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小伙计旺来看到掌柜跟卫玉一同回来,不知什么缘故。
明俪不由分说,骂道:“一个个呆头呆脑的夯货!以后可都给我把眼睛放亮些,这次是卫巡检不跟你们计较,若真得罪了他,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旺来跟伙计们面面相觑,他们之中也没有人怎样卫玉,倒是掌柜的对这位卫巡检很出言不逊过,如今却装的无事人一般。
卫玉道:“不知者不怪罪,明掌柜这样说反倒让我不自在了。”
明俪请卫玉到临窗的桌前坐了,笑道:“卫巡检便是这样平易近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怎不叫人又喜又敬。”说着又吩咐旺来:“好生照看卫巡检,把我们那上好的洞庭碧螺春沏一碗。我去换身衣裳便来。”
明掌柜去后,旺来急忙沏了茶送来。留神端量卫玉的形容举止,真是从未见过的人物,也觉十分喜欢。
酒楼的消息最为灵通,这时侯旺来等已经知道了野狼关那边的大概,晓得多亏了卫玉才让宿九曜脱罪,看到她的眼神便又多了几分敬仰,只是虽有心想多问几句,又不敢贸然开口打扰。
卫玉略坐片刻,耳畔听食客们聊些近日的新闻等等,正自琢磨,明俪已经换了身鲜亮衣裳从内出来。
明掌柜本就生得美貌,一番描眉涂脂,越发艳光四射。
她妖妖娆娆地走到卫玉跟前,道:“有道是马靠鞍装人靠衣装,我们这等平头百姓自然要格外收拾一番才像样,但如卫巡检这样的身份这样的人物,不打扮也自有风度,徐掌柜若是知道您能大驾光临,怕不跑着出来迎接。”
卫玉比了个手势:“还请先不要张扬,就只当我是明掌柜亲戚,跟着去凑热闹的如何?”
明俪喜道:“我有卫巡检这样的亲戚,也是祖坟冒青烟,求之不得。放心,我晓得怎么做。”
原来卫玉因想起了徐家灭门,哪里肯就甩手离开。
既然遇上了,总要探个究竟,故而跟明俪说要去徐家见识见识。
明俪一个女子能开酒楼,自然是七窍玲珑,见卫玉忽然要去徐家,便猜有事。
两人出门往徐家而行,明俪指了指前方,说:“卫巡检可听见鼓乐声了?这儿距离徐家很近,顶多半刻钟便到,倒是不用驾车,何况今儿他们家门口车马必定多,我们也挤不进去,走路反而便宜些。”
卫玉道:“明掌柜心细,多亏有您在。”
“您偏是会称赞人,我这算得了什么?”明俪笑吟吟道:“我却是喜欢卫巡检的性子,看您跟我们这小地方似乎有缘,若公务不忙,真可多住几日。”
卫玉呵地一笑。
明俪又道:“我可没别的意思,只想着……那小九曜对卫巡检格外不同,您若留下,恐怕我可以沾您的光儿,多吃点儿好的呢。”
卫玉扬了扬眉,心底掠过先前自纯阳宫告辞之时,少年依稀沉郁的脸色。
她不愿回想,便转开话题:“这徐家跟吴家的亲事,是怎么成的?”
明俪道:“这个您算是问对人了,这两家的亲事说来还有个故事,其实这茶行吴掌柜的女孩儿,并不是亲生的。”
徐家徐掌柜跟吴家吴掌柜,年青的时候家境都也一般,交情却不错,两人曾一同去南边做买卖。
后来赚了许多银子衣锦还乡,这才陆续发达了起来。
那时候吴掌柜虽然娶亲,但妻子一直体弱多病,膝下无子,在那次回来后,却带了个大概五六岁的女孩儿,说是路上收留的孤儿。
这件事,县内只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
明俪说道:“这三年前吴家的娘子因病下世,近来吴掌柜的身体也不好,所以才想把女儿嫁到徐家,算是在蹬腿之前给她一个归宿,倒也是有情有义了。”
卫玉只点点头,不置可否。
此时过闹市街,两侧临街二层小楼,有铺户,也有住家。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一户的窗户底下,那人家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秋菊,不知怎地,忽然倒栽下来,不偏不倚竟冲着卫玉的头顶坠落。
眼见那一盆菊花要砸到卫玉头上,明掌柜眼疾手快,猛地把卫玉往旁边一拉,又一个旋身抬腿踢了过去。
啪地声响,花盆被踹飞出去,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卫玉住脚,抬头看向楼上。
明俪惊魂稳定,竖着眼睛骂道:“他娘的!是谁这么不长眼,光天化日是想杀人害命么?”
楼上的人听见动静,探头看过来,却满脸的疑惑,问道:“怎么了?”
明俪指着那花盆道:“少装糊涂,是谁把这个东西推下来的?”
那人已经认出是明俪,忙说道:“原来是明掌柜,这、方才没有人在这里……又说什么推下去?”看明白地上的花盆,慌忙又解释:“明掌柜息怒,想必是花盆放的不妥当,被风吹下去的。”
“放屁,哪里来的风?”明俪愤愤然,又看卫玉。
卫玉打量楼上情形,又扫了眼那摔碎的花盆,若有所思:“大概是巧合,不必计较。”
明俪瞪大双眼,见周围许多人都盯着看,便退一步又指了指楼上那人道:“这次算你走运,以后且仔细!”
卫玉想到明俪方才那一脚干净利落,眼中含笑道:“明掌柜原来会武功的么?好出色的身手。”
“不算什么,”明俪嗤了声,说道:“不过是些三脚猫的粗浅功夫,上不了台面。”
“太过自谦,可知这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如明掌柜这样文武双全的美貌女子,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明俪心里对她其实是有些提防的,可听了这句,仍是忍不住心花怒放,乐不可支:“这可不敢当,卫巡检莫要折煞我了。”
此刻徐家已经在望,果然如明俪所说,车马把半条街都塞住了。毕竟是长怀县首富,来贺喜的宾客络绎不绝,迟来的马车都不得进入,宾客纷纷下车步行。
明俪心情极佳,眉眼生风:“瞧,我说什么来着。今日只怕是半个县城有头脸的人物都到了。”
徐府后厨。
几个竹笼排在墙根儿,笼子里发出唧唧喳喳的叫声,时不时翅膀挣扎,扑棱棱地响。
那是一笼子的黄雀。
县内几乎人人皆知,徐老爷最爱吃黄雀卷。
把黄雀拔毛去除内脏,肉剁碎,加葱花,盐,香油等调料,用面皮包裹卷成长条卷,下油锅炸到酥脆金黄。
今日既然是公子大喜,宾客们也有口福了,什么山珍海味,参鲍翅肚,应有尽有。
明俪因在纯阳宫耽误,已经是来的迟了,同卫玉进门之时,丫鬟们正在上的是一道蒸红膏蟹。
将极肥极大的雌蟹拆开,取出蟹黄,以花生油拌好,重新安顿入蟹壳内。
蟹身蟹爪处理干净摆盘,加葱姜等,入蒸笼大火蒸熟,在用姜醋等淋之,卖相红红的极诱人,味道浓郁而鲜美。
诸位客人见状,无不垂涎欲滴,纷纷称赞,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
明俪却不为所动,甚至对卫玉道:“这若是小九曜经手,必定好吃百倍。”
卫玉看着那红蟹,又看周围宾主尽欢的繁盛之状,这徐家今日大喜,就如同这蒸红膏蟹一样煊赫,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到明日,偌大宅邸变成死宅,就如同这红膏蟹被拆杀殆尽一般。
卫玉问:“对了,这里可有一种……叫‘黄雀卷’的?”
明俪眨了眨眼,略略诧异:“您也知道?我只听说徐掌柜最爱吃这个,至于今儿有没有,却不晓得。”
卫玉记得徐家灭门案的详细。
案发时在夜晚,而在事发后,豫州府的仵作仔细查验,却是从桌上的一道叫黄雀卷的菜中,验出了□□。
这么看来,中午的这些饭食应该无碍。
明掌柜因见卫玉特意询问,便拦了个丫鬟问她,那丫头说道:“确实是有,不过都在厨房内还没有杀,要到晚上才料理了炸呢。”
明俪才要叫丫鬟去,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怎么是他。”
那人身形高大,虽身着便服,可明俪仍一眼认出,正是县衙的武都头武万里。
明俪伸着脖子打量,自言自语道:“稀罕,他可从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今日是怎么了。”
武万里并没有看见她们,脚步奇快,闪开几个宾客,竟是大步向着徐府的内宅去了。
明俪脸上的笑收敛了几分,喃喃道:“他这是去哪儿,难不成也学人去闹新娘子了?怪了……他平日跟徐家可没什么交际。”
想武万里只着便服,显然也并非公务,明俪正要赶上去看看,却给徐家的人拦住寒暄,问她为何迟到等。
明俪短短地说了两句话,待要介绍卫玉,一回头才发现卫玉也不见了。
卫玉在看到武万里的时候,便也悄悄地跟上了。
今日徐家办喜事,府内来往的宾客太多,进出内宅的亲眷也不少,一路竟没有人拦阻。
过了两重门,卫玉隐约听到前方有说话声。
一男一女,仿佛正是武都头跟谁。
卫玉正要靠过去看个究竟,手却被人从后一把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