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七月上。
这日天公作美,炎热季节下了小雨。
这让山海关的各条道路上又出现了人流湍急的景象。
在山海关的中间,往日的守备府邸已经被改造成了镇国将军府。
现在,这里车水马龙,一个个将官或是单人数骑,或是有着众多拥护下,在门前下马,匆匆进入两扇高大的府门当中。
马蹄声,喧闹声,以及唱喏声络绎不绝。
山海关的中心几条街道,除了中间那条属于官府有着重兵把守外。
其余几条街道都是商业中心,布满了许多的商贩茶楼和酒肆,有许多商贾人群密集游荡。
……
窗外乌云密集,雨滴不断落下。
宽敞巨大的将军府中,议事的声音一阵一阵的响起。
“禀告大人,这几月连番作战,我青牙军共夺得七百两金,四十七万两银,六千匹缎。
“十八万人口,二十四万米粮,十七万头猪羊,两万三千头牛,两万匹骡马,其中五千匹战马。
“缴获建虏盔甲九千余副,八百六十门火铳,刀枪帐篷辎重等不计……
“另外朝廷拨付下来五万两抚恤银,两千副盔甲,十门红衣大炮,一千杆鲁密铳……”
说话的是新任总镇抚官池城大。
在他的旁边坐满了关外各地的文官武将,这些人都是温越的心腹和亲信武将,和温越的利益息息相关之人。
武有赵率教、祖柏、祖季、朝宁、朝安、张大春、高严、钟大成、马名等人,文有周点柯、荣终、池城大、常言铮、李昌荼等人。
这些人中,既有跟随温越一起出生入死之人。
也有刚刚晋升之人。
本来其中应该也有祖大寿和吴襄等人的。
不过听闻马世龙和满桂都从辽东离开,另外镇守一方。
祖大寿有些心动,也不知道动用了谁的关系,前不久一封命令下达,也离开了辽东。
所以关外这一片也就剩下了温越,以及悬在岛外的毛文龙。
镇国将军府内每个将领和文官都是满脸笑容,意气风发。
每个人身上的官袍都是大红大紫。
这次出战,不仅夺回了许多的战利品,他们这些立功之人也各有赏赐。
其中朝宁和张大春升官最多,升为了从三品的都指挥使佥事。
赵率教虽然参战时间比较晚,但之后的大捷少不了他的功劳,加上温越知道他镇守后方颇有功劳,便也上报朝廷,让他也升为了都指挥使佥事。
其余人,如祖柏、祖季两兄弟,都升为了指挥使。
其余人如钟大成、马名、高严等人都升为了指挥使同知。
另外谢不冬、熊一扬都是正式任命为从五品指挥使佥事。
其余各级将领,留守在后方,或是负责辎重的周点柯和朝安,都也有不少功劳发下,升为了千户官。
这让众人都是兴奋至极。
感觉跟着温越的前途无限。
尤其是现在坐在这里,成为了温越利益集团的真正一份子,他们又是荣幸又是振奋。
温越被任命暂领辽东经略。
有着收复宁远城北各大小城池的重任。
不过这刚回山海关,诸事颇多,温越并不打算马上行动。
等将一系列的后事处理完毕后,再考虑北方事情再说。
六月底,温越领着大军赶回山海关内。
众人先是祭拜安葬战死的军士,又连休了不少日子,才缓过来不少精力。
今日是第一次正式的议事。
众人精神振奋,温越坐在上首,靠着椅子上听着池城大的汇报。
双目似睁非睁,偶尔端起旁边的茶水喝上一口。
“此次连番作战,我青牙军战死军士有一千六百二十七人,伤残者有两百六十八日。
“依照镇国将军命令,大军回归,祭拜完阵亡军士后,依照军律该发下的抚恤如下。
“阵亡者,每家发下抚恤钱银六十两,伤残者,每家发下三十五两。
“这些钱银由其家属遗孀决定,或是一次性发下,或是按月分批支出。其中大部分家属遗孀都愿意按月分批发下。
“除了抚恤钱银外,另外还有每月粮米发下,按军律,每月每家口发下六斗米粮,遗孀奉养终老,若有子嗣,则奉养至弱冠成年。”
池城大的声音,不见停顿,继续道:“至于伤残军士,每家口免税三年,日后由官府组织耕田队、畜牧队免费替其耕种田地,蓄养牲畜,加上之前杀敌分下来的军功米粮银钱,足以保障其家终身衣食不缺。”
池城大说完之后,朝温越行了一礼,然后坐下。
大堂内一片低声讨论。
众人都觉得青牙军抚恤实在太厚了,在如今的大明军中,算是一等一的存在。
也只有之前的戚家军可以比上一比。
这也是青牙军士们奋不顾身,愿意替温越卖命的原因之一,不怕阵亡伤残之后,家中老小会没人照顾。
这时,坐在下方常言铮和李昌荼低声讨论了一阵。
李昌荼站起来,朝温越拱了拱手:“将军,学生有一句话,不知道是否该提出一二。”
温越缓声道:“今日既然是议事,尽讲无妨。”
李昌荼站起身来,说道:“将军,诸位大人,学生不才,被将军授予管理山海关内外辎重库房一职,负责数目进出。
“所以在下官看来,我青牙军所定下的抚恤是不是有些过多了,先是军功赏赐,又是发下米粮,数量不少的银两,如此优厚的抚恤,恐怕发下去后,增加库房支出。
“将军刚被任命为辽东经略,这未来不论是开垦田地,还是重建城池,或是安顿百姓,兴练新兵,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的钱财和辎重……”
说到这里,李昌荼顿了顿,道:“当然,将军对麾下的将士仁慈宽厚是其他官员不能相比的,只是这抚恤银可以发下,但那免税三年田地,学生认为还是不可……”
他的话说完。
旁边的镇抚副总官常言铮也是立即站起身,脸色一丝不苟道:“大人,属下也认为免征田税之事不可,将军从关内带来了近二十万的百姓,若是免征田税,米粮收成不足,恐有不妥。”
他们两人的话刚刚说完。
钟大成就是不乐意了。
这连番的作战,已经彻底改变了他的脾性。
以往的钟大成面对建虏,提心吊胆,甚至还会尿裤子。
然而,领着许多军士参与了大战,尤其是慎水河畔的大战,看着自己的部下一个个倒下,钟大成犹如心割。
而且经过这些战斗后,钟大成已经成长了。
经过温越的教诲,他已经深深认识到了在军队中,有着高昂的士气和军心的重要性。
将军给伤亡的军士们免征田税,这是凝聚军队的士气,增加战斗力之举。
不管是对于军官还是将士们都是不易获得的好事,怎么能被一言除之。
所以听到两人说要免税。
钟大成站起身来,先是朝着温越行了一礼,然后朝两人怒道:“李总管,常镇抚,这给伤残将士免税三年,是之前大军出战之前,将军便就已经定下的军律。
“是大人仁厚之心,也是对军士们的保证,现在出尔反尔,岂不是遭人耻笑?
“况且也就几千多亩的田地,就是免税三年,又有何妨,那不成就少了这些田地的粮食,关外就会出现大乱?”
说到这里,钟大成脸上全是愤怒,眼中冒火。
坐在一旁的祖季也道:“老种的话我是赞同的,虽然给伤残军士发下了米粮已经是给了抚恤,不过田地再免税三年,也不是不可。”
祖季是第一批跟着温越的老人之一。
有他出言,份量更足。
其他有将官也道:“免税三年田地的军律,万万不可取消。”
对于将官们的反对,李昌荼面不改色,缓缓道:
“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各位将领此战出征入死,学生我大感敬佩,也绝无扣减伤亡军士抚恤的意思。
“只是现在青牙军已经兵锋锐利,为天下所知,日后大明其他地方又出现贼人,朝廷必然会调动将军前去歼灭,这伤亡的将士会原来越多。
“现在这几千亩田地,自然不能伤筋动骨,可是未来又有将士伤亡如何?这不能征税的田地会越来越多,积沙成山……”
李昌荼朝温越拱了拱手,说道:“学生提出这个建议,也是出于公心,为大人所着想。”
温越安静地听着李昌荼的说话。
见其颇有舌战群儒的样式,知道李昌荼说这话,不止是除了表达忠心,也是有一丝私心。
如今他的麾下武将,全部建功立业,得了高升。
虽不至于嚣张跋扈,也需要有势力与之对衡。
这自古以来,与武将对衡的向来都是文官。
而周点柯等人与一干武将都交好,乃是老好人一个,所以李昌荼唯有自己先站出来,表达对衡之心。
温越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站起身来。
顿时,正在激烈交锋的堂中众人,立即闭上了嘴巴,全部起身恭敬肃立。
温越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在大堂中来回踱步,最后走到窗口,望着天下降下来的雨点。
此时,外面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大雨。
雨点哗啦啦的落下,砸在屋檐前的地上溅射开来,变成一点一滴的小水滴,溅起一圈圈涟漪。
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大堂中,各人静静看着他的身影,没人敢出声。
良久。
温越转过身来,叹道:“之前我定下这条军律,乃是观我青牙军军士都是我治下百姓,他们都是各家各户中抽取出来的。
“这几月连番作战,这些伤亡的家属遗孀,或是失去了自家的子弟,或是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或是迎接到的是伤残的家人。
“这让本将感触极深,哪怕日后再艰难,再繁琐,也务必要让伤亡将士的老小,有充足的米粮衣物,不受困苦,这也让我所有青牙军军士,征战时没有后顾之忧!
“所以即便未来米粮田地粮税会因此受累,也必要保持住这条军律,不可轻易取缔!”
这番话说着大堂众人动容。
他们齐声道:“将军仁慈,世间无人能比,我等追随将军,当尽心竭力,奋战到底!”
李昌荼和常言铮两人脸上都露出愧疚之色。
“大人仁慈,下官刚才乃是冲撞,真是不该!”
然后他两人就要跪伏请罪。
温越走过去,扶住他们,说道:“不必请罪,你们两人大胆进言,能察觉这其中不妥,乃是忠诚智谋之士,日后本将还请你们多多进言才是。”
随即,温越又伸出手虚托,让其他人也起来。
众人再次坐定后。
周点柯起身,先是朝温越行礼,然后朝着其他人笑了笑,拿出了一份文书:
“将军,这是几个月来解救回来的百姓,属下和各位同僚整理出来的详细统计。
“连带之前从锦州南下逃命的难民,将军治下新增人数为十八万五千四百三十六人。
“这些人中多为壮年男子和妇女,以壮年男子为大多数,有男丁十万八千六百余人,壮妇则有六万六千五百余口。
“剩余者则是老弱病残,多是之前大战之前收拢的灾民。”
“现在这十八万余百姓,分别安置在宁远城、杏山堡、前屯卫等地,未来如何安置,还需将军吩咐。”
说完,周点柯坐下。
温越道:“嗯,这些百姓是需要妥善安置,你们既然统计出了百姓人数,可有什么建议可言?”
闻言,周点柯给旁边一人使了下眼色。
他旁边的这个做文官打扮的,叫做容终。
容终也是跟着温越的老典吏之一。
他能力平凡,但忠心耿耿。
随着温越实力扩大,他也水涨船高,成了享受核心利益的人之一。
容终道:“将军,有关这些百姓的安置,属下和周大人详细商议过了,眼下我山海关外几十里地建有中前所和青牙堡两城,附近的田地早就开垦完毕。
“若要继续安置百姓,两地怕是没有多少田地可分。
“所以还是需要往北边扩去,将宁远、塔山、前屯卫附近的田地全部开垦,如此才能安置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