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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 米脂县

    十五日后。

    陕西,米脂。

    朱载坖的车架在烈日之下慢悠悠的行进着。

    谭纶被皇帝拉进自己的车内,一起同行。

    说来有趣,皇帝来的时候是戚继光在车内。

    回去的时候是谭纶在车内。

    东临巍峨的山峦,西接黄河支流的浩荡水域。

    无定河如同一条蜿蜒的银带,将这片土地温柔地拥入怀中。

    在这里,大地的轮廓被巧妙地塑造成一个巨大的天然“凹”形,东西两端高耸入云,而中央则缓缓下沉。

    “这环境也挺好的啊?”

    朱载坖心里想着,继续打量着外面。

    远处的几个村庄貌似在办喜事,朱载坖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喜乐。

    山坡上的绿色还算浓厚,山脚下有数十个白点。

    那是在放牧的羊群。

    “事态多变啊!”

    谁能想到,就是这一片土地,在短短五十年后天灾人祸不断。

    粮食不收,天气干旱。

    最终让一个叫李自成的年轻人活不下去,揭竿而起。

    米脂,就是李自成的老家。

    朱载坖此行特地要经过这里。

    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想来看看。

    他对这个葬送大明的人,有着悲悯之心。

    乱世出枭雄。

    老朱家自己把天下搞乱了。

    那皇位易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李自成也只是不想饿死,冻死,累死的普通人而已。

    谭纶听着皇帝的感慨,问道,“陛下可是想起了什么?”

    “是啊,一些人,一些事。”

    “臣也想起一个人。”

    “谁?”

    “粟在庭!”

    “朕知道你们的故事!”,朱载坖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来,“感谢你,拉了他一把!”

    “不然,就可惜了一个未来之星!”

    “皇帝对他的评价这么高?”,谭纶心想,“看来到了北京,得多跟他书信往来,巩固一下情分!”

    谭纶不是圣人。

    他活的很真实。

    他是进士出身的青年天才。

    也是深通军务的栋梁之材。

    更是见有利可图,便会付出行动的官员。

    只不过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往往能把国家的利益放在自己之前。

    对穿越者朱载坖来说,这应该是一个青年才俊最基本的认识和素养。

    但你看看这个年代。

    有几个谭纶?

    “哈哈哈,其实臣也是有私心!”

    “当时他们县的知县苦苦哀求。”

    “我想,如果这孩子真是天才,我拉他一把,让他欠我人情,没什么不好。”

    “如果他不是,我就权当去白林寺烧香拜佛,就当没见过这个人!”

    “还记得他们知县写信告诉我,粟在庭得状元的圣旨直接送到了他们县衙。”

    “因为粟在庭的家…没了,是吗?”

    “是,陛下!他唯一的邻居也莫名其妙搬走了!于是圣旨只好发到县衙。”

    “臣叫一个懊悔啊!”

    “你懊悔什么?”

    “都怪那知县不早说,我要知道他是孤儿啊,去赶考前就收了做义子啦!”

    “哈哈哈,坦诚!足够坦诚!”,朱载坖笑了笑,“朕就喜欢你这种性格!”

    “对君父坦诚,也是忠的表现!臣没什么本事,只有忠心尔!”

    “别这么谦虚!入阁之后,大战的事务还要指望你!你没本事可不行!”

    “别指望那二位阁老会帮你!他们忙的事足够多!”

    “嘿嘿嘿,臣自然不会让陛下失望!”

    ~~

    下午,皇帝的车驾停在了县外的一处草地之中。

    大部分人马都进了县城内。

    皇帝不愿意挤在城中,一千名士兵列阵警戒后,就搭个帐篷休息在了那里。

    皇帝来到,县内自然要戒严。

    但就在这所有人都不准外出,全城戒严的夜晚,一个寺庙地底下,聚集着数百人。

    “赵山,你要害死我们吗?”

    黑暗的地下密室里,一个老人正在质问对面的年轻人。

    他们就是赵全,赵山师徒。

    “师父!如今的情况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自从朱皇帝收复右翼之后,我们很难在长城内外行动自如了!”

    “前段日子,朱皇帝亲临板升城 那些蒙古人可是砍了一百个教众的脑袋,来给他助兴啊!”

    “而那些秃驴呢?刚开始还加入我们,可没几个月又四散逃离!”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要成大业,还要靠我们白莲教徒!”

    赵山心里也实在是窝囊。

    本来,他们悄悄潜入陕西后,联络那些秃驴。

    一时间,规模增加到了几万人。

    但是那帮东西,在寺庙富贵惯了,根本就不适应白莲教徒清贫的日子。

    更无法忍辱负重,克服困难,耐住性子。

    再加上因为边境常有战事,很多秃驴心怀惶恐,自己就逃了。

    “为师说过了!要徐徐图之!不能心急!”

    “师父,朱皇帝这次进入陕西,那是自投罗网!”

    “这次放过,朝廷还计划着西征,谁知道他们是走出嘉峪关打仗的,还是奔着我们来的?”

    “我们只能先下手为强!”

    “朱皇帝就在城外,我们完全可以刺杀!”

    赵山跺着脚,怒气冲冲。

    “你!你居然敢顶撞为师?”

    “来人!把他拖出去,打死!”

    单膝跪地的几百个教徒,无一人应声。

    “你们聋了吗?”

    “本尊说把他拖出去打死!你们要违抗我吗?”

    人群还是纹丝不动。

    “呵呵,师父比老了,唯唯诺诺了!”

    “时代该交给我们年轻人去征伐了!”

    说完,在赵全震惊的无以复加的眼神中,赵山转过身。

    “起来!”

    三百个教徒齐刷刷站起来。

    赵全背后一阵发凉。

    “你们?你们…”

    “你们要谋反吗?”

    赵山被这句话逗笑了。

    “哈哈哈哈,师父,白莲教不谋反还干什么?我们本来就是谋反的!”

    “您老就乖乖待在这里吧,徒儿们前去擒龙!”

    “你怎么擒?就几百个人你怎么擒?你会暴露我们的!”

    “徒儿已经通知了在山西,四川,河南湖广潜藏的众教徒。”

    “你…你…”

    “明日一早,徒儿会有两万兵马在城外集合!”

    “明日破晓之时,便是改朝换代之日!”

    “白莲万圣!”

    ~~

    凌晨,城外,马圈。

    一名马夫在给军马喂饲料。

    麦麸和豆类为主的精饲料,混合着盐,马儿吃的那叫一个香。

    “李海!”

    “哎!”

    “那一排不用加盐,白昨已经吃过了!”

    “好了!”

    李海,米脂本地人,在驿站当马夫。

    他养的马都是壮大肥厚,是驿站内公认的养马好手。

    因为这些军马是皇帝随行军的军马,它们的喂养也落到了李海身上。

    喂完了马,李海来到了自己的住所—一顶简陋的帐篷。

    他进去取了一壶酒,来到外面生了火,喝着酒。

    “嗨,军马就是好啊,又高又挺。”

    “跟咱们驿站的奇形怪状的那一群畜牲比,云泥之别啊!”

    “那是!这些都是上好的蒙古马啊!”

    身后传来的一阵人声把李海吓了一跳。

    “哎你谁…”

    “哟,官老爷!”

    李海本很烦躁这个打扰自己喝酒的家伙。

    但定睛一看,那一双上好的官靴,说明此人来历不凡。

    “别!不用起来!”

    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夜未睡,略显疲惫。

    “我睡不着,出来走一走,”,年轻人睡着,“老汉你这酒好香啊!”

    “嘿嘿嘿,官老爷是想讨酒喝?那你找对人了!”

    “这酒可是秦酒啊!味很正宗的!”

    秦酒,也就是桑落酒。

    在明代是传遍天下,人人皆知的名酒。

    “那敢情好啊!”

    “官老爷贵姓啊?”

    “姓陆名绎,字与成。”

    “官老爷年轻有为哈!还不到三十岁吧?看您跟我小儿子差不多年纪。”

    “老汉猜对了,还不到三十!”

    “但也说不上是年轻有为,主要是有一个好爹,哈哈哈…”

    “好爹好啊!”,李海倒着酒,递给陆绎,“老汉我已经年过半百,尽力养活一家老小,累的苦的很呐!”

    “我也想要好爹,那样我就不用吃这么多苦了!”

    “投胎不能自己决定嘛!”

    “哎…对!官老爷这话在理!”

    “我想…我没个好老子,但我是几个孩子的老子啊!”

    “我就想努力赚钱,当个好老子,好好养几个儿子。”

    “把老大送去边军。”

    “老二接我班,去驿站…”

    李海说着,忽然发现对面的陆绎一声不吭。

    “呃…官老爷?”

    只见陆绎全神贯注的盯着右手边,远处的草丛。

    “官老爷?”

    “嘘!”

    陆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放下酒碗。

    李海顺着看过去。

    只见一阵夜风吹动了草丛。

    微弱的晨光下,沉闷的黑色中,隐隐约约有几分异样的白影。

    陆绎缓缓起身,拿出随身望远镜看过去。

    越看手越颤抖!

    “嗖!”

    “嗖!”

    “嗖!”

    刹那间,数十个白影冲出草丛,举着刀,直奔着陆绎而来。

    “不好!有刺客!”

    李海大喊一声,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烧了半截的粗木。

    “陆大人!快跑啊!”

    白衣刺客们越来越近了!

    李海看着陆绎还没有逃跑的举动,急的原地跺脚。

    “陆大人!”

    “不行!我得上去保护大人!”

    “可是…可是我一个糟老头子,上去就是死啊!”

    李海犹豫着…

    “哎呀不管了!”

    “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陆大人!我来了!”

    李海是个瘦弱老头,但跑的极快。

    几个眨眼的功夫,李海就来到了陆绎身后。

    “陆大…咦?”

    陆绎在笑!

    他在笑!

    刺客只有十步之遥了。

    “你他娘的在笑什么!”,李海拽着他的胳膊,急吼道,“还不快跑!”

    陆绎举起右手,在半空中停下来。

    他握紧拳头,做了个捏爆的手势。

    “砰!”

    “砰!”

    “咻!”

    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后,几只箭擦着李海的耳朵飞了过去。

    “啊!”

    “啊呜!”

    狂奔而来的刺客们瞬间倒地。

    李海反应过来,向后看去。

    只见从自己的帐篷后,走出十几个披全甲的士兵,举着火铳,弩箭。

    陆绎这才转过身来,拍了拍李海的肩膀。

    “陆大人!”

    “老汉胆子挺大啊!不怕死啊?”

    “我他妈能不怕吗?要不是你小子跟个死人一样一动不动,老子早就灰个跑咧!”

    “哈哈哈!你现在跑也来得及,走,我们快进城!”

    “好!好!”

    陆绎和众人带着甲士们,又召集了陆绎的侍卫队,总共五十多人,向城门方向跑去。

    李海的帐篷在马圈旁,本来安排的人不多。

    而凌晨又是人们睡的最香最甜的时候。

    很明显敌人是算准了时间进攻的。

    “啊?那你刚才还抖抖瑟瑟的,我看你连那个,一拉那么老长的东西都拿不稳了!”

    “我是演给他们看的!引蛇出洞!”

    李海一阵后怕。

    这人什么胆量啊?

    十几个刺客拿着刀冲着自己来。

    他还演习,他还掐时间。

    “陆大人胆子真大!”

    李海的恐惧此时也消停了,自然又用回了敬语。

    一众人马骑着马,冲出营地。

    外面已经是火光冲天,人仰马翻。

    到处都是白衣刺客们。

    “不好!营地正门已经被突破了!”

    “报名要紧,我们赶紧进城吧!”

    李海马术了得,即便是到处都是人的混乱中,也驾着马,把前面的情况探了回来。

    “听你的!快!进城!”

    陆绎一声令下,所有人往城门方向而去。

    营地的另一侧,赵山亲自带着人,放倒了几个大汉将军。

    “呵?大汉将军?”

    “朱皇帝疯了吧?把大汉将军放大门口干什么?”

    不管这些,脱下他们的甲胄,杀死之后,众白莲教徒开始深入营地腹地。

    这里更是惨烈。

    士兵们围城一圈,保护着内门。

    内门是保护皇帝御营的最后一关!

    果然,抵达内门,赵山就看见了龙纛。

    象征着皇帝所在的龙纛!

    赵山一身白衣,已经被血透成了红衣,脸上还有几道刀伤。

    “哈哈哈,快活捉朱皇帝了,兄弟们,快!”

    远处,城头已经是一片大乱。

    官兵们松懈久了,有的甲胄没穿好,有的挪不开火炮,更有的在临阵磨刀。

    真.临阵磨刀。

    李海跟陆绎他们挤着最后一波人群,终于进入了城内。

    刚刚安顿好,下马来,也不知道城头谁喊了一声。

    “龙纛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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