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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秋雨

    和惠帝置若罔闻,任由狂风灌满袖口。

    “锵!”一声,他抽出长剑,迎风而立,执剑大喝,“不许后退,这里是葫芦山口,多有怪风,继续前进,过了谷口,到山谷腹地再修整。”

    众人听了,奋力迎风前进。

    怪风扑面,夏云鹤几乎站不住,紧紧抱住这棵杨树。

    前世和惠帝可没坚持要抓白泽,而是选择退回营地。也不知重生后,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事情都朝着与前世相反的方向发展。

    忽有一人,挟住她胳膊,在风中贴着她耳边说道,“夏大人,我扶你过去。”

    她低下头,勉力睁眼看向来人,辨不清样貌,只瞥见臂间铁甲,想来是羽林护卫,道了声谢后,由着这人带她前行。

    风势渐渐减弱,天色却愈发昏暗,这人带着她,脚步不停,夏云鹤忽觉不对,坠力往后扯,可是她哪里拼得过练武的侍卫,反被此人挟持住肩膀,朝远离人群的方向拖拽。

    “咔嚓——”

    一道惊雷夹着闪电划破漆黑夜空,照亮侍卫的白铜鳞甲护臂。

    果然是羽林卫,夏云鹤颤抖着声音,问道,“谁派你来的?太子?”

    侍卫阴森森笑着,“你不用知道,到了下面,去问阎王爷吧。”

    刚想大声呼救,又被控住下颌,这人使了个巧力,卸了她下巴,她登时口木舌麻,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

    四周一片漆黑,她睁大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无边的恐惧从心底蔓延。蓦然,郑冕的警告在耳边回响,“太子……你,多注意。”

    她以为郑冕是让多注意,太子要害七皇子,未曾想,郑冕的话是对她说的,太子要害她……难道就因为那时没有选太子,就要被杀吗?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这么下死手?!

    又一道闪电照亮侍卫眼睛,杀意浓郁又凶狠,透过他的双眼,夏云鹤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

    这人双手鹰爪似的,掐得她肩膀生疼,她四肢发软,口不能呼,只能任由此人带着她走,直觉告诉她,他们正在上坡。

    行猎的队伍刚翻过坡,到了葫芦谷腹地,筋疲力竭,正在修整,没人会注意到背风坡处,隐在黑暗中的两人。

    夏云鹤头晕目眩,待到地方站定,远处有几点微弱的火光,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清自己正站在一个陡崖边,下面一片黑,看得人心头发怵,心跳加快。

    脚下落石簌簌,一脚踏空,绝无生还的可能。

    侍卫刻意压低嗓子,声音僵硬冰冷,丝丝凉气拂在她耳边,每一个字都像雷霆一般在她耳边炸响。

    “夏大人,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怨不得我,我也只是拿钱办事。”

    冷汗湿透衣背,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空中滚雷阵阵,一滴雨点砸到她的额头。

    很冰。

    凉风拂过面颊,鬓边的发丝随风飘扬。

    陡坡下是深不见底的密林,愈接近死亡,她反倒心神稳定,愈发冷静,忆起葫芦谷与鹿山相连,谷口狭窄,谷腹宽阔,形如葫芦,故名葫芦山,山势陡峭,谷中有一处高崖,名为指路崖。

    夏云鹤睁开眼,正是她现在所站的位置。

    她抬眼看向远处两点星火,一面是太子,一面是五皇子,指路崖上能看见鹿山山坳,四面高山合围,只留鹿山峪口一个出入口,太子与五皇子既是合围此处,又是对峙。

    “白泽要见血才会出来。”

    身后的侍卫诡异一笑,低沉的声音宛如恶魔低语,“去死吧。”

    一股巨大的推力让她跌向崖底,她闭紧眼睛,重生后尚未有所作为,便要结束一生了……

    痛意并未袭来,反而落入一个臂弯。

    天地一转,电光闪过,一把长剑插在侍卫的喉咙上,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夏云鹤,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嘶嘶”声。

    暴雨倾盆而下,又是一道闪电,侍卫的血混着雨水,顺着长剑滑落,殷红一片。来人拔回剑,一脚将侍卫踹下崖,果断又无情。

    她本就对血敏感,那一片红让她立刻闭上眼睛,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夏大人,这是我还你那五个救命粽子的恩情。”

    她睁开眼,心中惊讶,是那个偷粽贼。

    坡下脚步声嘈杂,有人朝崖上搜寻。她心中一喜,却听陈海洲的声音传来。

    “那贼就在附近,仔细搜,他不要命似的,奔着我来,在营地没机会,今晚出了营,给他机会来杀我,果然入了圈套。禁苑中,这么多羽林侍卫,他就是大罗金仙,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搜!”

    “陈爷,要是陛下知道……”

    只听陈海洲沉默一瞬,又道,“就说有刺客行刺陛下。”

    “是,陈爷。”

    夏云鹤捂着心口喘气,忽听青年说道,“夏大人,得罪了,我需要一个人质。”

    青年说着,挟持她一跃而下……

    ……

    坡陡沟深,树高林密,青年带着她却如履平地,耳边风声呼呼,雨丝擦过面颊,落入地上枯叶中……湿润的泥土气息直往鼻中钻,让她渐渐心神宁静。

    青年在一个石壁前停住,放下她,青苔湿滑,她差点绊倒在泥水里。青年一把扶住她,说了句“小心”,随后,去挪拦在石壁前的青石。

    夏云鹤抬头打量周围,只见树冠高耸,笼罩四野,林中传来偶然传来“啾啾”,“咕咕——”声,雨点急促拍打树叶,发出响亮的沙沙声。

    待青年挪开青石,一个狭窄的入口出现在她眼中。

    “夏大人,我无意伤害你,只是形势逼人。”青年说完,请她进去。

    夏云鹤也不磨叽,弯腰低头,扶着洞壁,往里前行。

    走了数十步,豁然开朗,一个天然的石壁洞穴出现在眼前。

    她扶着旁边石台慢慢下到宽阔处。洞内干爽,隔绝外面雨声,她摸了摸自己的衣物,只是稍稍有些潮,并不碍事。

    石壁有三个随珠镶嵌,照亮洞内空间。她左手边是一大片厚草铺,上面放了一个包裹,显然是青年歇息的地方。旁边有个陶罐,罐上倒扣一只瓷碗,五个馒头整齐码在陶罐边上。虽然简陋,却井井有条。

    洞内光亮如烛,盯着墙壁上的明月珠,夏云鹤陷入沉思。先皇武帝曾将三只随珠赏赐给江东卫家,以表彰其除寇之功,卫家因此封侯,是为安和侯。

    “夏大人,你怎么不说话?”

    夏云鹤闻言回头,刚才夜雨惊魂,此刻仍心有余悸。却见青年将长剑立在身边,打开包袱,取出干衣服,去了湿衣。她背过身,望着随珠暗思,这个青年与安和侯又是什么关系?

    正想着,青年已经换好衣服,对她说道,“夏大人,我只有一套衣服,没多余的给你,多担待。”

    见夏云鹤不说话,青年又问,“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夏云鹤指着自己被侍卫弄脱臼的下巴,抬头示意给青年看。

    “小问题。”青年说着,替她接上关节。

    揉着脸颊缓解酸胀疼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舒口气,向青年道谢,“多谢卫小侯爷。”

    青年一愣,看了看墙壁三个珠子,神色一松,眉宇间神情落寞,“卫家的东西,只剩这三个珠子。”

    洞内寂静无声,寒意一起,夏云鹤打了个冷战,拢紧身上衣物。卫小侯爷要报仇,追着陈海洲来到禁苑,若没有他,自己今晚小命休矣。

    青年叹了口气,取了个馒头,盘腿坐在草铺上,取下陶罐上的瓷碗,倒了些水,把发硬的馒头泡在碗里,等馒头泡到半软,青年慢慢吃着,两人相对无言。

    昔日王侯盛宴,玉馔流水盈庭,一朝家破人亡,唯余冷水硬馍。

    青年吃到一半,轻声说道,“卫斯昭。”

    夏云鹤抬头看他,青年再次重复,“在下卫斯昭。卫家只余我一人。三代忠烈,换得如此下场,我要借太子伏击白泽的陷阱,诱杀陈海洲,以清朝堂之害。朝野上下均对陈海洲忌惮过甚,夏大人,听闻你算得上一个贤臣,也一定对陈海洲的威胁有所知。我愿祝你一臂之力,共攘大患。夏大人,你愿不愿意帮我?”

    “那陷阱里倒刺横生,人落在里面,只死无伤。”

    微光映照出青年坚毅的面庞,还有眼中赴死的决绝。

    ……

    暴雨还在下,天空滚落道道雷霆,强光描出树木张牙舞爪的身影,一闪而过,又陷入漆黑。

    和惠帝和四皇子躲在山侧开凿的小洞中,更多的人泡在雨中,天公无情,这一场雨过去,不知又要病倒多少人。

    谢翼躲在一块巨石下方,旁边是李福顺。

    前方杂草掩映,刚好挡住雨水。

    李福顺喘着气,擦了擦额头虚汗,看向谢翼,“这么大的雨,幸亏七殿下机敏,找到个藏身的地方。不然老奴我要泡在雨水中了。就是离人群有点远,万一陛下使唤咱,也听不见。”

    谢翼随便嗯了一声,本来想与先生一起匿在石下,可没看见夏云鹤,遂拉李福顺同避。现在石下颇为拥挤,如果先生在,肯定不会如此拥挤。

    他轻轻叹了口气,有点烦躁,随手拔了根草叶慢慢嚼着,伤口发痒,像有小蚂蚁在咬一样,一声闷雷震得他心头发怵。

    ……

    雨势渐渐减弱,但还是淅淅沥沥下着。云层薄了许多,倒是能看见人影了。

    太子和五皇子从鹿山山坳冒雨赶来护驾,问过皇帝安后,五皇子和万敬绕过众人,悄悄绕回白泽伏击处,他们绝不可能让太子占尽先机。

    太子则和柳嵘山碰头,二人避开众人,往巨石边走了几步。太子一脚误踩在水里,牛皮猎靴防水,他才不担心会弄湿鞋子。

    只是泥水溅了谢翼一脸,谢翼恨恨擦了几下,想爬出去跟太子理论。

    忽听定国公柳嵘山道:“殿下,出事了,派去杀夏云鹤的那个侍卫死了,夏云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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