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自有记忆起便是人形。
小时候他爹沈轻舟总是告诉他,在他实力还未强大到能保护好自己前,一定不能随意在人前现出真身。
他爹还说,洛水仙庭皆为人修,若被大家发现他是青鸾神鸟,一定会被坏人抓去炖了吃。
对此,沈星河曾一度嗤之以鼻,因为他根本不相信自己是什么神鸟。
然后他就被他爹打脸了。
沈轻舟直接帮他化出了原形——根本就不是什么威风凛凛的神鸟,而是一只不足巴掌大的浑身绒毛青黑青黑的鸡崽子!
小时候在水镜中看到自己乌鸡崽子似的模样后,沈星河一度被自己丑得哇哇大哭。
后来他爹又是给他讲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又是给他画了《神鸟青鸾图》,信誓旦旦告诉他,那才是他长大后的模样,沈星河严重受创的幼小心灵才终于有了一丝安慰。
不过即使如此,在那之后,沈星河也还是牢牢护着自己真身的马甲,从不在人前显露。
但现在,他却在师尊的掌心,又变成了这幅乌鸡崽子似的模样。
“叽——!”
浑身的毛都炸成一团,沈星河难以置信地瞪着暗红的豆豆眼,一时间简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一点都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这幅丑样子!
还有……
“叽叽叽叽!”
【为什么是鸡叫?还有我为什么连人话都说不了了啊啊啊!】
听到他炸毛心音的云舒月和君伏都没吱声。
炸了半天发现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没法自行化为人形后,沈星河终于自闭,在云舒月掌心缩成一团,连小脑袋都埋到了羽翼下。
见他实在可怜,云舒月这才终于开口解释,“原形有益于你身体恢复。”
沈星河:【哦。】
虽然知晓师尊说得有理,但沈星河还是有点难以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
云舒月见状,也没再说什么。
他其实不太明白沈星河为何如此在意自己的原形,因为在他看来,沈星河的原形并不丑。
唯一让云舒月略感意外的,大概只有沈星河的原形竟如此幼小。
不过,他很快想起沈星河的年纪——对青鸾这样的长寿种族来说,十九岁确实还是稚龄。
……
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原形,但有一说一,化作本体后,沈星河的身体确实舒服很多。
有师尊的衣袖遮挡,他也确实不冷也不咳了,甚至还能时不时站起来在师尊掌心走两圈。
“隐仙山到了。”
头顶很快传来师尊的声音。
沈星河用小翅膀扒拉着师尊的衣袖,透过云舒月的指缝,终于看到云端之下浩荡千里的皑皑雪山。
望月峰已近在眼前。
……
丹枫流火城数百里外的密林中,夜枭刚刚消除那些鬼魂关于今夜的记忆——少主与他以及飞羽集之间的关系,越少人知道越好。
还有少主被望舒仙尊接走之事,在仙尊正式放消息出来前,也不能提前走露风声。
扫尾完毕不久后,留守在此的夜枭终于等来佛宗的和尚。
一开始听先一步回来的鸟儿报信说来的是一个特别年轻好看的和尚时,夜枭还没怎么在意。
但在看到来人后,夜枭的神色却瞬间凝肃起来。
那确实是一个十分年轻且俊秀的和尚,身着雪色袈裟,手执白色天意菩提,眉心一点红痣,神情悲悯,宝相庄严——
竟是佛宗圣子亲临!
“贫僧无垢,见过施主。”
年轻和尚双手合十,谦逊对夜枭行了一礼。
夜枭立刻回礼,“无名之辈,夜枭。”
虽然意外佛宗圣子竟会出现在此地,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超度这些亡魂。
夜枭很快把准备好的说辞告知给无垢,几乎与对云舒月所言的那番理由没什么区别,但他这次并未提及沈星河,只说是自己途经此地,偶然发现那恶人。
无垢听闻后,神情略显感慨,“日前我曾隐约感知,此地将有恶鬼出世,这才赶至丹枫流火城,想在其尚未酿成恶果前将其超度,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夜枭对此倒是并不苟同,“恶鬼出世前必为穷凶极恶之人,根本没有超度的必要。”
夜枭其实很赞同少主之前对那恶徒用化魂水的做法。
若不然,那恶人死后必会化为厉鬼,还不知会祸害多少人。
而这世上,可并非所有人都能有运气等来佛宗圣子。
无垢闻言,也不争辩,只无奈一笑,很快去为那些仍徘徊在此处的亡魂做起超度的法事。
庄严的梵音很快响起,无垢周身渐渐亮起金色的法光。
被那淡淡金芒所照之处,于此徘徊不去的冤魂们神色很快安定下来,灵魂逐渐变得澄澈透明。
这样的场景,让夜枭不由自主想起片刻前望舒仙尊降临此地时的情形。
虽然当时夜枭曾因望舒仙尊惊人的美貌而失神片刻,但纵使如此,他依旧注意到那些鬼魂身上浓重的怨气与凶戾之气,在望舒仙尊出现后迅速消散了——
那样的情形,夜枭从前只在少数具有极强净化之力的异宝出世时见过。
所以,望舒仙尊身上难道也有此类异宝?
若果真如此,那对少主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
……
隐仙山脉,望月峰。
沈星河如今正缩在他师尊的洞府里自闭。
是的,你没看错。
就是洞府,雪山里掏了个洞的那种洞府。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入住师尊的洞府,但沈星河还是想说,师尊这里的生活条件,真的可以用“艰苦”来形容。
虽说修真之人本不该太过在意身外之物,但……那可是全世界对他最好的师尊啊!
师尊值得最好的!
待他恢复实力,一定亲自给师尊造一座美轮美奂超凡脱俗的宫殿!
听他在心里嘀嘀咕咕半晌的云舒月:……
宫殿还是洞府,云舒月其实并不在意。
倒是这小鸟儿,为何自被他放入鸟窝后便一直像臀下长草一般,一直来来回回动个不停?
眼见着那乌青的毛绒团子一个趔趄又卡在鸟窝的缝隙里,云舒月终于忍不住问他,“不舒服?”
试了几次才把小爪子从树枝间拔|出来的沈星河:……
沈星河:【确实不太舒服,两辈子我还是第一次住鸟窝里。】
【不过好歹是师尊一番心意,不舒服我也可以坚持。】
两辈子?
虽然之前便从沈星河的心音中听出不对,但如此明确的说辞,云舒月还是第一次听闻。
银色的眼眸微垂,云舒月掩去心中思索,很快对鸟窝伸出手掌,“出来吧。”
既然不舒服,又何须勉强。
看着眼前素白的手掌,沈星河眨了眨豆豆眼——
师尊这难道是,不打算让他继续住鸟窝了?
但这可是师尊特意为他准备的鸟窝诶……
心里正犹豫,毛茸茸的小屁股立刻又被身下的树枝扎了下。
沈星河:……
算了算了,再这么扎下去,他的小屁股非成马蜂窝不可。
……大不了他回头偷偷把这鸟窝收起来好了。
心中如此想着,沈星河终于跳到云舒月掌心,想看看师尊接下来打算把他安置在哪。
云舒月也正思考这个问题。
与其他化神大能不同,身为散修的云舒月对身外之物一直不甚在意,因此他的洞府中,除却一张打坐的寒玉床外,空无一物。
就连片刻前沈星河跻身的鸟窝,都是云舒月现用树枝编的。
若沈星河丹田未破,经脉未损,运功护体倒也勉强能在这里撑下来。
但他现在可是虚弱得很,根本受不住望月峰的苦寒。
见云舒月半晌没有动作,沈星河大概也猜到他的为难,很快用翅膀拍了拍云舒月的手指。
“叽。”
【师尊,我有办法。】
云舒月垂眸看他。
就见沈星河把小脑袋埋进翅膀下,很快拖出一个比他身体还大的碎金绒羽垫。
沈星河:【还好我之前囤了不少东西。】
沈星河可是拥有随身空间的神鸟一族。
这随身空间算是种族特性,不用灵力驱动便可自由在其中存取物品。
不然以他现在灵力全无的情况,之前也不可能取出空间里的玉瓶和化魂水。
“叽叽叽。”沈星河指了指寒玉床。
【师尊,把我和垫子放床上就行。】
云舒月摸了摸碎金绒羽垫,在发现其中竟编织了凤凰绒羽后,微不可见地挑了下眉。
如此,倒是确实不需要担心了。
他很快把碎金绒羽垫放在寒玉床上,又把沈星河放入垫中。
沈星河这才终于舒服了,老老实实在绒羽垫子里缩成一团,静静看着他师尊。
云舒月看他一眼,“为何不睡?”
沈星河现在身体十分虚弱,必须好好调养一阵才能重塑经脉。
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睡眠显然是最好的休养方式。
沈星河闻言,悄悄把脸埋在绒羽垫里,微微垂下眼睛,难得没有回应师尊。
前世他在师尊的神魂中已经睡了不知道多久,这才醒来不到一天,根本睡不着。
而且……因为曾经每次醒来都会看到师尊被欺负的画面,沈星河对睡觉这件事,已经有些害怕了——
怕一闭上眼睛,又看到那些让他恨极的画面。
沈星河化作本体后,因云舒月的压制,那些本死死缠绕在他身上的黑色因果线已紧紧缩成了一小团,像黑色的毛线球一样挂在沈星河右爪上方。
而原本戴在他左手腕上的寒潭月魄,也化作一根冰蓝色的细线,穿着缩小数倍的白玉珠挂在沈星河左边的小爪子上。
但现在。
在沈星河因为过去的记忆心中隐约又升起一股戾气的时候,他右腿上的黑线团忽然开始蠢蠢欲动。
云舒月见状,淡淡扫了眼那团黑线。
与此同时,沈星河左爪上的白玉珠隐隐闪过一丝微光,那些黑色的因果线瞬间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缩回成毛线团。
“咕噜。”
身下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沈星河顿时僵住,疑惑地看了眼小肚子。
那声音云舒月也听到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沈星河的小肚子,声音中难得有一丝不确定,“这是……饿了?”
沈星河:……
这么说来,他现在好像确实与凡人无异。
那或许可能大概……确实是需要吃点东西的。
沈星河自小天资卓绝,自有记忆起便已经练气入道,没过多久便修炼至筑基期,几乎从未有过饥饿的感觉。
还真……有点新鲜。
“叽叽。”
【师尊,我自己有吃的。】
生怕师尊再像做鸟窝似的给他弄来一堆小虫子吃,沈星河连忙自翅膀下边掏出一小盘香酥小银鱼。
沈星河他爹沈轻舟是一个很会吃的主,没事就喜欢亲自下厨,还喜欢往沈星河空间里塞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
因为此,虽然沈星河是连夜离开的沈家,并没有带沈家任何东西,但真说起来,他也是有一个不小的小金库的。
他很快叼起一根香酥小银鱼,在上面咬了一口。
这小银鱼他当初吃着总觉得小,没想到现在看着却和他本体差不多大。
咬了一口后,沈星河边吃边忍不住看了眼师尊。
看着看着,沈星河吃鱼的动作便慢了下来。
又从空间里拖出一个小碟子放自己那条小银鱼,沈星河看了看师尊,很快跳下绒羽垫,用小翅膀抱着那满满一碟小银鱼,送到云舒月身边。
“叽。”
【师尊,您也吃呀。】
云舒月垂首看着这还不足他半个巴掌大的小东西。
眼看着小家伙眨着鸽血红的豆豆眼,眼巴巴地看着他,期期艾艾地又“叽”了一声。
【这是我爹亲手做的,真的很好吃。】
云舒月把那碟小银鱼拿了起来。
沈星河这才又开心起来,扇着小翅膀蹦跶回绒羽垫中,又吃起自己那条小银鱼。
云舒月见状,也捏起一根小银鱼,细细观察起来。
——这是产自隐仙山望月峰金顶寒潭中的小银鱼,只在每年七月十五那天产十枚卵,又在次年七月十五阴阳割昏晓前全部消亡。
从前每年七月十五沈轻舟都会跑到望月峰来蹲这种小银鱼,原来都进了这小家伙的肚子。
见小家伙边吃鱼边偷偷看自己,云舒月很快把那条小银鱼送入口中。
沈星河见状,豆豆眼立时偷偷笑眯了,又开心地吃起小银鱼来。
云舒月:……
这孩子……
因为现在太小只,沈星河最后连半条小银鱼都没能吃完。
云舒月把那满满一碟给他推了回去,让他一起收好。
沈星河也没不高兴,毕竟他刚才可是亲眼看到师尊吃了一根。
这对师尊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以后他还会找更多好东西给师尊。
吃完饭后,沈星河又开始睁着豆豆眼看师尊。
饶是云舒月多年来早已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还是被这小家伙看得有几分无奈。
不过因为之前听到了沈星河的心音,所以云舒月清楚,沈星河并不是故意不睡觉折腾自己,而是害怕做噩梦。
素白指尖点在小家伙毛茸茸的小脑袋上,只一瞬间,沈星河便闭上眼睛,彻底昏睡过去。
“叽……”
【师尊……】
细小的声音中满是依赖,云舒月顿了顿,动作轻柔地把碎金绒羽盖在小家伙身上。
而后,终于放出一丝灵力,探入沈星河体内。
与外表看上去一样,沈星河的身体确实十分糟糕。
在此之前,他应该已是金丹中期,但他的丹田已被毒药所化,经脉也因两股相克的灵力暴动而尽毁。
这些问题对云舒月来说并不难解决。
真正让云舒月在意的是……
灵力自沈星河体内游走一周后,终于到达眉心。
在那里,云舒月清楚感知到,沈星河的识海远比金丹修者要广阔许多,完全是出窍大圆满乃至半步化神的境界。
还有,那藏在沈星河识海中的气息……
“你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