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骑着自行车,来到机务段里。
刚进到客运车间办公室,便看到一个身穿机务段职工制服的女同志。
那女同志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干练的短发、齐整的着装、略带腼腆的笑容……
脑袋后扎了一个马尾辫,身材匀称,身穿机务段制服,看上去很是精神。
李爱国看了好大一会,才认出来这姑娘的身份,嘴巴有些合不拢了。
“你是津城火车站的那个雪糕姑娘.黄婧!”
黄婧正在认真翻阅职工手册,闻言抬起头冲着李爱国甜美一笑,喊道:“师傅!”
“师傅?”
李爱国看着黄婧有些懵逼了。
看到曹文直那帮司机组的同志朝自己挤眉弄眼,顿时明白了。
她就是机务段给自己选的徒弟
邢段长害人啊。
黄婧站起身道:“师傅,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吗?我要当一个像你一样优秀的火车司机。”
你要当火车司机,我也不拦着你啊,关键是你不能祸害我吧.李爱国腹诽道。
妇女同志能顶半边天,李爱国倒不会小瞧女同志。
关键是火车司机这种岗位,真不适合女同志。
蒸汽机车内整天烧着大锅炉,夏天的时候,车内温度高达40℃,一般男同志都很难承受,女同志就更不用说了。
开火车还是個体力活,女同志的体力很难支撑跑一趟车。
白车长看出李爱国有些不情愿,笑着解释道:“李司机,这是段里面的决定。现在马上要行车了,我已经给黄婧办理了一张添乘证,就先让她跟着你一块跑一趟车吧。”
【添乘额外进入驾驶室的工作人员,学徒属于添乘的一种,正常添乘需要正规手续】
李爱国忍不住捏了捏眉头,决定等行车结束后,找邢段长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黄婧现在已经来了,总不能赶走。
他看着黄婧说道:“你现在是学徒,按照咱们段里面的规定,需要从司炉学徒做起。”
“师傅,伱放心,只要能学习开火车,再苦再累,我也愿意。”黄婧挺起了胸膛,很有气势的说道。
“是骡子是马,拉上来溜溜就知道了。”
李爱国倒是没有小看黄婧。
而是司炉学徒的工作实在是太苦太累了。
出车前,李爱国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握着检车锤,一丝不苟敲打着车轮弹簧、轴承等部位,根据声音判断零部件状态是否正常。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黄婧也跟在身后,认真观摩整个检查过程。
黄婧娇小的身材便于进入车底检查,但在爬上列车间隙较大的扶梯时,却显得有点吃力。
李爱国没有上前搀扶,只是缓声提点道:
“要到铁路正线上行驶,如果零部件脱落在轨道上,将对过往列车造成巨大的安全隐患。
所以在行车前,即使整备车间的同志检查过了,作为火车司机,还是要再检查一遍。”
黄婧用黑乎乎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重重的点点头,拿起了本子准备记下来。
她本来白皙的面颊上抹上了油污,非但不难看,反而有几分巾帼女将气质。
“行了,没必要记上了,火车就像是火车司机的媳妇.”
李爱国看看黄婧,感觉这本比喻不合适,停顿片刻后说道:“总之,这种必备的程序,就算是喝醉了酒也得记着。”
“我不喝酒,师傅”
“.”
检查了机车,131次列车也到了出发的时间点。
李爱国在站场调度员递过来的调度文件上签上名字后,递了回去。
调度员提醒道:“李司机,军粮站那边下了大暴雨,段里面提醒行车要降低速度。”
“明白了。”李爱国冲着调度员摆摆手,拉响汽笛,松大闸,缓推汽门。
灿烂阳光下,蒸汽火车头发出了“呜呜呜”一阵阵沉闷的鸣叫声,很快“哼哧哼哧”地启动发车了。
副司机刘清泉跟往日一样,点上一根烟,一边瞭望,一边讲起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儿。
“爱国,我有个老朋友在筑路总队当厨师,那家伙长得白白胖胖的。
前阵子我遇到了他,好家伙,不到一年的功夫,瘦成麻杆棍了。你猜怎么着?
这货被调去修成渝铁路,在山区被人掳走了。
那些人觉得他长得胖,基因肯定好,所以啊,这货被关在山洞里,当“种马”配种了一个月!”
在以往,李爱国和老郑总要赞叹两声,表示对刘清泉的鼓励。
只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郑师傅轻轻咳嗽两声,说道:“副司机同志,这里有女同志.”
刘清泉这才想起来黄婧现在担任司炉学徒,这会就站在炉膛旁铲煤呢,当时闹个大红脸。
黄婧直起身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没事儿,这些荤段子我听多了,师傅们,你们不用顾忌我。”
李爱国难免高看黄婧一眼。
能够入乡随俗,不扭捏,这姑娘倒是有当火车司机的潜质。
其实在行车开始后,李爱国也一直在观察黄婧。
最开始的时候这姑娘添煤的时候略显生疏,好几次都把煤铲子怼在了炉膛上,乌黑煤炭洒落了一地。
经过郑师傅的点拨后,很快就掌握了技巧,身子前腿躬,后腿蹬,手抓稳,这样才投得准。
煤投进炉床时要中间少撒,两边多撒,这样不用风机,煤就燃得很旺。
这套理论讲起来简单,要想实际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这姑娘看上去比一般的女同志更机灵。
此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司机楼里在炉膛的烘烤下,温度达到了四十多度。
黄婧的衣服一会儿就被汗湿透了,汗滴顺着衣襟滴落在了地上。
她依然手持铁铲一下一下的往炉膛里铲煤,就像是没有感受到酷暑一样。
“老郑,给我徒弟倒点水。”李爱国冲着郑师傅使个眼色。
黄婧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比郑师傅的女儿大不了几岁,郑师傅早就心疼这姑娘了,只是碍于李爱国才没敢吭声。
现在听到这话,连忙拿起热水瓶倒了一搪瓷缸子茶水递给黄婧,顺便接过煤铲子。
“小黄,你先歇歇,来喝口水。”
“谢谢郑师傅。”黄婧将煤铲子递给郑师傅,接过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水。
在随后的行程里,由郑师傅和黄婧两人轮流铲煤。
黄婧表现出来的灵性,就连郑师傅也竖起大拇指称赞。
“这姑娘是个当司炉工的好苗子。”
黄婧小声说道:“我想当火车司机,郑师傅。”
郑师傅:“.”
经过几个小时的相处,司机组的同志,也接受了黄婧这个新成员。
131次列车一路奔驰,朝着津城的方向奔去。
过了军粮站列车遭遇到了调度员提醒的暴雨。
在暴风雨中,蒸汽火车轰鸣着,似乎在为夜幕的静默打破沉默。
雨水从车窗外猛烈地向里灌,铁轨上溅起的泥水四处飞溅。
司机为数不多的视线被车窗上的雨滴遮掩,刘清泉也顾不得讲荤段子了,从侧窗探出脑袋,认真观察前方的状况。
郑师傅看看车窗外的暴雨,冲着黄婧打趣道:“黄同志,你第一天上车就遇到了这种状况,害不害怕?”
黄婧道:“害怕,但是我知道自己不能害怕。”
郑师傅诧异:“什么叫做不能害怕啊?”
黄婧道:“咱们身为司机组,肩负着列车上数千乘客的安危,要是咱们害怕了,乘客们怎么办?”
这姑娘倒是够坦诚的。
在暴风雨中,飞溅的水花几乎要与车速相匹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感到害怕。
只不过有些人却不能害怕。
这就是火车司机的职业精神吧。
这种灾害天气行车危险性很大,李爱国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前方的铁轨好像被水淹没了,不过看深度问题不大,应该够列车通过。”刘清泉时不时汇报外面的状况。
李爱国拉下小闸,降低了车速,喊来黄婧倒了一搪瓷缸子茶水,放在仪表台上。
“师傅,你要喝茶吗?”黄婧有点想不明白,在这种危急时刻,李爱国还有闲心喝茶。
李爱国没有回答她,一边控制大小闸,一边观察搪瓷缸子。
突然。
他看到搪瓷缸子的水面出现了倾斜的状况,茶水从缸子里溢了出来。
一把撂下非常!
这个举动非常突然和果断,以至于刘清泉他们压根没有反应过来,差点摔倒在地上。
黄婧紧紧抓住司机钢铁座上的钢管子才算是站稳了。
“师傅,水面不高,为什么要停车啊。”黄婧问道,现在外面雨下那么大,一旦停车可能引来很多麻烦。
刘清泉和老郑也都感觉到疑惑,只不过他们没有开口询问。
列车停稳后,李爱国这才松口气,擦擦额头上的汗水,点上一根烟,淡淡的抽了两口。
伴随着烟雾,吐出一句话。
“前面的路基被冲垮了。”
“师傅,你怎么知道”黄婧话说一半,连忙闭上了嘴巴。
那个搪瓷缸子里水面是倾斜的.这说明火车轨向一方严重倾斜。
原来师傅让她倒水是为了检测铁轨有没有出现问题。
穿上雨衣,冒着铺天盖地的大雨从火车头上爬下去,黄婧淌水走了一段距离,看着眼前的一幕后背泛起一股凉意。
只见前方铁轨下的路基在洪水的冲刷下已经中空了,铁轨的一侧悬挂在半空中。
而洪水的颜色浑浊,并且深度并不深,副司机就算是看到了洪水,也会以为列车能够平稳驶过。
黄婧扭头看看火车头后那十几列车厢。
要不是那个搪瓷缸子,这会这些列车车厢恐怕已经倾倒在洪水里了。
她心底冒出一句话,“要想成为火车司机,不是件容易的事儿。”
此时,位于后车的白车长在列车突然停下后,也意识到了出了问题。
她一边叮嘱列车员们按照预定的方案维持车厢秩序和安抚乘客们。
一边派遣送水员来到火车头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得知前方铁轨冲垮之后,白车长的脸色难看了起来。
“副车长,列车上的事儿交给你了,你必须得向我保证,不能出任何乱子!”
“你放心吧白车长,咱们是全国先进包乘组,乘务员们业务都是一流的。”
得到副司机的保证后,白车长连雨衣都没来得及穿,冲进暴雨中,踩着淤泥跑到了火车头前。
李爱国此时已经将现场简单勘探了一遍。
白车长将他拉到火车头里,问道:“李司机,情况怎么样,咱们什么时间能通过?”
李爱国接过黄婧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说道:“路基完全冲垮了,至少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短期内是没办法通行了。”
听到这个消息,白车长心中最后的侥幸消失了。
火车跟汽车不同,没有办法直接掉头,前方铁轨无法通过,这也就意味着火车只能滞留在这里。
去年131次列车曾经在大雨中滞留过一次,只不过那时候只是有一小段铁轨被冲毁了。
现在却足足有四五百米,并且地基下面被掏空了,抢修难度更大。
更严重的是,暴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在雨停之前段里面很难派出救援列车。
李爱国建议道:“白车长,列车上有两三千乘客,咱们首先要做的就是准备足量的食物和淡水,至于救援的事儿可以等以后再说。”
“对对对,我现在就派人前去军粮站救助,请他们送来食物。”
白车长派遣了两个乘警,穿上雨衣,沿着铁轨前往军粮站。
只是这里距离军粮站三十多里地,在暴风雨中行进困难,要想等到军粮站的支援,至少得一天时间。
此时已经接近中午,车厢里那么多乘客,食物很紧缺。
司机组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吃喝问题了。
“啥?咱们的饭菜被扣下了,凭什么啊?!”
“乘客里面有不少老人,那些饭菜优先分给那些老人。”
“.扣得好!我一点都不饿,吃了也是浪费粮食。”
刘清泉从送水员那里得到消息,知道今天是没办法指望列车内的存粮了。
“咱们当火车司机的,还能饿着?”
李爱国喊上刘清泉,拎着检车锤下了车,消失在路基下的庄稼地里。
黄婧好奇的问道:“郑师傅,师傅他们去干什么了?”
“打猎。”郑师傅给出了一个她听不明白的答案。
火车司机是开大火车的,还需要去打猎吗?
再说了,打猎不是到深山里打猎吗?这里也没有山啊?
片刻功夫之后,黄婧总算是弄明白了。
只见刘清泉气喘吁吁背回来用裤子系上裤脚做成的口袋,里边塞着满满的青玉米!
“老郑,你先把这玩意放在炉膛里烤上,李司机还在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刘清泉又跑了。
他完全没有刚才气呼呼的样子,反而显得很快乐。
“师傅他们又要搞什么呀?”
黄婧蹲下身,打开炉膛,用火钳子夹着玉米棒子,片刻之后,炉膛内传来了焦香味道。
这时候,火车头的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李爱国和刘清泉两人淋得落汤鸡似的冲进来,将怀里的几条鱼丢在了地板上。
那几条鱼还是活的,在地板上蹦跶了几下。
黄婧:“鱼?”
李爱国眉开眼笑:“被大水冲晕了,滚到了田埂上,正好便宜了咱们。”
黄婧看看青玉米,又看看那几条大鱼,总觉得他们好像不是被困到这里,而是来度假的。
靠着吃蒸玉米,吃烤鱼,李爱国几人度过了艰苦的两天。
军粮站的列车冒雨送来了补给物资。
三天后,前门机务段派出了救援列车,对被洪水冲垮的路段进行了抢修。
131列车在离开前门机务段五天后,总算是重新回到了机务段里。
“明天休息一天,小黄,你把这几本书读了。”
开完会之后,李爱国将几本火车书籍递给了黄婧。
“师傅,谢谢。”黄婧捧着那几个书,心中欢喜雀跃。
她知道师傅接纳了她。
李爱国对于黄婧在这场艰难行车中的表现还算是满意。
能够临危不乱,能够坚守岗位,并且这姑娘脑瓜子灵,学习得很快,确实是个当火车司机的好苗子。
李爱国很清楚,随着工作室的壮大,他以后亲自驾驶火车的时间会越来越少了。
是时候培养一个接班人,将自己的驾驶技术传承下去了。
只不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没有人能占俺李爱国的便宜!
邢段长办公室里。
邢段长看到李爱国气势汹汹的坐在他对面,就知道这货是来找后账来了。
苦笑着说道:“爱国同志,我知道曾经答应过不给你安排徒弟,只不过这不是有特殊情况吗。”
“有多特殊?”
“整治任务算不算特殊?”
邢段长主动给李爱国递了根烟,缓声说道:“黄婧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她爹的名字叫做黄文生。”
黄文生?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李爱国眯起眼睛。
邢段长:“黄文生当年跟段大车一块上了北面战场,段大车囫囵囵的回来了,黄文生的双腿却丢在了那里,并且留下了非常严重的伤病。
他这个人思想觉悟太高了,婉拒了总局的好意,回了津城机务段,跟女儿黄婧生活在一块。
去年黄文生去世了,黄婧提出想接替父亲的职务,成为一名火车司机。
津城机务段把这个情况汇报给了总局。
总局觉得这是咱们欠人家小姑娘的,所以便要在京城给她寻一个最好的师傅。
另外也有培养属于咱们的三八包乘组的想法,便在全局展开了甄选工作。
谁让你李爱国的名气这么大呢。
所以啊,这事儿还怪不到我头上。”
李爱国之前听前身的父亲提起过黄文生的事迹。
现在搞明白黄婧的来历后,心中坚定了收她当徒弟的想法。
一来,机务段的火车司机都有带徒弟的责任。
二来,黄婧的父亲为铁道事业牺牲,她有志于继承父辈的遗志,咱李爱国自然得帮忙。
像火车司机这种岗位,就算是做到代代相传,也不会有人有意见。
相反不但没有人意见,还会期盼这样的传承更多一些。
“段长,不管怎么说,你身为大段长,应该一言九鼎,答应我的事儿,没有做到!”
当然了,李爱国可不会放弃这个薅羊毛的机会。
“你放心吧,津城那边为了培养黄婧,给咱们机务段出了一大笔赞助费,这些钱就当做你的奖金了。”
邢段长笑着说道:“只是那些钱只有等黄婧正式当上火车司机,你才能拿到。”
真够鸡贼的啊!
闲扯几句,李爱国正要离开,邢段长站起身说道:“你几天委托红旗雨伞厂生产的那批自动雨伞已经制造好了,现在物资科的同志把雨伞送到了你的工作室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