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名香,沉檀龙麝,自古有之,麝香便是其中之一。
麝香取自雄麝的香囊,数量稀少,开窍醒神,活血通经*。
就算是在麝已经可以人工养殖的现代,一克麝香的价格都在数百元,遑论现在。
之所以称之为“一粒”,是因为这块麝香只有人的指甲盖大小,至多也就是十克的重量。
看着不起眼,但怕是拿出去也能卖个几十两银子。
也不知原主的师父兼养父是从何处寻来的稀罕物,称得上是一个乡野草医压箱底的东西了,当传家宝都不为过。
喻商枝猜测,这个锦盒之前大约是被藏在了药箱的暗格里。
正因如此,原主才始终没有发现,不然早就拿去换了银子赌钱用了。
若非三伢搞出的小小意外,怕是喻商枝自己也不会知道,这看似朴实的药箱里还藏着这么一件东西。
锦盒静静躺在他的掌心中,一时间,思绪团团浮至脑海之中。
若拿这粒麝香换得银钱……
自己的好几个问题,似乎都能迎刃而解。
知晓温三伢还在一旁提心吊胆,喻商枝温声道:“三伢莫担心,我还要谢谢你,帮我找到了之前一直找不到的东西。”
他晃了晃锦盒,笑容雅淡。
温三伢的心情一下子多云转晴,“真的吗喻大哥?”
“自然是真的,所以咱们把药箱收好,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不会告诉你大哥,你也不要说,他就不会知道了,好不好?”
温三伢当然说好。
一场小小的意外便就此平息,没有停歇的只余喻商枝心里的风波。
***
屋内的宁静不久后再度被打破,院子里的大旺着急地叫了几声,叫法和家里来了生人不太相同。
很快,喻商枝就听到了温野菜同大旺说话的声音。
等到院子里的人将家里的大缸里填满水,再进屋时,喻商枝就把新冒出来的想法同他说了。
他以需要些艾草做引子,建议温野菜兄妹三人,可以同自己学些辨识草药的知识以及炮制方法,以后上山打猎也好、挖野菜砍柴也好,顺便采些草药回来,拿去镇上售卖,长此以往,家中便可多一项收入。
虽说最便宜的草药,几文钱就可以买许多,但积少成多。
况且村户人家哪里会嫌几文钱少呢?
十文钱都能买好几个鸡蛋了。
本以为温野菜听了会高兴,谁知这小哥儿把手里的水壶重重一搁,脾气说来就来。
“这家里几时轮得到你担忧银钱的事,都说了让你好生养病,我才走一会儿,你就琢磨着怎么操劳,是不是想气死我?”
一句话落下,温三伢扯着大哥的衣袖,小声道:“大哥,你好凶。”
温野菜神情一滞,尴尬地挠了挠脸。
村里人常说他说话冲得很,脾气上来,恨不得两句话把人噎死,这样的哥儿谁会喜欢?
眼下一时没收住,他小心看了一眼喻商枝,生怕他恼了。
喻商枝哪里会和个比自己实际年龄小好几岁的孩子置气,也知道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于是换了个说法。
“前个你我也商议过日后在村里行医的事,总未见过哪家郎中看过病患,只开方子,连药没得给人抓。只是这药材要采摘、炮制,都需要时日,提前准备起来才好。”
这么一听,好像没得反驳,温野菜拧起的眉毛才落下去,听得喻商枝继续道:“至于做点卖药材的小生意,不过是乡野草医惯常的做法。虽说寻常农户也会采些药材去兜售,但他们大多只识得平常药草,炮制手段也粗劣,因而镇上那些药铺医馆,其实更喜欢从草医郎中手里收购。于药铺,他们省了二次择选处理的工夫,于咱们,便是多了个进项。”
他一番话说的周全,温野菜听后不情不愿地认可道:“你主意大得很,我说不过你。那就听你的,你说怎么办,咱们就怎么办。”
和温野菜说话就是这般简单,摆事实讲道理,他不会执拗地不听劝。
喻商枝眉眼轻动,似是想到什么,又很快将目光垂了下去。
他刚刚忽而意识到,怎么没怎么和温野菜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毕竟自己上一世周遭的人,除了病患,尽是些高门里养出的人精。
喻家是医学世家,也是累世书香,底蕴深厚的显贵豪门。
他作为这一辈的长孙,时常并不能专注于专业的一亩三分地。
赶上庞杂的应酬,见面三分笑,只有各自心里清楚,其中有几毫几厘的真意。
说什么话题,先打七八个来回的太极,事实都裹在云山雾罩的说辞里,靠揣摩。
回想起来,自己似乎也没多么怀念前世的日子。
或许是心底也早就厌烦了。
另一厢,温野菜也在心里拨弄小算盘。
现在喻商枝把要在村中行医的事搬到台面上说了,是不是说明他也想好以后该如何踏实过日子了?
以后自己打猎种田,喻商枝行医看诊,三伢的病和二妞的嫁妆都有了着落。
这般想着,温野菜的心情一下子又好起来。
“这事办起来也简单,山上的草药,我也识得不少呢,就是不知你要常备着哪些。若还有别的需要我寻的,你把草药的模样特征告诉我,我遇见长得像的就带回来,你再瞧瞧是不是。”
真论起来,常用的药草也有几十味,是说不完的。
喻商枝便道:“不如先将认识的采回来,我先拣着这些晾晒炮制。”
说到这里,他又补了一嘴艾草的事。
听罢新艾与陈艾的分别,温野菜寻思道:“艾草漫山遍野都是,待我打一筐来。至于陈艾……我想想办法。村里人多会打艾草回来点燃了熏蝇子蚊虫,还会保不齐谁家有那陈年的,忘记用的。”
似是机会不大,不过温野菜说无非见人打听一句而已,不费什么事。
最后,温野菜还不忘道:“只是你要答应我,万万不可累着自己。”
喻商枝淡笑着应了。
这一笑可谓春风和煦,温野菜心中暗恼,该死,怎么这小郎中一笑,他耳朵就烫得像是熟了?
……
喻商枝瞧不见温野菜一直在搓耳朵,只听着他出了堂屋,往后院去了。
鸡舍旁,温野菜将打艾草和采草药的事同温二妞说了。
小丫头小心地将三个新捡的蛋搁在竹筐里,又拨弄了一下里面的稻草,神情跃跃欲试。
“这有什么难的,我原本每日也要出去打鸡草,顺道打些艾草回来就是,大哥你就忙你的去。不过药草,我认得不多,这可怎么办。”
温野菜早就想好,“你喻大哥的眼睛没好,我也不放心去打猎,到时我同你一起。”
他看了一圈鸡舍,拿起立在墙角的铁锹,顺手铲了几下鸡粪,挪到另一边用黄土埋起。
这都是难得的粪肥,村户人不会嫌弃味道难闻,反而都当是好东西。
温二妞轻巧地挎起竹筐,护着里头的鸡蛋。
“好,那赶明一早,我就跟着大哥你上山去。”
说罢又开心道:“以前总不放心三伢自己在家,现在有喻大哥在,心里踏实多了。”
温野菜铲干净了地面,把铁锹放好,拍了拍手上沾的灰。
“你喻大哥自己还是个病人呢,你莫不是忘了?”
温二妞吐吐舌头,“没忘呢,但真奇怪,明明刚认识喻大哥才两三天,现在却觉得他特别可靠似的。”
温野菜见状,顺手揪了一下温二妞的辫子,“你既知道你喻大哥的好,日后也要乖乖听他话,就和听我的话一样,听到没?”
温二妞抢回自己的辫子,嘟嘟囔囔答应了。
***
晚间吃的时令春菜,马苋菜剁碎包成了包子,配的萝卜丁咸菜。
碗筷收走,消了会儿食,又到了就寝睡觉的时候。
农户的生活便是如此,不仅是为着起太早的缘故。
而是太阳一落,屋门一关,就昏暗得什么也做不成了。
油灯点着烧钱,蜡烛更是金贵,不睡觉又该怎么办?
夏日尚能去院子里借着月光说几句闲话,这会儿夜里还凉着,只有早早躺下才是正经事。
但令喻商枝意外的是,温野菜把正屋收拾出来了不假,可他自己也不打算继续睡东屋的小床,而是也搬到了正屋,一同搬过来的还有那床足够盖住两人的大棉被。
喻商枝听着那被子抖开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往旁边让了让。
若说昨晚是不得已为之,那今晚,他说什么也不能再和温野菜钻一个被窝了。
他忖了片刻,主动提道:“菜哥儿,要么从今晚开始,我去东屋睡吧。”
抖被子的声音没了,一道气息逼近,喻商枝眼观鼻鼻观心,看起来一本正经。
温野菜的调子听起来有些不虞。
“什么意思,你不想和我睡一个床?”
喻商枝轻咳一声,找理由道:“你我虽有婚约却未曾拜堂,现在同房,于礼不合。”
温野菜扫了一眼喻商枝,见他一副克制有礼的模样,自以为猜到了他的心思,当即道:“我知道你这人讲究多,现在眼睛还没好,身上也不爽利,所以又没逼着你和圆房。但你是我相公,我是你夫郎,咱俩睡一起不是天经地义?”
温野菜的用词太直接,喻商枝深吸一口气。
“但是菜哥儿,我是男子,你是哥儿,这……只要在一起,难免有失礼的可能。”
此话一出,面前的哥儿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意思,我懂的,你们汉子总有控制不住的时候,你别怕,真有那天,该怎么来就怎么来,我也不会觉得你失礼。”
喻商枝:……
他算知道了,在温野菜这里,靠这样是说不通的。
可他万万不可在这种问题上让步,遂坚持道:“我不想那么不尊重你,所以还是先去东屋吧。”
听到这里,温野菜其实是有点恼的。
可喻商枝又拿“尊重”这两个字说事,又让他觉得,这边是喻商枝和村里泥腿子汉子不一样的地方。
他想来想去,不乐意归不乐意,终究依旧妥协了。
“罢了罢了,既如此,我也不在乎多等几天。”
喻商枝看样子是决定忍到拜堂之日了,他一个汉子如此,自己作为哥儿,太主动了就落了下乘。
不过与此同时,他也满心想好,等到时候和喻商枝圆了房,最好自己的肚皮也争点气,快点揣上崽,生养的时间在冬日最好。
那时是农闲,也没法去山上打猎,什么都不耽误。
一旁的喻商枝必然想不到,眼下八字没一撇的,温野菜已经想到揣崽的事了。
总之听温野菜不再坚持,他总算松了口气。
最后温野菜执意让他留下睡正屋,自己去东屋,道是那边从小睡到大,习惯了。
就在喻商枝以为这事终于尘埃落定,温野菜要回屋睡觉的时候,却听见屋里传来温野菜翻找东西的声音。
眨眼的工夫,床上支起炕桌,小哥儿把一个沉甸甸的东西抱在怀里,一晃悠就“哗啦啦”地响。
听起来那声音像是铜钱的碰撞,温野菜隐约有了猜测。
他启唇问道:“这是?”
温野菜语气轻快,“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咱家的钱罐子了。”
喻商枝一愣,难不成温野菜,竟要在今晚这个情况下同自己交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