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沿着京城宽敞的街道奔驰。
一直来到了西郊。
京西蜿蜒起伏的群山,在阳光的照耀下,气势雄伟,春色如黛,江山如画。
田野里干枯灌木丛生。
李爱国坐在后排座椅上望着窗外萧瑟的景象,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这里都是荒郊野地,太适合挖坑埋人了。
“领导,咱们现在枪毙人,是不是还得走程序?”
“枪毙人?啊,你误会了。”
坐在副驾驶的张干事似乎看出了李爱国的担心,犹豫了片刻,小声说道:“请放心,我们跟有关部门报备过了。”
有关部门李爱国顿时明白过来,手从腰间放了下来,心情也坦然了不少。
轿车在公路上奔驰了一段距离,又下了一条小路,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行进了足足二十分钟,周围的村庄越来越稀疏,最终来到了一座山坡下。
说是山坡,其实跟小山差不多了,非常陡峭,只有一条能够容纳大卡车通过的道路通向山顶。
轿车在山坡下稳稳停住。
“爱国同志,咱们到了,接下来只能你一人上山,我在这里等着你。”
张干事下了车拉开了车门。
周围没有门岗,也没有建筑物,就在李爱国疑惑的时候,一辆黑色小轿车从山坡上行驶下来,稳稳的停在了面前。
身穿大衣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走下了轿车。
中年人距离很远就伸出了手,热情的说道:“是前门机务段的李爱国同志吧,欢迎,欢迎。”
“我是李爱国,您是.”李爱国紧紧握住中年人的手。
手掌细腻、关节处没有老茧,倒是中指上有钢笔磨出的痕迹,看来此人是个知识分子。
“走,咱们上车再聊。”中年人深深的看了看张干事一眼,眼神中的警惕不加掩饰。
好家伙,这里的保密规格也太高了吧。
李爱国也来了兴致,马上要跟着中年人上了小轿车。
“爱国同志,科研重地,访客不能携带武器,还请见谅。”中年人拦住了他。
李爱国从腰间抽出手枪递给了旁边的战士,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匕首递了过去,然后弯下腰脱掉靴子,从靴子的底部抽出一把钢锥。
看着那明亮的钢锥,中年人的脸色有些铁青。
“爱国同志,武器挺多哈。”
“没办法,火车上啥人都有,我们不能不小心点。”李爱国又弯下腰。
中年人惊讶:“还有?”
李爱国:“.”
他默默的将鞋带子绑好,站起身道:“可以出发了。”
那两个战士本来感觉他人畜无害,现在已经谨慎了起来,主动帮着拉开了车门。
中年人跟李爱国一块坐在了后排,等小轿车发动,驶离了张干事的小轿车,这才缓声说道:“爱国同志,欢迎来到国防五院。我是研究员徐蓝如,你可以称呼我为老徐。”
国防五院李爱国似乎听农夫讲过这个名字,好像是研究火箭的,属于绝密单位,保密程度比那些军工厂还要国宝一大截。
只是这里是研究火箭的,跟他这个开火车的不搭噶啊。
倒是这徐蓝如,名字有些熟悉.
李爱国猛地瞪大眼。
徐蓝如不正是跟着钱老,谢老一块研究火箭的专家吗?
只是后世的报纸上,老徐已经八九十岁了。
而这年月的老徐还是个三十多岁的小伙子,显得格外的英俊,才没认出来。
徐蓝如算是这年月国内少有的火箭专家了。
他在解放前被兵工署选去老美阿伯丁兵工学校学习兵工勤务。
曾在阿伯丁的试验场陈列馆深入了解过V-2火箭和几种大炮弹、火箭弹的构造,后来设计出了旋转稳定式的火箭弹。
只是徐蓝如是火箭专家,为何会到山下迎接自己呢?
怀揣着疑惑,李爱国乘坐小轿车来到了国防五院。
国防五院占据了整个山坡的坡顶,不时能看到巡逻的战士。
院子也并不算太大,只有东西两座工字形状的大楼。
院内保密要求极严,整个院子划分为若干区域,每个区域都设有警卫,各区之间不准互相串通。
各区有各区的通行证,甲区的通行证不能到乙区,乙区的通行证也不能到甲区。
进院难,出院也难。
即使是徐蓝如也不能直接将小轿车带进院子里,他下了车后,从兜里摸出一个铜牌递给了门卫。
门卫根据铜牌上的编码核对了身份后还不算完,又给院内挂了电话,这才打开了小门。
李爱国在路过小门的时候,敏锐的察觉到门岗二层布置了射击孔,射击孔内乌黑枪管正对着这边。
可以预想,要是敢硬闯的话,肯定会被打成筛子。
这地方足能称得上京城守卫比较严密的地点之一了。
“爱国同志,这边。”
跟着徐蓝如往里面走,李爱国发现院设有不少教室,每个教室都有警卫战士站岗。
“里面的学生都是五院的工作人员.”
听了徐蓝如的解释,李爱国心中一阵欷歔。
这年月国内缺乏火箭设计人才,只能采取这种边学习,边研究的方式了。
刚走没两步,院子内响起了铃声,学员们下课了,突然一间教室内传来争吵声。
“张东山,你怎么少了一本笔记本?是不是藏起来了,赶紧交出来。”
怒吼声遮掩了学员们的喧嚣声,在小院内回荡。
徐蓝如闻言,小声嘟囔了一句:“又出事儿了,这帮家伙学习能力很强,就是组织纪律太差了”,他快步朝着教室跑去。
李爱国紧紧跟在后面。
倒不是咱李爱国爱凑热闹。
而是这大院里“机关密布”,要是没人引领的话,说不定等会就被枪口子怼着了。
教室是老式的瓦房,青砖墙壁上搪了水泥和煤灰当做黑板,地上有几排用门扇搭的课桌。
学生们的教材是俄语的,整整齐齐的摆在书桌上。
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教员正在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发火。
“张东山,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违反了纪律。”
那年轻小伙子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
教员想要发火,看到徐蓝如进来,气呼呼的说道:“徐专家,你来的正好,你们二处的这个学生私藏了课本,要是今天不给一个说法的话,我只能把这事儿报告给纪律处了。”
徐蓝如笑着说道:“老王,别生气,只是孩子罢了,等我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徐蓝如是归国专家,在五院内深得钱院长的信任,教员也给他几分面子,气呼呼的坐在了椅子上。
徐蓝如走到中年人面前,沉声问道:“张东山,怎么回事儿,为什么要藏课本。”
张东山身材消瘦,挂着菜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倔强。
“处长,我觉得咱们的规定不合理。”
“呵,怎么不合理了?”
“我们学习既无教材,也无讲义。只能是教员在讲台上讲,我们在下边听;教员在黑板上写,我们在下边记。”
张东山最开始有些胆怯,见徐蓝如没有阻拦,胆子越来越大。
“王教员他们也是刚跟着一营从老毛子那里学来现是现卖的。
有些自己还没吃透,就被硬赶着鸭子上架,走向了讲台。
讲的内容我们压根听不懂。
我们就想着下课后,自己复习功课。
但是,按照咱们的规定,仅有的在课堂上学习的笔记本,由于保密,课后还一律送交保密室。
大家伙都说,这就叫做又叫马儿不吃草,又叫马儿快快跑。”
好家伙,连自己的笔记本都要收回去,保密措施果然严格,李爱国腹诽道。
那些学员们也纷纷表示了对张东山的支持,现场热闹了起来。
徐蓝如清楚这种状况,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我知道咱们条件差,大家伙学习很吃力,但是你们想过没有,这些笔记要是流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
教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些学员们个个不吭声了。
徐蓝如环视一圈,接着说道:“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咱们只要露出任何纰漏,他们就会像虎狼一样扑上来。所以我们脑海里保密的那根弦必须得拉得紧紧的。”
此话一出,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学员们神情顿时黯淡了下来。
张东山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愧色。
能够进到这种单位的,思想觉悟都远超一般人,只不过是年轻人气盛,一时冲昏了头脑。
徐蓝如轻轻拍拍张东山的肩膀:“你热爱学习我能够理解,也很支持,但是由于咱们研究的特殊性,保密这条红线绝对不能突破。”
“是我认识了自己的错误。”
张东山也是一时气愤,现在想想要是泄密的话,将会带来多少损失,后背泛起一股凉意。
张东山从椅子下面,取出了一本笔记,想要交给教员,只是教员似乎依然生气,并没有伸手接。
徐蓝如又看向教员:“老王,这些孩子也是为了学习,现在笔记本既然已经找回来了,就没有必要上纲上线了吧。”
“徐专家,您放心吧,我是教员,咋能跟自己的学员计较。”教员尴尬的笑了笑,伸手接过了笔记本。
李爱国看得频频点。
徐蓝如处理事情有理有据,既照顾了教员的面子,又保护了学员,算得上是难得的人才了。
一场足能够毁灭一个学员的风波化为无形后.
徐蓝如这才带着李爱国来到了位于五院深处的一间办公室前。
这里说是办公室,其实门口的墙壁上隐约有石灰的痕迹,上面好像有着“食堂”两个字。
五院的条件可真够艰苦的。
徐蓝如在破旧、布满雨水污渍的门上敲了敲,小声喊了句:“钱院长,李爱国同志到了。”
钱院长??李爱国浑身一震激动,研究火箭的钱院长,莫非就是.
这时候,门吱宁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李爱国在电视报纸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他身穿灰色中山装,留着后世程序员独有的地中海发型,目光和煦而锐利的打量李爱国一番。
“爱国同志,欢迎你来到我们五院,我在这里要纠正老徐同志的一点说法,我只是副院长,并不是院长。”
李爱国这才想起来,后世钱老的的履历上写着,“曾任国防五院院长、副院长”。
别人都是由副到正,只有钱老是由正到副。
难道是被降级了吗?
其实不是。
五院成立后,上面由钱老来当这个院长。
可是担任正职要处理的琐事太多,钱老觉得影响到他的科研工作了,于是坚决要求降为副职。从此以后,他只担任副职。
“钱副院长,您好,我是火车司机李爱国,对于您能冲破冲冲阻拦回到自己家,为建设自己家而努力,深感钦佩!”
双脚并拢,李爱国抬起右手,冲着钱老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爱国同志,我同样要感谢你啊。”钱老重重的握住了李爱国的双手,将他带进了办公室内。
办公室内除了书架,只有一张办公桌和几张椅子。
钱老把李爱国让到椅子上,转过身从抽屉里取出了一张奖状,郑重的递了过来。
“爱国同志,为了表彰你为我们五院作出的贡献,我代表五院,将杰出贡献奖授予你。”
徐蓝若介绍道:“爱国同志,这是我们五院对外颁发的第一张奖状。”
原本普普通通的奖状,此时显得有千斤重。
李爱国低头看去,奖状上只有简简单单的“杰出贡献奖”几个字,下面有刘院长、钱老的签名印章。
“这张奖状暂时应该交给我们保管.也许十年后就能还给你了。”徐蓝若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发了一张奖状,现在又要给人家要回来,好像有点过分了。
他小声解释道:“咱们五院情况比较特殊,希望你能理解。”
李爱国当然理解,现在五院的专家们其实还处于隐姓埋名状态中。
这些专家、研究员、学员为了研制火箭导弹奉献出自己的青春,他们才是真正的无名英雄。
立根山野岩土中,枝繁叶茂郁葱葱。
不与百花争娇艳,默默奉献不图名。
摇曳一生仍坚韧,生就钢骨抵劲风。
深秋方显英雄色,风摧霜虐叶更红。
李爱国依依不舍的将奖状递还回去,心中一阵唏嘘,这张奖状要想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至少还要四五十年。
只是为啥要给他发奖状啊?
“钱老.咳咳,钱院长,我只是个火车司机,怎么就获奖了呢?”
李爱国相信,这种由钱老亲自撰写的奖状,并且上面还有五院刘院长签名的奖状,肯定跟幼儿园的吃饭之星奖状不同。
“这事儿本来应该对你保密的,只是没想到你的保密等级那么高”钱老话说一半,也感到有些疑惑。
五院在确定要给李爱国颁发奖状后,本来只打算口头通知他一声,表示“你得奖了,只是奖状你现在见不得,你知道有这个事儿就得了。”
结果五院跟有关单位申请了李爱国的保密等级。
发现他的保密等级跟钱院长差不多,只比刘院长低一级,甚至在某些特殊的领域里,李爱国的保密等级还要更高一点。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火车司机。
钱老考虑到这次功劳太大,所以便派人把李爱国请到了五院里。
“按照你的保密级别,可以了解这些事儿,你跟我来,等会就明白了。”
钱老带着李爱国朝着隔壁的小院走去,经过层层检查,最终抵达了一个仓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