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袁崇焕也反应过来了。
他大声呵斥道:“胡闹!建虏虽然兵力巨大,声势浩大,但我等坚守住阵地,未必会被建虏攻破。
“别看现在我等军士死伤不少,但建虏的损失比我等能差到哪里去?
“温指挥使说得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坚守营地,等援兵到达,至那时,我等内外一起攻击,贼虏绝对会打败,大明再无辽东之患也!”
说到这里,袁崇焕环视众将,斩钉截铁地说道:“此正为国舍身之时,诸将当坚守阵地,奋勇杀敌,日后再说这话,有退缩之心,动摇军心者,就地正法!”
当即,马世龙大惊失色,连忙跪在地上,表达忠心,连连解释自己也是为大军考虑。
袁崇焕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马世龙解释。
他扶起马世龙后,又对众人一番激励。
诸将都是历经沙场的将领人,知道这个时候,撤退突围是万万不行的。
撤退的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大军覆没。
坚守下去,就算损失惨重,或许还能等到援军到来。
双方孰轻孰重,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
也就是马世龙被打怕了,所以想着撤退突围一举。
不过,若是援军能早一日到达那就更好了,众人不禁将话题转到了援军会何时到达。
温越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内心却是疑惑。
之前袁崇焕说援军五日后就能到达,如今已经有了三四日,五万大军要是过来,动静应该不小吧?
后金军应该会有变化,做出准备吧?
怎么现在后金军没有动静,就连过来报信的明使也不见一个。
温越心中有些疑惑,也有些担忧。
但此时被后金大军团团围住,夜不收都放不出去,只能暂时放下心中的担忧和疑惑,期待大军能早些到来了。
*****
后金大阵在明军的东方,他们在这里修建了严密的大营,数不清的营帐密密麻麻的布着。
在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营帐当中,其中有一顶最显眼,最豪华的。
此时,在代善的豪华火炎金顶大帐中,许多后金将领正在这里议事。
一个个旗主和贝勒,正在将各自伤亡的人数汇报着。
“今日战斗,我等各旗勇士儿郎,伤亡人数共二千八百十五人,其中披甲六百七十二人,旗丁四百三十七人,另外……”
皇太极正众人说着刚刚统计完毕的伤亡人数。
代善坐在上首,面上不动神色,心里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还好,伤亡并不太大,还可以发起几次剧烈的冲锋攻击。
刚才结束的战斗中。
他的正红旗负责攻打正面的温越所部,伤亡人数是最多的,虽然伤亡近千,但其中损失的多是阿哈和跟役,以及一些炮灰。
真正损失的披甲兵和旗丁人数,也就三百左右。
后金八旗组成的结构大概是三类:阿哈,披甲兵,旗丁。
阿哈是满语对奴隶的称呼。
主体人群大多为汉人、朝鲜人等,这些人在战斗中,不配甲,甚至连兵器也不给。
就是作为炮灰使用,或是用来制作器械,或是用来填埋壕沟,那个危险那个多。
后金军每次外出作战的时候,都会带上数量巨大的阿哈,就像这次围困袁崇焕、温越等,后金军就带了一万多阿哈过来。
不过在后金还是大明这边,一般都不把阿哈算在后金军队的人数中,毕竟他们无甲、战斗力低下,都是炮灰,割下来的头颅都是明军嫌弃的。
阿哈是后金军辅兵的主要构成。
后金军驱赶他们填埋壕沟等时,也不怕他们逃跑或是反抗,阿哈的家小全部都被留在后方,不逃跑还能活下去,若是逃跑,家小也会没命。
至于披甲兵,民族多样,大多是东北各降人部族,如鄂伦春人、锡伯人、达斡尔人、赫哲人、苦夷人等,生活在深山老林中。
后金人多称他们为野人。
这些人的战斗力不俗,又不是本族人,所以频繁被抓来当做主要炮灰。
后金军使用的战术,经常是“死兵在前,锐兵在后”。
其中的“死兵”,就多是这些被抓来的野人。
历史上,后金军后期与明国激战多次后,许多部族都消失了。
这些野人虽然披甲,也被称为重甲兵,但算起来也是奴隶,地位就比阿哈高一些,也不准逃跑,不然全族都会被屠灭。
至于旗丁,则是真正的后金八旗的勇士儿郎。
八旗以牛录为单位,三丁抽一,一丁披甲,余者为散丁。
这些披甲兵中,武力高强者被用来组成巴牙喇兵,也就是白甲兵,余者按武力分为步甲、马甲兵。
战时披甲旗丁为主力,余者旗丁作为普通战兵使用。
今天的战斗结束后。
看似他们损失了两千八百多人,其实其中近两千人都是军中的炮灰,阿哈等。
披甲兵和旗丁的伤亡人数都是非常少。
对后金军来说,阿哈其实并不要紧,死了一些就死了一些吧,以后继续抓些汉人就是。
披甲兵也是如此,损失了继续去深山老林中抓野人就是。
只要各旗的旗丁主力保持着,还怕抓不到奴隶?
但是这么一想的话。
这几日的在明军阵地的伤亡总数,已经超过五六千人,其中不乏各旗中的旗丁勇士儿郎。
加上之前攻打宁远城,在宁远城下损失,以及被温越所部伤残的兵马,已经有上万多人。
其中正红旗和镶白旗是损失最多的,还大部分是披甲兵和本部旗人,另外还有一些白甲兵损失了。
想来心中都是流血。
好在,这几日攻坚明军阵地,没有再消耗多少旗丁。
损耗的都是些填埋沟壑的杂役,以及一些弓箭手罢了。
当然,最终将要袁崇焕、温越等部歼灭,可预料的,伤筋动骨是免不了的。
对于统计完毕的损失人数,在场众人都是一阵沉默。
虽说损失的大多数是作为炮灰的阿哈,但其中披甲兵和旗丁也损失不少,各旗主内心还是不少心疼。
而蒙古人和披甲人作为损失最大,和明军作战最多,冲在第一线的他们,这时心中不仅心疼,还有着不少愤怒。
如果不是实力不如人,被牢牢压着。
此时,他们定然会跳起来大骂后金人真不是人,打仗龟缩在后方,只让他们去送命,真是可恶!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代善心知肚明。
又看他们既肉疼又害怕的神情,显然这几日惨烈的战况,让他们惊惧不已。
也罢,接下来己方的主力要倾巢而出了。
代善说道:“今日战斗中,我等大金勇士儿郎,已经突入了敌阵,明军两翼阵型差点被我等给击溃。
“如今他们士气低落不少,只要我等再接再厉,继续将主攻方向为明军两翼,攻破明军阵地,就在明后两日了!”
镶红旗旗主岳托,立即附和父亲的话:“父亲说得没错,经过今日之战,明军的士气已落,只要我等再加把力,以明军的两翼薄弱处为主攻点。
“到时候,哪怕正面的温越所部再骁勇善战,也无力回天,明军大势已去!”
这时,一个戴着毛皮盔,穿着铁锁子甲的身材不高的蒙古将领,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站出来,说道:“岳托旗主,您是不晓得那明军温越的犀利,今日我军和正红旗的兄弟们,一起攻进了他们的阵地。
“你猜怎么着?我等勇士居然在近距离战斗中,不敌其部,被打的溃败。
“现在看来温越所部守卫正面绰绰有余,还有余力,另外中军袁崇焕所部,也存有一部分兵力,如果他们两人调出援兵,支援两翼,我等恐怕又是损失惨重啊。”
这人正是唯一来支援的蒙古旗的首领。
对于代善,他不敢说些什么。
但岳托之前就在温越所部面前吃了瘪,所以一直没有出战,现在又出来让大家拼命,蒙古旗首领再也是忍不住出言讥讽了。
听出此人话语中的讥讽之意,岳托瞪眼怒视,正要骂些什么。
代善开口道:“这不担忧了,这样吧,明日作战,不仅明军的两翼作为主攻方向,正面温越所部也作为主攻方向,让温越所部抽不出人手来。”
说到这,代善突然看向一旁作壁上观,事不关己的多铎:“现大军正处于毕其功于一役之时,明日作战,多亲王可愿与我一起攻击正面温越所部?”
多铎一呆,没想到突然事情就撤到自己身上了。
这几日他领来的正黄旗都是作壁上观,没有怎么出战,在保存实力。
而正黄旗毕竟是努尔哈赤的部队,众旗主贝勒也不好请他出战,心中即便有着怨言,也得吞下。
这时,见代善突然趁机请正黄旗出战。
其他旗主和贝勒等,都是目光炯炯看向多铎。
多铎心中一苦,面对此情形,也只能起身应下,微笑道:“事关大战,二叔不请,我也会参战的。”
“哈哈哈,那便好。”
代善笑了一声,又道:“大家放心,明日之战,我等可会轻松许多。
“实不相瞒,明日清早,那几门红衣大炮就会运达,在火炮轰击下,明军各部自会应接不暇。
“并且士气会更加低迷,只要我等奋力向前,给予雷霆一击,明军大阵必破!”
皇太极站起身来,目光炯炯看向众人,道:“二哥说得没错,这明国当中,所有能作战的将领都在此了。
“只要我等将此部明军给剿灭,明国必然惊惧,整个山海关内外也没有能够阻挡我大军之人。
“我等继续南下,所到之处必当想所向披靡,无人可挡。到时候,大家可以尽情劫掠,所有损失都能补充回来!”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眼睛都是发亮,露出贪婪的神色。
纷纷出言大声赞同,觉得非常有道理。
当然其中也有些理智之人,知道要攻破明军阵地,怕是要损失不少儿郎勇士性命,甚至整个部族都会打残。
可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
如果不将这股明军给消灭掉,日后的南下劫掠恐怕又要纠缠不休。
之前的伤亡损失都是做了无用功。
杜度就是其中一人,他的镶白旗损失不小,现在见众人都要继续进攻明军阵地,他也不好临阵退缩。
不过,杜度突然想起了一事,说道:“二阿哥,我等在这里将袁崇焕、温越等部围困,明国那边想来绝对不会放任不管,日后怕不会有明军援军出现,在我等的背后来个突然一击。”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当场众人便安静了下来,各自面面相觑。
是啊,要是他们在这里攻坚明军阵地正火热的时候,明军援军突然到达,在后面一个偷袭,岂不是完蛋?
见众人安静下来。
“哈哈哈!”
代善突然发出大笑声,道:“诸位不必担忧这事,我已经接到线报,明军是有在山海关集结了五万大军,但已经被辽东经略高第拦住,按兵不动。”
“竟然有此事?”
“那高第为何如此?”
其他旗主贝勒,又惊又喜,纷纷问道。
“哼,这有什么不解的。”
代善冷笑一声,道:“你们可别忘了,袁崇焕之权乃是从高第手上夺得,现明国朝廷昏庸,继续令高第掌握兵权,而袁崇焕、温越等人现在身为危境,正合高第心意,他当然会见死不救了。”
众人恍然大悟,又纷纷感慨,这明国朝廷真是昏庸,这高第也是小鸡肚肠之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以小私仇报大怨,不将国事放在第一。
也幸亏如此,不然此次想要消灭袁崇焕、温越等人,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胜利希望就在眼前。
在场各后金将领,都是欢笑。
不过为防万一,他们还是商议了一些,有关大军后方防务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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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六年,三月十九日。
这日的后金大营那边许久都没有动静,让严阵以待的袁崇焕和温越等诸将,非常奇怪,不知后金军到底在搞什么荒唐。
终于,等到了午时,太阳快到人头顶的时候。
后金大营中,终于发出了动静。
在沉闷的战鼓声中。
如昨日一般,数不清的后金兵从大营中出来,汇集成整密的阵型,向明军阵地三面黑压压地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