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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九姬先是被反噬受了内伤,今日又为李泠解症过度消耗了灵力,此刻纯粹是强撑着等他把脸伤后的流程走完。

    眼下,她见他不走,反而走上前坐了下来。

    庭院树影婆娑投在男人墨绿锦袍之上,细风吹动他衣摆,他恍如置身幽篁之中,幽幽寂寂,让人看不通透。

    九姬:“... ...”

    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耐着性子等着,不想他半垂着头,先是半晌不说话,直到九姬耐不住了,才慢慢开了口。

    “你把柳嬷嬷送走了?”

    九姬:?

    等了半天,他就说这个?

    “嗯。”九姬怕他又要沉默半天才说一句,主动补充了一下。

    “柳嬷嬷确实跋扈,我也着实管束不利,她年纪大了,回乡养老也好。”

    她开口时神色平和坦荡,眉宇之间毫无戾气,反而透着些一脸的无所谓。

    钟鹤青微顿。

    果然和他原本以为的唐大小姐不太一样... ...

    正这会,后罩房隐隐飘来些许饭香,时至午间,几位请来的道长都是修行中人,一日只吃一顿饭食,见李泠情况安稳方才就离开了。

    钟鹤青闻着饭香,忽的开口。

    “我让灶上,做些可口的饭菜吧?”

    谁料他说完这话,她瞪大眼睛看了过来,

    “你还要留下来陪我吃饭?”

    钟鹤青在她的惊讶下越发尴尬,但他点了头。

    “嗯。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只是他说完,她瞪着眼睛愣着不说话了。

    下一息,她突然站起了身来,钟鹤青亦跟着站了起来,却听见她道。

    “我这会不饿,只想睡一会,你要不还是去旁处吃吧。”

    男人怔住,但却被她一路亲自送到了门口,送了出来。

    “我先歇会,有事回头再说。”

    话音落地,房门吱呀关了起来。

    树影婆娑地斑驳了一地,钟鹤青被关在了门外。

    他愣住了。

    直到观星连忙跑过来,一边说几位道长都走了,只等着芙蕖苑的姑娘醒来再说,一边上下打量他。

    “郎君您... ...被娘子赶出来了?”

    赶... ...这么明显吗?

    男人眸色似西落的日头,沿着紧闭的门缝落下几分。

    他不说话了。

    观星只想把自己方才的蠢话收回来。

    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在谁身上都是一样的。

    曾经做下的错事,并不能像晨露之于草叶,轻而易举地抹除掉。

    观星见着自家郎君沉默着立在娘子廊下。

    门扉紧闭未动,半晌,他才低着头离开了门前。

    观星连忙从后跟着,一面恨自己嘴贱,一面又忍不住找补。

    “郎君莫要听小的浑说,娘子生气本就是情有可原,毕竟是您之前那做派,虽是夫妻却跟仇人似得,换谁谁不生气... ...”

    话没说完,观星就见自家郎君的脚步一滞,整张脸都落进了墙下的阴影中。

    “哎呀不是!”

    观星照着自己的嘴头使劲打了一下,“小人的意思是,娘子消气总要有个过程,怎么能一下就气消?不过、不过也不会太久!”

    他这般说,见郎君低沉的神色缓了些许,不免松了口气,又道。

    “兴许过个三五年,娘子就消气了... ...”

    观星没说完就捂了自己的嘴,

    救命,他在说是什么?!

    “郎君千万别听奴才胡说,奴才没说是您活该,也没说娘子已经厌了您.. ...哎呀,奴才只是... ...”

    这次不必他自己打断了。

    钟鹤青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前。

    他声音低如浸泡在山涧的秋水之中。

    “我都知道了。”

    他低低说了这五个字,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里。

    观星的话止在了书房外。

    整个书房像一个从里面自闭起来的箱笼,观星在门口抓耳挠腮,试着问了几句送茶送饭的话,里面都毫无回应。

    整整一个下晌,书房的门都没开出一条缝打开。

    眼见着日薄西山,庭院昏昏入夜,书房里挑起了蜡烛,观星实在忍不住。

    “郎君忙了一下晌累了吧?”

    “这会风正好,您要不要出来走走吧?”

    “奴才让灶上做了您爱吃的清淡小菜粥水,您多少用点吧?”

    ... ...

    可他问了半晌,书房只传来三个字。

    “不用了。”

    *

    深夜漆黑不见五指的巷中,仿佛有什么藏在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挑起油灯向黑巷里照去。

    突然,黑暗中亮出一双赤目猩红的双眼!

    惊叫声下,油灯砸落地上,咕噜噜滚了出去。

    灯火未灭,照亮暗巷——

    血泊里躺着浑身血肉横飞的老人,而老人身上趴着一个健硕的“人”。

    平地忽的起了一阵风,不知从何而来的落叶从巷中盘旋卷起。

    那“人”忽的转头看来,猩红的眼睛下长毛遍布,突出的吻下,獠牙煞白尖利。

    ... ...

    九姬一下醒了过来。

    她这是做了什么梦?

    九姬坐了起来,撩开了床帐。

    本想着从午间睡到傍晚,应该能恢复不少了,这会往外看去,却见外面天似蒙蒙亮。

    难道她一觉睡到了翌日清晨?

    晨起的空气仿若被井水镇过一般,九姬下床给自己倒了些茶水,刚有些动静,金娘子便从外面问了进来。

    “是娘子醒了吗?”

    九姬应了一声,忽的听见金娘子同另外的人说起了话来。

    “郎君,娘子刚醒过来。”

    话音落地,金娘子推开了房门。

    九姬转头向房外看去,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尚在梦里。

    男人还穿着昨日的墨蓝色锦袍,整个人也如这间锦袍一般,仿若无星无月的夜空,只有暗淡的些许光亮。

    “你从昨日下晌,一直睡到眼下?”

    “... ...嗯。”九姬谨慎地点了点头。

    她也没想到她睡这么久,这位钟少卿不会起疑吧?

    九姬想着要不要改口说中间醒了一阵,却听见他转头叫了金娘子。

    “去把郎中再请过来。”

    又请郎中?

    凡人一点小伤,这么兴师动众?

    九姬忍不住问,“我这点小伤也没什么吧?真需要反复折腾郎中吗?”

    她问了这么一句,就见男人神色微僵,风丝缠绕着梁柱停下来,空气微滞。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尴尬,还是金娘子适时地插进了话来。

    她同九姬道,“方才郎君就过来了,问您醒了没有,听闻您睡得太久了,这才说要请郎中的。”

    可这就让九姬更惊奇了。

    他不是宿在前院吗?天没亮就跑到她门口来,是大理寺今日不用破案,休沐了?

    她眨着眼睛,多瞧了他两眼。

    她的眼神几乎将她心里的嘀咕,都讲了出来。

    钟鹤青在她的神色里,唇下微抿。

    “真不打紧吗?”他问。

    她摆手,“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自忙你的事去吧。”

    并无挽留,甚至不太想见。

    钟鹤青这次也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忽的想到了昨日观星的话:

    “奴才没说是您活该,也没说娘子已经厌了您.. ...哎呀,奴才只是... ...”。

    只是说了实话。

    钟鹤青最后又看了房中的人一眼,见她自顾自地饮茶,面色平稳不似生病,他便只好点了头。

    她如果不想被他打扰,那他会退远一些的,或者再远一些。

    可他脚下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等一下”。

    男人迈出的脚步立时收了回来。

    “怎么了?”

    他转头向她看去。

    日头从东面的山间跃了出来,穿过云层,自窗外照在她散着的乌发间。

    乌发熠熠发光,她微微歪了脑袋。

    “我有件事,能问你一下么?”

    ... ...

    九姬并不怎么做梦,又或者做过但她完全不记得。

    但方才的梦却好像她亲眼所见似得,无比清晰又历历在目。

    而梦中景象并非她亲眼所见,又或者好像和她没什么大的关系,不过九姬却一下想到了昨日把她扑到井下的那位姑娘。

    她把梦境的内容告诉了钟鹤青。

    “... ...要是我没弄错的话,这是芙蕖苑那位姑娘的所见吧?”

    晨起的日光漫到了脚下,自青石板上泛起盈盈光亮。

    钟鹤青被光亮晃了一下眼睛。

    他这些天一直在想办法让证人苏醒,以便明确知道彼时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没想到竟然以这种方式得知。

    钟鹤青还没那么确定,讶然看向了九姬。

    九姬自然不能解释,是她在井下为证人施展离魂之症的解法时,因为接触了魂魄而使九姬梦到了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只能借用唐亦娆的招阴体质。

    “... ...许是命格奇特,不小心沾上了。”

    梦这一事对狸猫来说,颇有些冥冥之中的含义。

    八姐双姒最善解梦,她就曾说过,若是梦到了别人的梦,便意味着其实自己身在那梦的事情之中。

    也许盗取鼬玉的关键,就在这件事上!

    九姬把这些都用唐亦娆的体质说事。

    “... ...我身边的老道长说我体格奇异,梦到了就不能不管,不然会一直纠缠。”

    她说完,端起金娘子送来的茶水,浅喝了一口,自茶碗盖的边缘,偷偷看着身边男人的反应。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九姬放下心来,收回了目光继续饮茶。

    只是在她视线收回之后,男人不着痕迹地悄然看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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