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字房”留下来的人里边,只有三个是吏,其他的都是执役。
三个吏中,楚月江、方治平是书令,文天是知客。
两个书令是处理文书案牍的,知客是跑腿打杂的。
就算是秦熺,也实在没理由去追究他们一個玩忽职守之罪,所以侥幸留在了“蝉字房。”
杨沅和他们简单聊了几句,就把他们打发了出去,签押房里只留下了薛冰欣和骆听夏。
就“蝉字房”现在的局面,也难怪郑远东要让他出来顶雷,秦熺也不相信他能在年底之前破案了。
现在的“蝉字房”等于是彻底瘫痪了,不管谁来接手,都将面临着两大难题。
一个是宋国庞大的对外情报网仍然要保证平稳运作,这方面若是出了纰漏,后果比破不了‘马皇弩案’还要严重。
因为,破不了案只是办事不力,贬谪就是了,可玩忽职守酿成大错,那责任就重了。
“蝉字房”的前任“衔蝉”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呢,就因为“马皇弩”失窃这等要案发生在他任职期间。
另一件紧迫之事,就是限期侦破的“马皇弩”案。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出了问题,新任“蝉字房”掌房也就做到头了。
可是在“蝉字房”已经瘫痪的情况下,只处理好其中一件事都难如登天,更不要说两件事都需要全力以赴了。
这般情况下,当然没有人会看好他的到任。
不过,对于身处两难之境中的杨沅来说,他的压力只有维系好“蝉字房”现在的运行。
关于“马皇弩”案,他根本不担心。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思维又怎会被这个世界框住。
对于任何危机,他要的都只是解决这个危机。
至于如何解决,过程和手段并不重要。
杨沅思索片刻,道:“薛副掌房。”
“卑职在。”
薛冰欣立即站了起来,胸脯挺的老高,一双月牙眼儿笑眯眯地看着杨沅,仿佛正在看着她的囊中之物。
杨沅摆摆手道:“私下议事,不必如此拘礼,坐下。”
待薛冰欣坐下,杨沅道:“‘蝉字房’现在几已无人可用,可‘蝉字房’的运转,却不能有丝毫差错。
否则,一旦出了纰漏,你我受惩事小,我大宋冒险潜伏于外的谍探为此丧命,那就是你我一辈子的罪过了。”
杨沅这样一说,薛冰欣的神色也不禁郑重起来。
虽然她没有潜伏的经历,但做这行久了,自然也格外理解、敬重这些潜伏英雄。
杨沅道:“所以,我现在需要你全权接手‘蝉字房’谍探事务,你要尽快接手、归纳、整理好他们的甲历。
了解他们目前执行的任务和履职情况,有什么需要我们‘蝉字房’马上解决的问题,都要搞个清楚,不能耽误。”
“是!”如此大事,薛冰欣自然不敢怠慢。
杨沅道:“你去吧,目前你要处理的,就只这一件事,这是伱我能否在此站稳的最重要的事。
这件事做好,便是你的莫大功劳。书令楚月江和方治平从现在开始,拨付于你听用。”
薛冰欣答应一声,快步走了出去。
小骆摩拳擦掌地道:“掌房,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杨沅道:“蝉字房里日常事务依旧交给文天打理,不过他以后就归你管理了。”
骆听夏原来就是知客,对这一摊儿再熟悉不过。
他答应一声,有些失望地道:“卑职就只打理这些事情吗?”
杨沅摇头道:“这些具体事务叫文天去做,你不必理会这些杂务。”
骆听夏大喜:“那卑职……”
杨沅道:“我方才面见都承旨的时候,已经对他说过,‘蝉字房’这个烂摊子,我可以接。
但我要对‘蝉字房’大刀阔斧地做一番改变,希望都承旨能够放权,他答应了。
所以,接下来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这两个人给我办进‘蝉字房’。”
杨沅把樊江、王烨然的名字和地址写下来,交给小骆。
“如何办理相应手续,如何调查他们出身来历,这些本官不懂,你来着手。
尽快把他们调进蝉字房来,本官需要一些听话、肯干、能干的人,如此才能迅速撑起‘蝉字房’的运作。”
“是!”
“第二件事,‘蝉字房’现在的管理太粗放了,我会陆续制定一些新的规则。我每天抽时间说给你听,由你来整理,并查遗补缺。”
杨沅认真地道:“小骆,我是要给‘蝉字房’重新立规矩,以后‘蝉字房’所有的事情,都要按照这个章程办,你明白了吗?”
杨沅要利用这个不破不立的机会,给“蝉字房”重新立规矩,从而把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骆听夏本来还觉得有点乏味,以为和以前一样,每次开会由他记录。
听到这里,才意识到它的重要性。
杨沅口述,由他整理完善,在这个过程中他还要负责查遗补缺,那他岂不也是立规矩的人了?
这样一想,小骆顿生成就之感。
杨沅道:“你先去对文天作个交代,然后马上去找这两个人,尽快让他们赴任!”
小骆答应一声,也匆匆走了出去。
杨沅缓缓靠在椅上,先默默地扫视了一下整个签押房的情况。
由于前任倒霉蛋是被匆匆抓走的,‘蝉字房‘随后就陷入了瘫痪。
所以这签押房基本就是前任衔蝉日常工作时的状态,一些私人用品也还在。
签押房里非常简洁,不说有多么整齐,而是没有什么不必要的东西。由此也可看出一些前任衔蝉的个人性格和做事风格。
此人应该是个做事比较讲究效率的人,可惜却在高层博弈中做了牺牲品。
要说起来,宋朝还真是文官们的幸福时代。
冗官极多,大大小小的衙门里,每个坑都有三五个人一起占着,光拿钱不干活的人太多了。
这些官员们,日常福利多如牛毛,薪水基本不动,只要平平稳稳混个三五年,就能攒资历升迁。
于国,这是养了一群废物。于私人而言,却是再好不过的前程。
但,偏偏枢密院机速房是个例外。
在这儿是一个人顶几个人的坑,所以秦熺只拿掉了几个人,整个“蝉字房”便瘫痪了。
也不知道机速房用人如此精简,是郑都承旨对人浮于事的官场习气深恶痛绝的缘故,还是秦熺在暗中刁难所致。
不过,眼下杨沅想扩张也没办法,他也只好一个人几个坑地用了。
但是在未来,他是一定要想办法扩张的。
机速房下属各房的官员名额是有定制的,他还可以引进幕客制。
如果限于机速房的特殊性,实在无法引人进来,那他就建一个私人班底,不放在明处。
不就是需要自己养着这些人么,他现在不愁钱。
杨沅一边闭着眼睛思索,一边无意识地摸挲着圈椅的两个扶手,扶手用久了,光滑如玉。
都承旨是拿他顶雷的,因为机速房里其他人都是跟了都承旨更久的人,如果一定要牺牲一个,那只能是他。
也正因为出于这种歉疚吧,郑远东给他放了很大的权,这是他的机会,得利用好。
秦熺的怒火,显然并没有随着‘蝉字房’一众官吏的贬谪而消失。
秦熺的第二记巴掌,正等着扇在他的脸上,这是他的一个危机。
但是对于这一点,杨沅并不担心。
“蝉字房”掌房的位置,他坐定了!除非他有了更好的去处,自己愿意走,否则谁也别想撵他离开。
想要留下的话,他只要解决好两件事就行了。
第一,平稳交接,让“蝉字房”安全过渡。
如果这时候哪只暗蝉出了事,造成重大损失,秦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所以,他把这方面的事务放权交给了经验丰富的薛冰欣。
薛冰欣原是负责“鱼字房”派遣在大宋各地谍探人员的,这和派遣于外的谍探管理有太多相似之处,由她接手最为稳妥。
相信这也是郑远东的意思。
虽然,郑远东需要有个人来“蝉字房”顶雷,却也不希望让潜伏于外的秘谍们因此受损。
所以,郑远东才坚持让肥玉叶调一个管理经验丰富的押衙过来,目的应该就在于此。
如今他也就顺水推舟,把这方面的事务交给了薛冰欣。
薛副掌房今后一段时间,可能会夙兴夜寐非常的操劳,但……他放心了啊,他不可能做的比薛冰欣更好了。
他要留在“蝉字房”的第二个先决条件,就是破获“马皇弩”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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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皇弩”失窃一事,他才刚刚知道。
肥玉叶带他去见郑远东,准备让他接任“衔蝉”一职时,他才从郑远东口中知道他的前任为何垮台,他又将面临什么。
此案的具体经过,他还一无所知,要等他去拜见主持这个案子的普安郡王时,才能了解细节。
不过,无所谓了。
在他决定要把“蝉字房”变成他的一口利刃的时候,这个案子他就“破了!”
破得了要破,破不了创造“条件”也要破!
……
“杨承旨,哈哈哈哈……”
突然有人不告而入,先叫他一声,便哈哈大笑起来。
杨沅诧异地张开眼睛,就看到一个漂亮大姑娘,杏眼桃腮,近在咫尺。
那个大姑娘正笑靥如花地看着他。
一见杨沅睁开了眼睛,漂亮大姑娘便猛地往后一跳。
距离拉开,杨沅才看清,她头戴红缨凤翅盔,身裹绯红大官袍,双臂藏在绯红袍内,葱白的手指露出来正扯紧了襟边。
见杨沅向她望来,她便把袍襟左右一掀,得意洋洋。
就见她内着战甲,腰围抱肚,下穿宽口战裤,外系膝带,足着战靴,腰悬佩剑,英姿飒爽的很。
杨沅愕然道:“刘副指挥?你这是……凯旋了?”
原来这个她,竟然是个他。
刘商秋跟脚底下踩了弹簧儿似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停地拗着造型,炫耀着他的一身战甲。
“那当然,大获全胜,哈哈哈哈!木提举对我的战功赞不绝口,对他以前的压制深感愧疚。
他终于认识到,以我刘某人的文智武功,闲置不用那是大大地屈才了。”
“木提举向官家为我请功的时候,还想升我的职呢。
不过,官家把我调到御前弓马子弟所,担任兵马钤辖了。
木提举这时才想起留我,他早干嘛去了?哈哈哈哈……”
刘商秋一边得意地笑,一边晃着身子,腰间的佩剑摇来摇去的。
杨沅的唇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咱们国舅爷的自我感觉真是良好的很啊!
人家木提举就不能是终于找了个由头,可以送走你这尊大佛?
不过,御前弓马子弟所的兵马钤辖,掌管御前弓马子弟所官兵的实权武官,正六品了。
到底是皇亲国戚啊,我也有功,才升了一级,由从七品转为七品官。人家直接连升两级,从正七品升为正六品了。
刘商秋得意洋洋地道:“本钤辖升了官,第一个就跑来告诉你了,够意思吧?”
杨沅笑道:“那是当然,不如今晚就由小弟为青阳兄摆酒祝贺一番?宋家风味楼怎么样?”
刘商秋矜持地摆手道:“改天吧,我还没告诉玉腰姑娘呢,我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刘商秋说完,便按着剑,迈着八字步,威风凛凛地走了出去,跟要唱大戏似的。
敢情他跑到枢密院来晃悠这一趟,就为了向杨沅炫耀他升官的事。
杨沅不禁哑然失笑。
一个恩平郡王赵璩,一个国舅刘商秋,这都是怀抱赤子之心的人呐。
虽然这二个人的人生选择不尽相同。
赵璩是身边人个个都希望他振作,他却只想躺平;
刘商秋是身边人个个希望他躺平,他偏偏想振作。
但两个人都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刘商秋做“御前弓马子弟所”的兵马钤辖,于杨沅而言,这是一个好消息。
机速房是管理机构,文职人员。
需要带队出去做什么事的时候,都是要从“子弟所”那边调兵听用的。
刘商秋现在统率“御前弓马子弟所”,那对杨沅自然便利最大。
刘商秋这一来,杨沅也不禁动了回青石巷一趟的念头。
虽说现在肩上压着两件重担,但都不是急得来的事情,不如先回去一趟。
杨沅刚刚生起这个念头,就见门房老秦在签押房外探头探脑地看进来。
杨沅扬声道:“什么事?”
门房老秦连忙点头哈腰地进来,赔笑道:“杨承旨,是这样的,早上有人到枢密院门口寻你,小的没敢打扰杨承旨,这眼看快到晌午了,寻思杨承旨应该不太忙了,这才来传话。”
“哦?是谁找我?”
“那人自称是左一北厢厢公所的所由,名叫薛良。说是有非常紧要之事,请杨承旨你有空时往陆家骡马店去一趟。”
杨沅听了不禁心中一动,薛良找他,想来是有官场中人要走“有求司”的门路了。
杨沅起身道:“好,本官知道了,有劳你了。”
杨沅说着,便往袍下一探,“蹭”地一下,摸出一罐茶来。
咳,这是昨夜兴尽之后,从师师姐那儿拿的。
可怜他昨夜无处可去,后半夜是寻了一家客栈住下的,这捎回来的茶叶也还带在身上。
“这有罐儿炒茶,味道不错,你拿去尝尝。”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别看老秦只是个门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有用,杨沅倒也不吝给他些小恩小惠。
老秦一个门子,那些目高于顶的官儿们谁曾把他放在眼里?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哎呀,这这这……小人怎么敢,承旨你太客气了,我这就是个跑腿传话的小事儿……”
“拿着吧,不要客气。”杨沅笑吟吟地把茶叶塞进他手中,便向外走去。
他本就想要回青石巷一趟,如今正好先往“陆氏骡马店”走一趟,看看薛良到底有什么事,如果鹿溪能办,正好丢给她,让这丫头多历练历练。
另外,昨夜安顿在骡马店的姑娘们,也得尽快给她们安排一条出路。
陆亚在他手下做事,得了极大好处,老陆夫妇是一定不会要他店钱的。既如此,他也不好叨扰人家太久。
杨沅路过薛冰欣的签押房,便想知会她一声。
杨沅一推门,就见方治平和楚月江和两个书令站在一张公案左右。
公案上一摞摞的甲历簿册,堆得足有半人高。
公案后边根本看不见人影儿了。
两个书令正冲着公案后边,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着什么。
杨沅一见,心里顿时一虚,赶紧蹑手蹑脚地走开几步,这才健步如飞地去了。
薛冰欣察觉到有人进门了,她欠起屁股从纸堆后边抻长了脖子,正好看到杨沅鼠窜而去的背影。
薛冰欣不免有些气闷,这人是不是故意的呀,给我压了这么多的活,我哪还有时间勾引他?
不过,这里但凡有点闪失,就可能会葬送一只潜伏在敌国的暗蝉,薛冰欣还真不敢大意。
再说,杨沅既然让她全权负责这些事,那么杨沅一旦不能破获“马皇弩”案被贬职,这“蝉字房”就顺理成章由她掌管了。
这么算起来,现在的辛苦,都是为她自己做的啊。为自己作嫁衣裳,得用心!
想通了这一点,薛冰欣顿时干劲满满,认认真真地看起了那堆积如山的资料。
……
杨沅赶到陆氏车马店,正枯坐院中喝茶的薛良一眼看到他,顿时大喜,连忙迎上前道:“二郎,你真真叫俺好找啊。”
杨沅笑道:“发生什么事了,有这么急吗?”
薛良道:“俺怎生晓得有多急,那些大官儿们岂会把事情说与俺知道。他们只会催命一般叫俺去请二郎来。
不瞒你说,昨夜俺都追到枢密院去了,可二郎你先走了一步,没有碰到。”
“哦?是谁要见我啊?”
“当然是高都所和徐知县。对了……”
薛良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道:“徐知县那儿还有一个人,徐知县和高都所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应该官儿更大。”
“哦……”
杨沅心道,徐海生这条线的上边,关系最近的应该就是曹府尹了。
老曹不是已经如愿升为户部尚书了么?这回他是要找猫还是找狗啊。
杨沅便道:“他可以急,我不必急,越急越容易出错。
你等等,我先去见见你姐夫,交代点事情,然后回一趟青石巷,下午咱们再一起去临安县……”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声雀跃的惊呼:“哦!是你,圣殿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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