩已吵过一通。
他大哥胡大石天蒙蒙亮时就拖着柴火去镇上卖了,大嫂有儿子傍身,在家硬气,跟着煽风点火,偏偏胡大树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后来他娘非要去温家讨说法,胡大树拦不住,更不好对亲娘动手。
眼下事情成了这副模样,他深觉算是没脸见人了!
“娘!我请喻郎中给蝶哥儿看病,给人付诊金这是天经地义,人家哪里骗了钱?你快回家去行不行!”
胡金氏不甘示弱,当即吼了回去。
“蝶哥儿哪里有病?我昨晚上怎么一点动静没听着?别以为我不知道,白屏那小蹄子成日跟你吹枕边风,哄着你把个赔钱哥儿捧在掌心里,屁大点事就要动银钱!儿子,你糊涂啊!”
她骂完又指着温野菜的院门跳脚道:“白屏成日里和温野菜混在一起,我早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温野菜不要脸皮,不知哪里勾搭了野汉子,半死不活地还敢抬进家门。你一口一个郎中,你又知道那姓喻的是什么东西!还郎中,我呸!不过是合起伙来哄骗你掏钱!”
耳闻胡金氏说得越发离谱,喻商枝面沉如水,也加快了朝前走的脚步。
他心知有温野菜在一旁,必不会摔了碰了。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门口,大旺和二旺一左一右将两人拱卫其中,温野菜一把推开门。
因家中有狗,栅栏门扎得密实,时常加固。
胡金氏站得近,险些被门拍到脸上,连连向后退。
她大惊失色的同时,缺德到底,竟就这么顺势跌坐在地。
“我一把老骨头,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演到这里,连围观的不少村人都没眼看了。
胡金氏是撒泼打滚的一把好手,和村里不少人都生过怨怼。
然而他们里大多数人虽看不上胡金氏,同时却也瞧不上温野菜。
一个哥儿,不安于室。
胡金氏骂喻商枝是他勾搭的野汉子,其实不过说出了许多村人背后的议论。
何况温野菜那上门的相公,那日生死不知地抬了进去,有没有气都不知道呢。
怎么过了一日,还真当起郎中给人看病了?
大家脚底仿佛生了根,一个个都不走,为的自然不是看胡金氏骂街挑事。
而是想看看温家的上门儿婿,会不会露个面。
很快门开了,想看温野菜笑话的,想看喻商枝模样的,都如了意,议论声戛然而止。
没想到温野菜这丑哥儿,竟能寻到如此俊俏的汉子,简直似个神仙人物。
在场的姐儿和哥儿简直都要被这张脸晃花了神,光是看着就能让人闹个红脸。
可惜还没等看个够,一边的温野菜已然骂将起来,夺去了大家的注意力。
“怎么就要你命了?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明知道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不积点阴德!一大早的正事不干,就知道到旁人家门口找茬撒泼,这有些人啊,就是年纪越大了,反而越不要脸皮!”
紧赶慢赶出来帮腔的温二妞也跟着啐道:“呸呸呸!不要脸!”
胡金氏没想到温野菜还真带着那姓喻的过来了,她用眼神剜了一下两人,一对眼珠子左看右看,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登时一拍大腿。
“乡亲们,你们快瞧瞧!还说这两口子不是骗钱的,这姓喻的,他居然是个瞎的!”
瞎子怎么能看病呢?
胡金氏像是发现了什么顶天的大秘密,恨不得喊的全村人都知道。
“啊?菜哥儿找的汉子,病歪歪的也就罢了,怎么还是个瞎子?”
“若不是这般,谁家有手有脚的汉子,会给这样的老哥儿家当上门儿婿?”
“现在可不是说他上不上门的时候,胡金氏素日是嘴上不积德了些,可这回闹的,我怎么倒觉得有些道理?”
“谁说不是!我都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说过瞎子算命,可没听说过瞎子瞧病!”
村民们一时都信了胡金氏的说辞,觉得温家的人理亏。
顿时一个个越说越起劲,到后来议论声也不朝下压了,仿佛专门说给温野菜和喻商枝听的一般。
一口一个瞎子,这不是戳人痛处又是什么?
温野菜只觉得这群人说到自己脸上时,自己因听惯了,反而一时还算心平气和。
可这回指着喻商枝的鼻子说人是瞎子,心头的怒火简直蹭地一下就烧到了天灵盖。
温二妞在一旁见自家大哥半晌不说话,只一味冷冷瞪着胡金氏,心道不好。
他这大哥脾气烈得很,什么时候不说话了,才是最吓人的!
就在她默默弯腰,想要去拽紧大旺和二旺的绳子,免得大哥气急了放狗咬人时,有人出乎意料地向前一步,直接将温野菜挡在了身后,不疾不徐地开了口。
“老太太,你若不信在下的医术,冲我来就是,欺负哥儿姐儿的算什么本事?”
胡金氏一张嘴,唾沫星子就乱飞。
“我一个老婆子没本事,你倒有本事得紧!看你这样子,八成是靠一张面皮拐带身边的老哥儿动了心,你们两个又纠结在一起,装什么郎中瞧病,着实坏了肚肠!”
喻商枝听她顾左右而言他,便知胡金氏今日来的目的。
八成是一方面为了给屏哥儿立威,以及教训偏向夫郎,不听老娘话的儿子。
一方面,揪住自己不放,想讹一笔银钱。
自己对于斜柳村,仍是个外人。
村民排外,更容易相信胡金氏的构陷。
蝶哥儿的情况现在已稳下来,村民愚鲁,又去哪里证明他曾经病得凶险过?
若说可以请另一个郎中来验证,离此最近的草医就是那招摇撞骗的吴郎中了,不如不请。
喻商枝上辈子也不是没见过医闹的人,只是多半很快就被保安拖出去,再派律师团队去普普法。
那些人中大部分心里明镜一般,道理都懂,可总抱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心思,觉得医馆重视声誉,会更乐意用钱解决。
至于如眼前这样当街撒泼的,全然无理取闹的,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其实反而好对付。
喻商枝揣起手,面上露出淡然有礼,八风不动的神情。
心下已有了计较。
“在下不才,念过几年书,姑且识得几个字。你这老妇既胡搅蛮缠,那我便同你从头论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