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很多食客都围了过来,兴致勃勃地看这场二男争亲的闹剧。
热闹啊,两家媒人撞了车的场面,可实在不多见。
而且,当着人家女方家长的面,两个媒婆就直接互相拆台,骂成这般模样的,更是难得一见。
这种热闹,怎能不看。
带着青棠逛街回来的丹娘也挤在人群里正在看热闹。
她自然知道鹿溪情有所钟、心有所属,这些保媒的只是徒劳往返。
而且,前些日子宋老爹还在张罗着帮闺女相亲,可是近半个月来,却忽然没了动静。
丹娘生就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察颜观色之下,她便觉得……
宋老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是什么事情,能让宋老爹不再执着于给女儿说媒,而且平素神情看起来轻松安恬了许多?
再联想到在那之前,宋老爹几乎每天都要出去,有时晚上也不回来……
只怕,他是在打探二郎的消息吧?
那么,现在是有了消息了?
而且消息似乎还不赖?
所以,她赶紧重金请了个掌柜大先生,自己则是几乎全天都黏在了风味楼。
她觉得,守在鹿溪身边,应该就能第一时间获得二郎的消息。
那個小没良心的偷心贼!
一旦回来,只怕他第一时间就会来找他的青梅竹马,才不会记起她这个忠心耿耿的望门小妾呢。
眼见两个媒婆相骂无好口,两个托人上门说亲的年轻人也要动起手来了,丹娘就把买的大包小裹都丢给青棠,踮着脚儿看热闹。
可怜青棠小丫头本来就比她矮,现在又提了一大堆东西,站在人堆后面,尽看屁了。
忽然,丹娘目光一转,踮起的脚尖儿顿时铁铸的一般,硬生生地定在了那里。
她看到杨沅了,那张让她朝思暮想的面孔。
只一刹那,她喜悦的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下子倾泻下来。
幸亏左右的人都在抻着脖子看前边骂架和准备打架,并不曾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
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睛,看不清了。
丹娘急忙拾袖擦擦眼睛,她没看错,真的是他,那个杀千刀的小贼!他回来了!
丹娘紧紧咬着唇,泪在流,眼在笑。
那小贼穿了一身官服,他又要来骗人了么!
可他,毕竟是回来了!
青棠苦着脸儿,把两大砣东西放到地上,人也一下子蹲了下去。
手指头都要勒断了,受不了啦。
咦?
青棠忽然看到了丹娘的双脚。
哗!丹娘姐姐只用一双脚的脚尖尖就能抵着地,双脚快跟小腿一条直线了诶!
师父她老人家这是啥时候练的功夫,为啥没教过我!
青棠蹲着往前挪了两步,赞叹地看着干娘的“芭蕾立”,试探地摸了摸她的小腿。
没错,真的就是这么立起来的,小腿肌肉都绷出线条来了。
青棠忽然觉得头顶心处微微一热,她诧异地仰起头来,脸颊上又被温热的一滴泪水打了一下。
这时,她才看见,丹娘竟然在哭。
可她分明哭着,却又在笑……
姐姐这是怎么啦?
青棠忽然觉得好心疼。
……
今天鸭哥不在店里,马上就要八月十八弄潮大会了。
他对死去的好兄弟发过誓,要为之夺一回“弄潮儿”的称号。
之前为杨沅表演的那一次,只是为了促成丹娘和完颜屈行的相识。
那一次只是他自己物色了些嬉水弄潮的高手,算是一次正式比赛前的演练。
而这一次才是他所追求的,临安弄潮儿争霸赛。
官家都要去的!
所以,这几天他向店里告假了,临阵之前,总要和伙伴们配合练习一下的。
如果他在,势必不能让店里吵成这副模样。
宋老爹其实比鸭哥更有能力制止这场闹剧。
但是一则表面上,大家都知道他就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年老体衰的瘸子。
再一个,他是两个媒婆争着抢着要为其女儿保媒的人,他也不好声严色厉地训斥人家。
宋老爹只好一脸苦笑地看着两个媒婆吵闹。
直到,樊举人举起了他的鞋底子,王大少举起了他的杀牛刀……
宋老爹感觉有点过火了,这才准备出手制止。
他还没动,身边便有一个人越了过去,双臂一探,正好抓住樊江和王烨然的手腕。
樊江本来身高体壮,奈何好汉架不住三泡稀,他何止是三泡,差点儿拉死。
将养了许久,他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段日子,他一则是没钱,二来也是大病之后闻不得一点荤腥,不然就会作呕,所以一直吃的稀粥咸菜。
如今刚刚有点起色,身上实在没有力气,所以和身高、体重都远不及的瘦猴子王大少扭打起来,居然没占上风,这让樊举人很是脸上无光。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突然被一只铁钳子牢牢钳住了。
“嘶~”
樊举人倒吸一口凉气,向旁边看去。
对面的王大少更是不堪,疼得痛呼起来。
杨沅方才走进风味楼,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
他听了片刻,就已明白这两伙人为何在风味楼里打架了。
所以,他撂下东西,毫不客气地冲上前来。
宋老爹微微一讶,杨沅?
宋老爹犹豫了一下,脚下便悄悄退了几步,拉开了一点距离,他急急一个转身,就溜了。
他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杨沅为何离开,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的。
只是杨沅并不知道他在帮自己收尾,他也不曾把这件事告诉女儿。
现在杨沅回来了,这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他此时该以什么态度面对杨沅,宋老爹有点不好把握了。
尤其是,宝贝女儿一直对杨沅念念不忘,现在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们两个直接面对彼此吧。
战场上神出鬼没的第一斥侯,溜得飞快。
他很庆幸,好像……杨沅并没有看见他。
杨沅一把攥住两个求亲人的手腕,野马分鬃,左右一甩,两个人便蹬蹬蹬各退了几步。
杨沅第一时间转过身去,脸上已经赔起了笑脸。
他打算向老丈人问好的。
结果,他并未看见宋老爹那张老脸。
就见风味楼门口,两个肩膀一高一矮的一道人影,飞快地闪了出去,跑得比兔子还快。
呃……
杨沅脸上笑容一僵,这不该是宋老爹见到我时的反应啊,他跑什么?
王大少站住身子,恼火地看了杨沅一眼,见他一身官服,官阶似乎还不低,到了嘴边的粗口,便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足下,多管闲事了吧?”
杨沅见宋老爹已经跑了,便转过身来,看一眼王大少,道:“本官可不是多管闲事,你在我岳翁店里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岳父?
樊举人和王大少都有没多想。
他们听媒婆介绍过,这家大酒楼并非只有一个股东。
这个姑爷子,指不定是哪个小股东家里的呢。
樊举人便斯斯文文地拱手道:“这位小兄弟,非是樊某无礼。樊某今日来此,是向鹿溪姑娘求亲的,是此人无礼,口出不逊,还要动手。”
王大少嘿嘿冷笑,晃着膀子上的青龙白虎蛮横地道:“我蛮横了么?我无礼了么?我还就蛮横又无礼了,你咬我呀?
你一个外乡人,敢跟本少爷使横?我,也是来求亲的,鹿溪姑娘,我王大少要定了,你若识相,现在就滚,否则……”
樊江抖了抖被抓皱的袍襟,傲然道:“否则又怎样?你敢对本举人动手?”
王大少先是一愣,随即又恢复了得得瑟瑟的模样,转着手中的牛耳尖刀道:
“那又如何?伱一个外地的举人,我这个太学生,难不成还怕了你?”
听了王大少这番话,杨沅、樊江,加上在场所有看客,齐齐一怔。
就见王大少光着膀子,精瘦的身子,上半身全是龙啊虎的纹身,都看不到一块好皮了。
他头发被揪得凌乱了,原本插在鬓边的一朵大红的月季花,已经随着歪斜的发髻,顶在了脑袋顶上。
就这般形象的他,还栽愣着膀子,得得瑟瑟地转着手中的一口牛耳尖刀。
这……居然是一位太学生?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太学,在唐朝时候,仅限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子孙、取事官五品的期亲,或三品的曾孙,以及勋官三品以上有封之子。
然而,到了宋代,文武官八品以下的子弟及庶民之俊异者也有资格入学。
这本来是宋朝教育体系的开放与包容,对没后台的平民百姓是个大利好。
只不过,硬性指标放宽了,必然会有一部分人可以想办法利用这套新的规则。
王家有钱,所以耗费巨资,给王大少买了个太学生的录取名额。
太学生分外舍生、内舍生和上舍生三种。
上舍生中的上等生,是可以上报朝廷直接授予官职的。
中等生也可以免除科举前面几场的预考,直接参加殿试;
下等生(包括一些成绩极其优良的内舍生和个别外舍生)可以获得“取解”(选送士子应进士第)的资格,而且还可以留校任教,充任学正、学录(相当于助理讲师的职务)。
请注意,“包括一些成绩极其优良的内舍生和个别外舍生”!
这又是一个可以运作的条件。
所以,哪怕王大少就是一个刚入学的外舍生,理论上也有做官的可能。
这一来,樊举人登时优势不再了。
他本来就是个外地人,还是个穷书生,一急之下,咬牙切齿地道:“你是太学生又如何?本举人可以入赘!你敢么?”
王大少一呆:“算你狠!可是,我王家是龙山市上第一富有人家,你猜人家鹿溪姑娘会不会愿意招你入赘呢?”
杨沅清咳一声,道:“两位,你们哭着喊着要娶我娘子,有没有问过,我同不同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