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娘子,”走货郎将自己的背篓取下来,拿出一只竹编的老虎,“这个给二妞玩玩。”
李小娘子瞥了他一眼,笑道:“要几个钱啊?”
她们刚来真定府的时候,李二妞看上了走货郎随手编的小老虎,可惜这走货郎开口便要五个铜板。
两个刚刚离家的小姑娘,果腹已是勉强,如何能有余钱去买这种小玩意儿呢?
走货郎讪笑道:“不要钱!朝廷打了胜仗,我送你们!”
一个竹编的小老虎能值得几个钱?走货郎只是不想卖而已,这才开口要那么贵的价。
如今大军将女真人赶跑了,他也有心情重新做起生意,走街串巷地叫卖。
刚巧碰见了李小娘子,想起李二妞望着他渴望的眼神,遂想起来这件事。
李小娘子心安理得地收下了,还不忘说道:“我就说了!神仙下凡来救我们了,怎么会打败仗呢?”
真定府常年遭受女真人的劫掠,但大抵都能挡住,这是大军头一次出城迎敌,城内百姓免不得有些担忧。
大军出去了几日,百姓们的心就悬了几日,只有李小娘子信誓旦旦:“肯定能赢!”
“我们那日碰见的神仙就是长公主殿下!神仙亲自领兵出去了,还不把那些女真人打得个落花流水!”
众人对于这位初出茅庐的小牛犊,或摇头或叹气,但没几个人相信她。
只有常山县的避难百姓们,也和李小娘子一般信心十足。
他们根本不知道长公主殿下是怎样的神仙!
李小娘把玩着手中的竹编,又昂起了脑袋:“你不知道神仙在战场上多厉害吧?”
百姓们每次口称神仙,魏瑛都显现得不耐烦,久而久之众人便不在她面前说了。
神仙不喜,应当是怕天机泄露,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自然要顺着仙人心意。
至于私下,那自然还是这般称呼。
走货郎来了兴趣:“神仙不是率领着天兵天将,把女真人杀了个片甲不留吗?”
“你知道神仙为什么先来了常山县吗?”李小娘子神神叨叨,“我们常山县有谁?”
“常胜将军赵子龙!”
这下连街边的屋舍都打开了窗户,有人探出个脑袋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神仙和赵子龙有什么关系?
李小娘子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听说神仙那日在两军之中,直接闯进了女真铁骑之间,手持一杆涯角枪,杀了个七进七出!把那些女真人吓得屁滚尿流!”
“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耳熟就对了!”
“当年子龙将军也是在长坂坡杀了个七进七出,救下了幼主阿斗!所以我认为啊……”
李小娘子看着四面投来的目光,卖了个关子。
走货郎替众人问了出来:“难道神仙是子龙将军转世?!”
“依我所见,差不多吧。”李小娘子的黑瘦脸上显现出骄傲神色。
“嘁,我还说神仙是武德星君下凡呢!你就是想跟神仙沾上关系!”有人支着脑袋笑骂道。
李小娘子听到这话,不忿道:“那怎么事事都如此凑巧!我看就是子龙将军转世!”
“那你又如何解释子龙将军投身成了女胎?”
“说不得就是子龙将军走错了道,托生错了人?”
两方人各持己见,因为魏瑛到底是武德星君还是赵子龙吵了起来。
99号眼瞅着这份热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别笑了,”魏瑛啧了一声,“我们来真定府,这是第几天了?”
99号愤懑道:“笑一下怎么了?我们来真定府这十天就没放松……”
“十天了!”
它幡然醒悟,急得哇哇大叫:“十天了!登基大典快开始了!”
今日正是先帝停灵结束的日子,这叫它怎么不急!
魏瑛拽了拽缰绳,马鞍上系着的人头摇摇晃晃,她一甩马鞭,登时便向前奔去。
“走!”
……
落霞斜照在丞相府零碎不全的瓦片上。
赵丞相坐在堂内,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又叹了口气。
礼部尚书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又催促道:“一点消息没有吗?殿下什么时候回来?”
那方铜鼎都被他擦了一遍又一遍了。
礼部尚书在先帝登基后就致仕了,避免了被疯疯癫癫的先帝折磨的命运。
要不是朝廷实在缺人,赵丞相又千般请求,他现在估计还在家里舒舒服服地养老呢!
谁想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礼部尚书冷哼一声,而赵丞相只是摇了摇头。
已经过去了十日,先帝遗棺都搬到了殡宫,边疆至今还没传回消息。
女真人南下进攻,就是瞅准了先帝归天的这个时机。
而现在,那些青头反贼也快打了过来。
赵丞相已经累得两天都没睡好觉了。
朝中一应大臣,都被先帝筛了一遍,只留下二十几个人。
他们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里惹到了先帝,一个不好脑袋就得和身子分家。
朝中缺人,这些大臣见先帝归天了,原本摆烂的心思又歇了下去,每日加班加点处理政务,堆到赵丞相头上,他累得都快腰间盘突出了。
如果先帝还在,倒不用担心打仗的事,但对于这位长公主……
赵丞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是他主动吹嘘魏瑛有龙气护体,但赵丞相心里门儿清。
长公主再如何,也是血肉之躯,万一发生了什么不测……
赵丞相不敢再想,定了定心神:“别急,应该在路上了。”
当时魏瑛可是说得好好的,要回来参加登基大典,可他们苦等了十日,也没见到一点儿消息。
礼部尚书跳了起来:“到底还来不来!不来我就要回家了!”
比这更为糟糕的,是前线传来消息,那些叛贼打下了西京,只待稍加休整,便要剑指东京了!
礼部尚书只想回家收拾细软带着老婆孩子跑路。
本来登基大典这事儿,他就是被拉过来暂时顶上的,谁是皇帝他根本不关心,只要是个姓魏的就行了。
要不是赵丞相一直拖着他,他老早就跑了,谁不知道这支叛军,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就是靠着以战养战,才能发展得如此迅猛,眼下便要进入东京,当一当这天下的主人了!
两人正唉声叹气时,宫侍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赵丞相!赵丞相!”
“快去通知百官!长公主殿下回来了!”
两人俱是一惊,赵丞相反应过来,拽着礼部尚书的衣领就往外走。
“欸欸欸你先放手!这天都黑了还登什么基,还是等明天……”
赵丞相回头瞪了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
你小子,别想着给我跑了!
礼部尚书翻了个白眼,认命地被他拖着走了。
寂静的东京城内,又突然热闹了起来。
几十户人家点亮了灯笼,有人赶紧从床上爬了起来,着急忙慌地给自己穿好大红官服。
礼部尚书被拽到文德殿的广场前,指着天上闪烁的星星质问道:“这黑灯瞎火的!你要在这个时候举行登基大典?”
“那就拿灯笼来!殿下的龙袍拿过来没有?!”赵丞相抬起眼皮,推了他一把,厉声道。
礼部尚书被推得一个趔趄:“现在也不是吉时……”
“叛贼就要打过来了!你还管什么吉时不吉时的!”
赵丞相气不打一处来。
东京城内没有皇帝,是等着叛贼直接过来登基吗?
那些叛贼没什么文化,眼中只有利益,只知道拿世家大户开刀。
这东京城内除了皇帝,谁最富有?那不就是他们这些朝臣吗!
“叛贼首领叫牛富贵,你还记得吗?他是怎么大肆敛财的?又是怎么欺压百姓的?”
“你说落到这种人的手里,不死也要扒层皮,不如跑了算了!现在殿下回来了,殿下手中有虎符,我们还有得打!”
“你真的想跑吗?想看你辛苦准备的登基大典,是为了迎接牛富贵吗?!”
“你跑得了,东京城几十万百姓跑得了吗?!”
赵丞相发泄完,又踹了一脚愣神的宫侍:“拿灯笼过来!”
礼部尚书扒上他的手,叫得像是天明时的公鸡:“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准备!”
漆黑一片的宫城瞬间被点亮,一盏盏灯笼随着人流涌动,被挂在了文德殿的广场前。
礼部尚书理了理衣冠,准备好迎接福嘉长公主的到来。
魏瑛快马加鞭,一路畅通,骑行到了宫门前。
她瞧了瞧灯火通明的文德殿,笑了笑:“赶上了。”
朝臣们望见她的身影,稀稀拉拉地跪了下去。
赵丞相伏在地上,用口型示意宫侍:龙袍呢?
宫侍摇了摇头。
魏瑛骑着高头大马,转悠到他们面前,看见这一番动作,仰天大笑。
“不用了,就这样吧!”
她尚且穿着那一身破破烂烂的甲胄,鳞甲的寒光与灯笼的暖色交相辉映。
魏瑛翻身下马,将马鞍上的人头取下,抛了出去。
朝臣们顿时一惊。
那人头骨碌碌滚了好几圈,最终停在了龙椅前。
礼部尚书正对着龙椅,捧着圣旨,悄悄往下瞥了一眼,正巧对上那死不瞑目的人头的眼睛。
他惊骇不已,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魏瑛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混杂着汗气与血腥的味道传来。
彼时她身后的红色披风已经破裂,上面沾染着敌人的鲜血,滚着风往后扬。
灯笼里被点燃的烛火,也与披风的方向一同摇晃。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
魏瑛走到龙椅前,一甩披风,大马金刀坐了下来。
鳞甲碰撞,金戈声响。
魏瑛一脚踩在人头上,挂着莫名的微笑:“我的登基大典,也要让完颜正济好好看着。”
她抬起眼皮,扫过众人。
“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