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摒凡从庵主禅房里出来,到了前边正殿,不见丹儿、棠儿在此迎奉香客,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自己只离开片刻,她们就偷懒了,果然向佛之心不定,偷奸耍滑,不可教也!
正想着,就见丹儿陪着一位俊俏公子,从侧廊下缓缓走来。
摒凡师太微带怒色地迎上前去,刚要训斥,忽然想到了那五百贯……
这么大的一笔香火钱,自建庵以来,可是从未有过的大手笔。
而这笔香火钱,明显是因为丹儿才捐给庵里的,于是摒凡师太马上无名不动、心平气和了。
摒凡师太微笑道:“丹儿,身为知客,当常在殿前迎候,不可怠慢了众施主。这位施主是……”
“临安龙山,王烨凡!”杨沅对她拱了拱手。
摒凡师尘道:“王施主是陪家眷来进香的?”
“非也。王某在‘妙修庵’旁边买了块地,要在这里起一座宅院。
看见此处丛林,清幽雅静,气象不凡,又是我家邻居,故来上一柱香,祈保家宅平安。”
杨沅从袖中一摸,一沓官交子便出现在手中:“王某愿捐善款五百贯,用于修建寺院、扶贫济困、回报众生。”
摒凡师太心花怒放,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丹娘从杨沅手中接过官交子,笑盈盈地递到摒凡师太手上。
摒凡师太满心欢喜地把官交子往袖中一藏,便笑容可掬地道:
“施主一心向善,功德无量;积德行善,福慧具足。施主的心意,贫尼就代山门收下了。”
杨沅道:“小小心意,何足挂齿。我家土地不日开工,到时候王某想请丹儿小师父……”
青棠忽然从侧殿里边一头撞了出来。
她的淄袍已经换了,头发塞在尼帽内,外边还耷拉着一绺儿。
她的脸蛋儿应该是刚刚洗过,还没擦干净呢,新剥鸡蛋一般的脸蛋儿上,还挂着一些水珠。
她眼巴巴地看着杨沅,也不说话。
杨沅看了她一眼,语气一顿,接口道:“……和棠儿小师父,去我家宅基上受斋诵经,祛邪祈福,还请知客大师父应允。”
“啊这……,好,好好。”
摒凡师太顺口答应了下来,看一眼丹娘,心道:“又是请她们吃饭的?这丹儿和棠儿怕不是净坛使者转世来的吧?”
……
当晚回到“栖间堂”,尝到了“蛰龙功”甜头的艾曼纽贝儿便兴冲冲地请杨沅继续传授功法。
这东西,既健身,又娱心,而且……只有自己知道,不必羞怩见人。
当初就连师师都抗拒不了,暗挫挫地一再尝那难言滋味,何况是艾曼纽贝儿这么一个此前完全不解风情滋味的姑娘。
杨沅却道:“你有过目不忘、过日便忘的毛病,还是不要贪多。
今晚且继续稳固上篇功法,这样就能形成一种肌肉记忆。
明日你纵然失去记忆,按照备忘中的记载,也能迅速掌握了。”
贝儿俏脸一红,道:“我若运功修行的话,那……先生你怎么办?”
杨沅一脸正气地道:“我却无妨,我到夜市上去游逛个把时辰也就是了。”
贝儿听了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
自己的一切都赖于杨沅,这房子也是人家花钱租的。
可自己练个功,却要搞得杨沅有家难回……
贝儿便期期艾艾地道:“要不,先生就在房中歇息吧。
我想,有内室外室间隔着,也未必就能有所感应。”
杨沅正色道:“这却万万不可,我很欣赏贝儿姑娘的忠诚正直,谦逊有礼和坚贞纯洁,实在不想违拗你的本意,对你有丝毫不敬!”
艾曼纽贝儿听了,满心感动地看着杨沅。
我没有看错他,我的黑眸骑士,真的是一位了不起的君子呢。
诶,如果他还没有娶妻,那该多好。
贝儿心中,微微有些失落。
……
晚饭之后,杨沅陪着艾曼纽贝儿在客栈的小院中散了一会步。
回到房中后,杨沅便体贴地道:“贝儿,你再巩固一下我传伱的功法,我去街市上转悠转悠,大概一個多时辰就回来。”
贝儿红着脸蛋儿说道:“先生……你真的不必如此辛苦的。
我想,你在外室休息,应该……应该不会怎样……”
“不可以!”
杨沅掷地有声地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做‘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不欺暗室,不欺于心,更不欺于人。
意思是说,一个君子,即便对一个美丽的女子心生爱慕,也不可以对她有失礼的举动。
即便是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也不能做见不得人的事,不能欺瞒自己的心,更不能欺骗别人。杨沅自当践行之!”
贝儿睁大一双蓝色的大眼睛,满怀倾慕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杨沅。
他那身月白色的衣冠,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套秘银的盔甲。
他握住的门把手,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口重剑的剑柄。
他那高大伟岸的形象,就像一个天上之国的正义骑士,所有的卑劣小人在他面前都将自惭形秽。
“你练习吧!”
杨沅向她温柔一笑,拉开房门走出去,又贴心地替她拉上了房门。
艾曼纽贝儿双手握于胸前,痴痴地望着门口,仿佛杨沅还站在那里,他整个身子都在发着圣洁之光。
在她心中,一直回想着一句话:“即便对一个美丽的女子心生爱慕,也不可以对她有失礼的举动。”
天呐,这是杨沅先生无意中暴露了对我的爱慕之意吗?
我……我……我的主啊,为什么你要我此时才遇见他?
如果,他还没有定亲,那该多好……
艾曼纽贝儿幽幽一叹。
杨沅关了房门,便向左一拐,沿着抄手游廊,走到“听涛”隔壁的房间“踏浪”。
他在“踏浪”门口停下,便从怀中掏出了房门钥匙。
……
大约快一个时辰的时候,文天回来了。
他虽然显得有些疲惫,神态却极为兴奋。
他已经丈量了土地,替杨沅以王烨凡的“公验”在过户契约上填好了地皮的具体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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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份“公验”在手,杨沅随时可以再把土地从“王烨凡”改成“杨沅”,不过那一定是尘埃落定之后的事了。
随后,他就兴冲冲地赶去“山阴营造行会”,物色“营造师”去了。
这营造师,也就是后世所说的设计师。
十五亩的土地,当然是要规划设计好了,才能按照图纸购买相应建材,聘请工匠,按照图纸建造。
不过,山阴巨室豪门极多,所以营造行会里有很多套豪门大户的营造图纸。
豪门建筑和官衙建筑一样,都要受到礼教、风水等方面的影响,因此建筑格局上基本也是大同小异。
如果你想自己的庄园别致一些,一般也是在基础建筑完成之后,在地面装饰和房屋摆设上下功夫。
因此,杨沅这幢大宅,几乎不需要重新设计,只需要依据其毗邻湖水的特点,找一套类似的建筑图纸,稍作调整就好。
这也符合杨沅尽快动工的要求。
因此,文天今晚就已基本敲定了建造图纸,他选的营造师只需再稍作一些调整,重新绘出一套图纸,就可以拿来请杨沅过目了。
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文天不需要偷工减料就有大把的油水可捞,所以虽然辛苦,他却是乐在其中。
文天兴冲冲地赶到“听涛”房,打算向杨沅汇报一声,再去吃点东西。
他此时已经饥肠辘辘,忙碌了小半天了,他还水米未进呢。
走到近处,文天却看见“听涛”门廊的灯光下,站着一个店小二。
房门开了一道缝,里边传出了艾曼纽贝儿的声音。
“小二哥,麻烦你送一桶热水、三桶井水过来。”
文天站住了,他想了想,决定先去吃口东西。
汇报的事嘛,明天也不迟。
于是他便果断转身,朝外走去。
……
次日,就是陆游赴任之期。
陆家也是山阴大户,陆游本人更是交游广阔,到码头来送行的友人自然极多。
陆游将要从水路离去,这一路下去,便能少了许多颠簸,行程会轻松许多。
陆家自己包了一条商船,随从、护员,各种物什么的,把一条商船塞得满满当当。
码头上,杨沅也无法和陆游说太多话,就和其他人一样,也是说上几句吉利话,敬一杯水酒了事。
陆游谈笑风生,丝毫不因降级录用而沮丧,极显洒脱。
以他的功名,去福州宁德县做一任主簿,不仅是佐贰官,而且只是一个县的主簿,品级是官的最低一阶了,他却浑不在意。
在这一点上,虞允文虽年长于他,却显然不及他的心态好了。
不过,这可能跟他们两人各方面条件起步不同有关。
虞允文虽然是唐朝名臣虞世南之后,但传到他这一代,家境已经败落了。
而且他早年一心想去从军,和父亲拗了近二十年。
如今他终于改变主意,考中了进士,却已是四十四岁高龄,都能当爷爷的人了。
此时受人打压,很可能折腾几年,由于岁数的原因,就彻底失去了晋升的可能,心态当然急燥。
陆游如今还不到三十岁,山阴陆氏又是当地名门。
他一连两次遭秦桧打压,是因为他不给秦桧面子。
哪怕秦家再三暗示,锁厅试时他也不肯放水,愣是把秦埙压在下面,没让秦家麒麟子实现连中三元的美梦。
甚至,如果不是秦桧一怒之下做了手脚,根本没让他进礼部试,他很可能还要再压秦埙一头。
但是,两番打压,坏人前程,这气也该出的够了。
如果秦长脚以后继续不依不饶,恐怕就要遭太多人非议了。
再者,秦长脚年事已高,陆游却还不到三十岁,熬死他都来得及,心态自然不同。
沈溪也在送行人群之中,自从杨沅拒绝了他“易内”的美意,拂了他的脸面,沈溪对王家二郎便深厌之。
此番再见到杨沅,沈溪的神情便冷淡的很。
杨沅也不在乎这位被宠惯了的沈家大少爷,见他神色冷淡,便只当没看见他。
等一众送行者送走了陆游,眼见那船只渐渐远去,大家便也纷纷散去了。
杨沅看见楚念秋,便招呼一声,向他走了过去。
杨沅把自己在山阴买地置宅的事儿,对楚念秋说了一遍。
这事总要张扬出去造个势的,况且他主动告诉楚念秋,还有一个好处。
那就是可以坚定楚念秋对他的信念,认定他王烨凡是真要成为此地长期供货商的。
由此就能更好的麻痹楚念秋和这个白手套后面的山阴兵马都监,楚源。
楚念秋听了,果然大为欢喜,对杨沅笑道:“甚好,如此一来,楚某与二郎以后就能时常来往了。”
杨沅笑道:“小弟也正有此意。家和才能兴旺,小弟不欲和家兄相争。
等咱们之间的生意稳定下来,小弟想长居山阴,于家门之外另作发展,今后仰仗楚行首处甚多啊。”
楚念秋笑道:“做生意嘛,当然是朋友越多越好。
二郎若真的长居山阴,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正该互相扶持才对。
你那地皮已经拿下了么,几时起造住宅啊?”
杨沅道:“地皮已经拿下了,小弟听说此地造宅建屋,多用都作院的匠人。
小弟求务观兄写了一封荐书,正打算去转运司走走。”
楚念秋抚须道:“转运司么……,转运司刚刚触了一个大霉头,抓了不少人。
朝廷尚未委派官员来,如今就剩下一个转运副使在撑场面。那转运副使姓乔,为人一向谨慎。
他这人的性子是,他不求人,另人也休想求他,是个不担事儿的,你去找他,未必能成。”
杨沅道:“我这不是一时寻不到门路嘛,务观兄已经给我写了荐书,我若不走上一趟,于务观兄面上须不好看。”
楚念秋道:“说的也是,那你不妨去碰碰运气吧。如果不成,你来找我,提刑司那边,为兄倒也有点关系。”
杨沅大喜,向他道一声谢,便乘车离去。
楚念秋刚要转身上车,一直暗暗窥视着此间动静的沈大公子便走了过来。
他满面春风地笑道:“楚行首,你与二郎鬼鬼祟祟商量些什么呢,可是要去哪里寻花问柳?”
楚念秋回首见是沈溪,便笑道:“若是去寻花问柳,自当向你这位花间浪子询问门径,我们哪有你熟门熟路。”
两人打趣着,楚念秋便把杨沅在此间置地买宅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溪笑吟吟地听着,心中却在冷笑,得罪了本公子,你还想在山阴立足?
沈溪暗暗盘算着主意,随口敷衍几句,待楚念秋一走,他便上了车子,吩咐道:“走,去转运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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