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冲进仓储区后,迅速攀向离码头最近的一处仓库的房顶。
虽然建筑高大,墙体笔直,但青砖之间的微小缝隙,已经足以让他如壁虎游墙一般,轻松地攀爬上去。
杨沅登上屋顶之后,只看到二十多张弓,安静地躺在月色之下。
那些弓手只射出两轮箭,便果断撤退了。
他们连弓都没有带走。
杨沅迅速跑到屋顶的另一端,向远处望去。
这一片地方比较僻静,仓储区外一片黑暗。
但更远处,却是一片灯光辉煌,那是一条热闹的街巷。
此时,从那个方向正有鼓声遥遥传来。
听鼓声,应该是二鼓刚过。
杨沅轻轻叹了口气。
冷羽婵和薛冰欣一左一右地从两侧跟了上来。
杨沅头也没回,便道:“他们很果断,应该是只射了两到三轮箭就撤了,连弓都扔了,所以,他们应该会很快就逃到那里……”
杨沅向灯火阑珊处指了指:“然后,他们就会变成在热闹夜市里闲逛的一个游人,谁也无法把他们揪出来了。”
冷羽婵黛眉微蹙,疑惑地道:“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刺杀普安郡王?就用这种撞大运的方法?”
薛冰欣道:“或许,是为了那些从山阴押送回来的官员。”
冷羽婵道:“不太可能,他们怎么能确定这么两通乱箭,就一定能射死他们想杀的人呢?”
薛冰欣挑了挑眉,道:“不一定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了?万一成功了呢?”
冷羽婵晒然道:“哪有那么多的万一?”
薛冰欣抬杠道:“不多才叫万一啊,那万一呢?”
“嘁!”冷羽婵撇了撇嘴,扭过了头去。
她们两个人平时也经常拌嘴,不过,今天似乎拌的有点认真了。
杨沅道:“追之不及,也追之无益了,我们回码头吧,说不定,答案就在那里。”
杨沅转过身,扬声道:“小骆,走了!”
小骆“呼”地一声,就跟個鬼影子似的从檐下直挺挺地冒了上来,倒把冷羽婵和薛冰欣吓了一跳。
她们跳下船的时候,小骆……当时还在船头?
她们有点没印象了。
其实,她们跃下船头时,小骆的确还在船上,等她们飞奔而去,小骆才从船上跳下来。
她们走的是直线,穿房越脊,直扑仓储区。
小骆却绕了一个弧度,沿着运河码头,穿插到了仓库区的后面。
虽然小骆走的路线比她们远,却是和杨沅一起抵达仓储区的。
杨沅攀上屋顶的时候,小骆已经一路追了下去。
他追到闹市区,看到来来往往的人群,情知再追下去没有意义,这才返回。
不过,他今天可没偷听。
他刚刚潜爬到仓库屋檐下,还没来得及偷听,就被杨沅叫出来了,这让小骆非常惊讶。
小骆跟在杨沅身后走了一阵儿,终是忍不住问道:“副掌房,我刚刚才爬上来,你怎么就知道我在那儿?”
杨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就是知道啊,你刚才一到仓库下面,我就……”
说到这里,杨沅也突然站住了,惊讶地道:“对呀,我为什么会察觉?”
薛冰欣钦佩地道:“司公的六识竟然如此敏锐吗?”
杨沅摇了摇头:“不,你们俩从后面追上来时,衣袂飘风,动静比小骆大,也是到了近两丈处,我才感应到。但,小骆只要走近我方圆六七丈内,我就知道他在。”
听他这么说,冷羽婵和薛冰欣也不禁大为好奇。
冷羽婵不服气地想,为什么我走近了你感应不到,却能感应到小骆的存在?
他一个不男不女的,你有什么好感应的?
小骆却想,这一定是因为我和副掌房义气相投的缘故!
难怪我一见副掌房就觉得特别合眼缘儿,原来副掌房看我也是一般的感觉。
这样一想,小骆便开心起来。
他却不知,这完全是因为陈抟老道偷懒,一套功法改来改去。
当年他改了一遍,改成只能太监练的功法送给了赵匡胤,后来又反着改了一遍,改成了双修功法送给了李师师。
但两套道家内息功法毕竟系出同源,而且行功之法恰因相反,反而使得气机相互牵引。
虽然这种牵引,与杨沅和李师师那种阴阳吸引大不相同,却也让小骆一见杨沅便觉投缘。
而杨沅倒是因为功力尚浅的缘故,反应不够明显,就像他和师师在一起时,反应强弱各有不同一样。
……
码头上,普安郡王已经被迅速转移,离开了现场,并严密保护起来。
寇黑衣见普安郡王已经安全,这才匆匆赶回码头。
偷袭早已停止,码头上的混乱也基本结束了。
在夜色中,从仓储区的仓库屋顶射出的两波箭雨,几乎很难准确命中目标,只能靠覆盖式的远程射击,进行听天由命式的胡乱打击。
而且,那些箭矢的数量也远远达不到覆盖式的攻击效果。
尽管如此,还是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中箭者共有六人,死了两个,重伤一个,其余三人都是轻伤。
死掉的两个,一个是转运司知事皇甫亭,另一个便是国信所押班沐丝。
皇甫亭是后背中箭,寇黑衣从安顿普安郡王的地方赶回来时,他才刚刚咽气。
他是在第二轮箭雨时中箭的,当时他正要钻进一辆囚车底下,结果被一枝飞矢正中后背,伤及了内腑要害。
沐丝则是第一轮箭雨时便太阳穴中了一箭,箭矢斜插入脑,当场毙命。
寇黑衣沉着脸色检查了一下已经死掉的人和受伤的人,对那禁军将领道:“箭是从仓库方向射来的,可已派人过去了?”
将领答道:“已经派了一队人去,他们……哎!他们回来了!”
说着,他便快步向那群从仓库方向走来的人迎了过去。
杨沅、薛冰欣、冷羽婵和小骆都在那群人中间,那些禁军士兵还抬着几具尸体。
那是被安排在仓储区巡弋的几名士兵,偷袭的弓箭手们是在暗杀他们之后才登上仓库的。
杨沅等人回来路上,遇到了这群禁军,得知禁军在仓库那边安排的有人,又跟着一起回去,找到这些人的尸体后才又一起返回。
“杨副承旨?”追上来的寇黑衣一眼看到了杨沅,不禁微微一讶。
他还不知道被拦阻在码头外的那支船队就是杨沅等人。
杨沅对他点点头道:“我刚从澉浦回来,适逢其会,码头上怎么样了,普安郡王可无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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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黑衣道:“大王无恙,只是有两个犯官被冷箭射死了。其中一个,想必你会很愿意听到他的死讯。”
杨沅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寇黑衣道:“他是国信所押班,沐丝!”
……
艾曼纽贝儿匆匆回到舱室,众女子马上围了上来。
“殿下,外边怎么样了?”
“没关系的,应该是射伤了几个人,不过刺客已经跑掉了。”
艾曼纽贝儿说完,就在舱角坐了下来,摆手道:“伱们不要过来,我要想点事情。”
本想围上前的女孩儿们,识趣地站住了。
艾曼纽贝儿闭上眼睛,方才她所看到的一切,立即像是“回放”一般,在她脑海中清晰的闪现出来。
人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其实进入眼睛的大部分信息都是“无效”的。
因为它虽然进入了你的视线,却在你的关注点之外,会被大脑过滤掉,你即便想要回想,也想不起它当时的状态。
但贝儿因为“获得性天才综合征”,却使她拥有了这样一种神奇的能力。
她可以把当时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全部记忆下来。
然后,在她进行“记忆回放”的时候,她就可以把“画面中“的任何一个点,定义为一个新的焦点,并围绕它,把之前被大脑忽略掉的信息重新看个仔细。
大脑的回放和梳理,自然不用像真实看到的画面一样一遍遍地倒放,大脑对信息的处理更复杂,却也更有效率。
艾曼纽贝儿正在脑海中一遍遍搜索着她看到的幕画面,刚刚要捕捉到一个疑点,舱外便传来了小骆的声音。
小骆的声音哪怕是扯着嗓子喊,也显得软绵绵的,但依旧非常清晰:“各位姑娘,下船啦!下船啊,听明白了吗?”
……
由于码头上发生了意外,虽然普安郡王一再坚持,随从官员也坚决不允许他再回到码头。
同时,从山阴过来的船队也被控制起来,尚未来得及送上囚车的犯官们,也被重新赶上了船
为安全起见,他们决定等天亮之后再运送这些人。
于是,杨沅的船队便得以放行,他们可以先行离开。
杨沅蹲在沐丝的尸体旁边,仔细看了看。
对于国信所的人,他固然一点好感也没有,但对于沐丝的死,却也没什么快意。
据他所知,曾经对他大哥下过毒手的并非沐丝派系的人,而李公公那些人,已经随着“至味堂”的一场大火,烟消云散了。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秦长脚。
杨沅站起身子,对寇黑衣笑道:“寇都头,码头遇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如今看来,你们皇城司押回临安来的犯官里边,应该是有一条大鱼啊!”
“一定是因为有人知道些什么,所以才有人甘冒奇险,也要置他于死地。
你们回去之后,不妨好好地审上一审,经过今夜之事,说不定那人会主动对你们有所交代。”
寇黑衣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郭绪之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微微摇头,又把话咽了回去。
有大鱼?当然有大鱼啊!
大鱼不就是刚被射死的沐押班么!
沐押班当时要接收的货物里边,可是有一架令天子震怒的马皇弩啊。
现在要追查这架马皇弩的来历,突破口也就是一个送的人、一个取的人。
送的那个,在山阴码头负隅反抗,已经死了。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沐押班,结果……
只不过,这种事他也没必要向机速房的人吐槽。
冷羽婵走过来道:“副掌房,那些大食和波斯国的女子,安顿到哪里?”
这些人既非公差,又非犯人,完全是杨沅出于怜悯,自作主张带回临安的,那就只能由他自己来安置了。
杨沅想了想,说道:“她们嘛……这样吧,先送到我家去吧。”
冷羽婵和薛冰欣马上双双露出一种怪异的眼神儿。
杨沅一见,忙解释道:“那是我新买的一幢大宅子,正在改建,还不曾住过。
我因公务繁忙,都还不曾去看过,不过我知道那地方在哪,可以暂时把她们安顿在那里……”
冷羽婵恍然道:“这样啊,那我……”
薛冰欣一个闪身就抢在了冷羽婵前面,甜甜地笑道:“司公,还是让卑职去吧!”
在薛冰欣想来,这要是让冷丫头知道了杨沅家的住址,那以后就更不得了啦!
薛冰欣道:“卑职去了一趟澉浦,却还什么事都没做呢。
冷左衙她入海斩鲸,擒贼拿盗的,多辛苦啊。如今这点小事,不如就让卑职代劳吧!”
冷羽婵冷冷地瞟了薛冰欣一眼,她总觉得现在薛冰欣跟她说话各种带刺儿,叫人听着很不舒坦。
杨沅倒是没有多想,便颔首道:“也好,我那幢宅子就在仁美坊……”
说到这里,杨沅忽然停住了。
薛冰欣好笑地道:“不会吧,司公你连自己家在哪儿都说不清楚了吗?”
杨沅拍了拍额头,苦笑道:“我不是说不清楚,我只是忽然想到,那里虽然有住的地方,却铺盖全无,清早的洗漱和用餐,更是不太方便。”
“这样吧,就劳烦薛右衙你,帮我把她们送到后市街的‘陆氏骡马店’去好了。
如果那里客房不够住,就让这些姑娘们先挤挤,凑合一下,好歹那儿沐浴和用餐都方便一些。”
“啊,去……大车店啊?”薛冰欣脸上的笑模样儿不见了。
冷羽婵却甜笑起来,颊上一对小酒涡说不出的生动:
“既然薛右衙主动请缨去后市街,那就由卑职陪副掌房把人犯押去枢密院好了。”
她还是称杨沅为副掌房。
薛冰欣对杨沅换了一个更亲近的称呼:司公。
真要论起来,冷羽婵和杨沅的关系现在可比薛冰欣近的多。
但正因为是薛冰欣率先喊的“司公”,所以冷羽婵偏就不叫。
薛冰欣想自然而然地“亲近”杨沅,这样等杨沅上钩以后,才更有让羽婵看清他真面目的说服力。
但她没有想到,冷羽婵本是一个很冷静、很理智的人。
冷羽婵在发现自己对杨沅萌生情愫以后,也清楚这段情不该发生,那时她就在悄悄努力,想要挥慧剑,斩情丝,让这段还未发生的感情无疾而终。
偏偏这时薛冰欣自作聪明地闯了进来,成了搅浑一池春水的那条鲶鱼。
妒嫉和不甘成了最好的助燃剂,泼在了冷羽婵心中那簇摇摇欲灭的小火苗上……
杨沅这边还嘛事没干呢,这对小姊妹自己就暗暗较起劲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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