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的门开着,气死风灯在风中打晃,灯中火光安然,光亮洒满了庭院,流光回转。
钟鹤青看到庭院里的人果然在等他。
只是不似旁人家中的妻子,要么坐在石桌前饮茶,要么在廊底剪花,又或者在灯下刺绣,她却倚在抄手游廊边缘的石榴树下,抱着臂不知在思量些什么,连金栗通禀他回来了都没发现。
反倒是一阵风吹了过来,她才半掩了口鼻打了个哈欠。
“让你久等了。困了吧?”
男人的声音忽然近到耳畔,九姬这才发现他回来了。
“你回来了?”
“嗯。回来晚了,是我的不是。”
夜风从石榴树的枝叶里漫过来,柔和地卷在人耳边的碎发上,痒痒的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和他眼下莫名柔和的话语一般。
只是九姬抬头向他看去,却见他没有对上她的目光,反而眼帘垂了垂,清了一下嗓子。
“既然天色不早了,院里也起夜风了,那就回房洗漱吧。”
九姬心想洗漱就洗漱,他垂着眼睛做什么?难道太困了,睁不开眼了?若是这样,她今晚还方不方便问一问他案子的事呢?
但她从善如流,同他回了房中,由着金娘子打水给她洗漱了一番,在心里思量要不要问,怎么问才稳妥。
之前介入还能说是纯阴之体通梦的原因,眼下问得太多,会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九姬一时还没想好要怎么问,但待她洗漱完毕,金娘子已经替他们吹熄了些烛火,只留下郎君手边的一盏,然后眉眼含笑地退了下去。
男人端起那盏仅剩的小灯走到了帐边。
时候确实不早了,外面更鼓又响,九姬干脆进了帐中,他亦跟了进来,将手里的小灯压了压,放在了帐外。
九姬还在思量到底怎么问才不着痕迹,却在那小灯悠悠晃晃的昏黄光亮下,见他悄然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九姬微怔。
脱下的衣衫被他叠好放去了一旁,男人的臂膀与胸膛,在灯下有种特殊的油亮起伏的紧致之感。
九姬被吸去了一瞬的目光,只是等她回过神来,自己衣衫上的系带已被他轻轻拉开了来。
唉?不是?
愣神的工夫,他已将她身上落下的衣衫也叠好,帮她放到了她枕边。
帐中飘进了久违的黏热香气,香气令帐中湿热渐起,尤其在他渐渐靠近的时候
等会!
可他俯身,渐烫的掌心握在了九姬的手臂上,九姬不知自己怎么躺了下去,而油亮起伏的胸膛压了过来,粗重的呼吸抵至耳畔。
他这... ...
火中热碳落到了湿滑瓶口,交错的呼吸在一瞬间全都沉重了起来。
九姬大吸了一气,细汗自发间凝聚向发梢滑去。
她等他回来不是这个事啊!
但是... ...呃,好、好吧。
... ...
上一次这般,已经是大半月之前的事了,那还是大婚刚过之后。
不过那次让九姬很是不适,他只如同交差一样在黏腻的香气中,不耐地完成了任务。
之后两人多有罅隙,便没再有过接触了。
九姬当然无所谓,不想他今日又来了。
只是今日,好像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
帐中热气随着他的动作节节攀升,黏腻的香气今晚好似并不浓郁,又或者是早被湿热的呼吸稀释殆尽,没有了黏腻之感,只剩下些微旖旎流淌鼻尖。
他今晚明显耐心了许多,动作也轻缓了不少,如流淌在石板上的月光,慢吞吞地回转着。
更鼓不知何时又响起了一回,九姬的思绪被他磨得好似流光了的沙漏,只剩下少量不甚清明的念头了。
眼下困了的人不是他,是她了。
本来要问他的事,这会也实在没法再问,直到结束,九姬干脆倒头就睡了过去。
... ...
直到身边有了窸窣的动静,九姬睁开眼来才发现天快亮了。
她坐起身,看到男人昨晚没走,眼下似乎刚起身,正在穿衣。
不太熟悉的场景,令九姬愣坐在床边多看了两眼。
他见她醒了略有些意外,一边问她“要不要喝水”,一边拿了件衣裳向她走了过来。
九姬不用喝水,他却把衣裳披在了她肩头。
九姬惊讶地看了过去。
难道他芯子里也换了人?
她心里如何作响,都映在她看过来的稀奇古怪的目光里。
钟鹤青微微低头。
“清晨还是有些凉的。”他把衣衫又往她肩上拢了拢。
九姬在这些亲昵的动作里有点不太自在,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只是她忽的又想起了,昨日想问没问的事情。
这问话怎么开口才能不至突兀,昨日九姬没想出来,今日倒有了个话头。
她瞧着男人将床边纱帐收了起来,道。
“我这两日总做关于妖鬼的梦,亏得是昨日你来了,倒睡得安稳不少。”
她试着先夸了他一句。
钟鹤青收纱帐的手一顿,闻言低头向她看去,见她眨了眨眼睛,眼睛弯了弯。
清晨的鸟雀啾鸣声仿若含着清润的露珠,啾啾悦耳地从窗外漫进来。
床帐里面还残留着昨夜的潮热与湿香。
男人耳根在这句话里微有些发烫。
他没开口回应,九姬却看到了他轻轻勾起的一丝唇角。
凡人的情绪真的细微到稍微一不留神就会错过,好在九姬捕捉到了。
她心下稍定,立刻抛出了琢磨了一晚上的问题。
“你是不是已经把犯案的妖怪抓了?”
他嗯了一声,“眼下只是抓了个涉案的妖,并未定罪。”
九姬一听直觉有戏。
如果安三娘的儿子确实是杀了私塾先生的凶手,那么以钟鹤青多日的筹谋,昨日应该有定论了,但他却说没定罪。
九姬心里对她要找的同族多少有些偏向,但妖偏向妖是正常,凡人却难以偏向妖了。
九姬不禁同眼前的大理寺少卿道。
“既然没定罪,那他也有可能不是真凶,是不是?其实,我听说大多数妖也同寻常百姓一样,勒紧腰带过日子已是不易,怎会随意杀人?”
她的思路和其他人全不想同。
大理寺的人也好,杜老先生的亲眷也罢,听到他从妖坊里抓来了一个嫌犯,都下意识认为水落石出,真凶到案了。
但她却没有这样的下意识的认为。
钟鹤青坐到了床边的交椅上。
“娘子觉得案犯不是妖?”
是不是妖九姬说不好,但她觉得未必就是安三娘的儿子。
她说不知,倒没忘了替自己遮掩。
“我只是听从前身边的道士师父说起过妖的事,妖也和人一样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没有来由怎么会伤人,还是杜老先生那样的好人。”
她反过来问了他,“郎君以为呢?”
钟鹤青点了点头。
“娘子所言在理。只不过眼下这位嫌犯身上疑点重重,如果他没有办法自证清白,大理寺也没找到其他妖,或者人,犯案的证据,那么他想要脱罪很难。”
他这半说,九姬抱臂思量了起来。
晨曦的微光自窗棂细缝里挤了进来,将暗淡的室内照亮了些许,她抱着臂坐在那。
她好像很喜欢这个动作,思量的时候,看笑的时候,发呆的时候,不悦的时候... ...
电光火石在脑海中乍亮,钟鹤青突然想起了什么。
那晚,他第一次去东京妖坊的衙门,出来的时候遇到了那位救了他的姑娘。
彼时,在雪玉莹石的光亮映衬下,狐役说了让她不悦的话,她也抱起了臂来... ...
思绪如闪电掠过,钟鹤青怔了一瞬。
可是这两个身影,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相似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