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佘褚离开了思幽。
金风殿前,琴琴和画画对她依依不舍,胆子大些的琴琴更是拉着她的手娇嗔道:“尊上事急不带靖女便罢了,连我和画画都不能跟去吗?我们不在,尊上要如何日常起居呢?”
佘褚沉默一瞬,委婉提醒:“政务繁多的时候,我常常鸡鸣起身、夜半入睡,都是自己起居的。”
琴琴语塞,作为金风殿唯二的侍女,她确实是魔域诸宫殿中最好命的。佘褚体贴她们年少,正是困倦的时候,疲累时从不要她们守夜,反而常常关心她们的需要。也正是个人都知道金风殿的差事是好差,琴琴在不敢让旁人钻了空子,才总是对佘褚撒娇,希望她多看重她些。
佘褚哪里不懂她的这点小心思,拍了拍她的手,允诺道:“回来给你们带交界城的小玩意。”
琴琴恋恋不舍地望着佘褚,佘褚交代另一名年长沉稳些的侍女:“画画,昨夜魔主歇得晚,未来得及知会扶桑宫。过会儿你记得通知扶桑宫的女官,让她来金风殿照顾魔主。”
画画欠身称是,另承诺道:“尊上放心,我与琴琴会打点好殿中内务。”
佘褚向来放心自己人。
开玩笑,她自己亲自选的下属,哪有不好的?
即便是琴琴看起来爱娇爱玩,全思幽也没有比她嘴最严、并且最能打听消息的侍女呢。羽惊有时都会对琴琴知道的秘辛称奇,白桃姑姑有时候还会专门来找琴琴确认些事务。
画画更不用说了,成熟稳重,胸藏沟壑。这么些年来,金风殿只有她和琴琴两人,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牢如铁桶,可以说这俩姑娘和靖女一样,都是她的贤内助。
佘褚允诺画画:“我也会带点交界地的食谱回来,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画画抿嘴一笑,她嘴上说着“不必尊上费心”,末了还是暗示了一下,自己最近在研究做点心。
佘褚心中有数,一一记下后,便真正与思幽暂别了。
算起来,她上次出远门这么久,还是巡游地界。然而即便是巡游地界,也不过只用了六个月,远比不得这次攻略晏清。
离开界门前,佘褚最后看了一眼思幽的天空。
淡金的光正从云层的间隙中透出,镀出一道道金层,美得像一场初醒的梦。
佘褚深吸一口气,背上她简单的包裹,向外迈出了那最后一步。
一步既出,她就不再是七杀尊,而是人间的占浮玉了。
沐浴在交界地有些驳杂的日光中时,佘褚踩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步伐,不自觉地哼起了幼时才会唱起的小调。也不觉得路途遥远或是疲惫,就这样东看西望的,不知不觉就从交界城一路到了仙域。
走到界门时她还在感慨路怎么这么短。
她还没瞧够人间的惊奇玩意,天界的奇花异草,这仙域的界门竟然就已到了。
佘褚从未来过仙域。
交出丹霄宫的凭证,踏入仙域的界门后,她以为自己会看见传说中美轮美奂的仙境。
实际上仙域除了比地界光线更充足些外,和地界的风景也差不了太多。
这里一样有杂草,一样有山有水,只有一轮太阳和一轮月亮。
大抵是佘褚四处看新奇的模样太典型了,界门的守卫一见她如此,便开口提醒道:“天帝山往南直走三里地,庚子学府在山脚设了报名处,姑娘要去的话,还得抓紧。”
佘褚一听,不由好奇:“今年报名庚子学府的学生很多吗?”
守卫见她容貌上佳又眸光清澈,看着便是能入选的学生,态度很好。他指着不少与佘褚一样背着行囊四处张望的过路人说:“瞧见了吗?都是人界来的。这次庚子学府对外招收弟子近百名——庚子学府已有五百年不曾一次收过如此多的学生了,但凡够得上线够不上线的,都想要来试一试呢。”
佘褚看着一名过了界的青年张望了片刻,确定方向后,便从背后变出了一双翅膀,提着自己的小包双翅一振,便向南方飞去。除他之外,其他的学生也各凭本事往南方去,有几个还坐着飞马拉着的车,看着身份不低。
守卫显然也是关心她才好心提醒时间,佘褚承情含笑道了谢,随后便也向南方去了。
她腿脚快,三里地,不用术法晚间也能到了。
佘褚难得来到仙域,她想要多看看这地方,倒不着急到。
这边佘褚不紧不慢地走,那边王珑在天帝山已等得抓狂。
眼看明晚庚子学府的报名时间就要截止了,佘褚还是没到。
要不是知道佘褚得了庚子学府的印信,是必会来天帝山的,王珑几乎要以为佘褚已经将他们的约定忘了。
有其他的贵族见王珑久侯不走,一开始还劝他一起,见他冥顽不灵,便也不去管他了。终归赤城王氏也管不了七王的事,他又并非嫡支,没必要为了和他套好关系而影响自身求学的事。
时至今日,天帝山脚的驿馆里已经没有多少还住着的学生了。
连驿馆的人都看不下去,委婉提醒他还是求学为重,可王珑偏不信邪。
他不信佘褚真会丢下他不管。
“殿下,那占氏原本与王氏就是有仇的,占氏的话怎可信呢?”仆从也劝他,“或许占氏的郡主就是故意坑害你呢,前往庚子学府求学的机会可难得,帝姬也是废了不少功夫才为您争取到的机会。您可千万不能为了外人辜负了帝姬的一番苦心。”
王珑也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
可他又觉得,既然他当时说好了要等佘褚一起登山,在没确定佘褚爽约之前,他总不好先弃诺。
更何况,他总觉得他们一起经过疏属山,见过负危之尸,关系和旁人不同。便是求学,也该是最好的同学,没道理在开端就分开。
王珑憋着一口气,就这样硬等着。
他没等来佘褚,倒是等来了晏清。
晏清这次来,穿得可要比疏属山时正式多了。
王珑瞧见他冠玉佩兰,耀如春华,即便在疏属山已经看了许久,还是被正面惊艳到恍惚了一瞬。
晏清没察觉到王珑的恍惚,他先与他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而后才克制道:“占姑娘呢?”
王珑晕乎乎道:“表妹还没来。”
晏清闻言忍不住蹙眉。
片刻后他恍然说:“我只给了她一枚印信,她从人界来,想是没什么方便的行具。”
说着他略微谴责了王珑:“你与她约好一道,没想着在界门接她一下吗?”
王珑:“……”我有飞马啊?她是占氏郡主,没道理连飞马都没有吧?
但王珑又想了想,他的飞马是堂姐借的,占氏那么多子孙,搞不好佘褚真没借到。
于是王珑飞快的谴责了下自己的粗心,而后对晏清说:“你说得对,我该去接她的。”
他说做就做,即刻吩咐套车:“严姑娘,你要和我一起吗?”
晏清赞同,又说:“天帝山地势复杂,由我领路,你们行进也方便些。”
王珑听得愣了一瞬:天帝山地势复杂吗?不是一条坦途直通界门的吗?
然而王珑毕竟不是庚子学府的人,没道理晏清说复杂,他说不复杂。王珑不疑有他,感谢了晏清的付出,请他一道。
晏清客气表示不用谢,正要跟着王珑出去时,他随口道:“对了,王小兄弟,你为什么还叫我姑娘?”
王珑不明所以,他说:“啊,要换个称呼吗?严师姐?”
晏清摇了摇头,他说:“我是晏清。”
王珑:“我知道啊,你自我介绍过,严景嘛。”
晏清说:“晏清。瑶君晏清。”
王珑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晏清在开先前他开的玩笑。直到他看见晏清的脸上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语气也十分正经,这才明白过来晏清说了什么。
他瞠目结舌,陡然大喊了一声:“你是晏清!”
也得亏此刻驿站内没什么人了,王珑的叫喊才没引起什么注意。
晏清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解释说:“疏属山情况不明,我才使用了假名,还请见谅。”
王珑惊得嘴唇都在哆嗦。哆嗦完了,他才恍然:“你是晏清!那你到底是男是女?”
关于瑶君的性别,其实王珑也不清楚。
大部分人都只知仙域瑶君,惊才绝艳,但这个人具体怎么样——没几个人知道。
以前王珑觉得瑶君应该是个男人,毕竟他堂姐提及他时,常说他是君子。可如今王珑站在晏清面前,却狠狠动摇了。
男人能长这样吗?
男人可以长成这样的吗?
所以他试探着问:“是师姐吧?”
晏清好脾气道:“我刚才说了,你叫错了。若你入了庚子学府,我也只能算你师兄。”
王珑闻言忍不住又是“啊”的一声。
他紧紧捂住了脸,回想起自己先前在疏属山的所作所为,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晏清倒是坦荡荡地站着,没有半点曾当了女人的不适感。
——当了女人。
王珑猛地反应过来,他问晏清:“我表妹知不知道你的身份?”
晏清想了想佘褚知道他是瑶君,故而很肯定道:“她知道。”
王珑噎住,他喃喃自语:“我表妹知道你是男人,还肯和你睡一张床——”
晏清虚心求教:“睡一张床怎么了吗?我那时七天七夜未合眼,确实不想睡地上,所以维持了女相,也算是女人的,应当没有骗人。”
王珑根本没有听清晏清后面的解释。
他只听见了前一句话。
王珑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看着晏清,惊叹道:“我表妹愿意和你睡一张床,她不惜名节也要让你休息好些,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了。”
晏清好奇:“什么事?”
王珑斩钉截铁:“我表妹爱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