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抬头看了一眼“黛香胭脂寓”的招牌,举步走了进去。
这里是山阴闹市区的一处专门售卖胭脂水粉的店铺,看得出是家老店了。
一看到这家店铺的位置,杨沅就知道,这里不可能出现埋伏大量人手,意图对他不利的局面。
杨沅也是艺高人胆大,坦然走了进去。
申时,正是午后三点的时候。
这种高档的胭脂水粉店,平时客人也不多,这种店就不是走量的。
杨沅一进去就看到了香璇,虽然她头上戴了一顶浅露,还是被杨沅一眼认了出来。
香璇姑娘正在挑选胭脂,但并不专心,目光不时睃向左右。
忽然看到杨沅进来,她马上把柜台上的胭脂水粉往掌柜的那边一推,便向杨沅迎了过来。
“王公子。”
“香璇姑娘。”
“钱,带来了么?”
杨沅笑了:“姑娘真是直接,你总该让我知道,你的消息值不值这个价吧?难道你红口白牙地一说,我就把钱给你?三千贯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三千贯对寻常百姓人家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对一个为了搏取美貌女尼欢心,随手就能捐出五百贯的阔少爷来说,不算多吧。”
杨沅又是一笑,拍拍腰间,道:“钱,我带来了,如果你的消息能让我满意,我自会给你。”
香璇迟疑了一下,道:“好,我相信王公子。”
“那么姑娘请讲吧。”
香璇道:“沈溪此人,豪门巨室,嫡房长孙,从小众星捧月,没有人拂逆过他。可伱王公子却一连三次让他当众丢脸,他已对你恨之入骨。”
“沈溪拜托他的族兄沈当然,要对你下手了。他许了沈当然很大的好处,沈当然对他承诺,七天之内就要你的命!”
杨沅沉声道:“沈当然?那個山阴都作院的指挥使?”
香璇道:“不错。王公子不要小看了他。沈当然在山阴做典狱长很多年了,心狠手辣,手下更有一群亡命之徒。
你只是外地来的一个商贾,他想对你下黑手的话,还是很容易的。”
杨沅笑道:“虽然我只是一个商贾,可也不是流落街头无人注意的乞丐,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对付我的。下黑手的话,他打算怎么做?”
香璇迟疑了一下,才道:“这一点,他们没有当着我的面说。不过,沈当然当时对沈溪说过半句话。
他说,调去你家宅基上做工的那些匠人,可都是归他管的。后面,他就没讲了。”
“原来如此。”杨沅思索了一下香璇姑娘说过的话,有些相信她是来告密的了。
如果香璇是沈溪派来引他入局的,那么就算不当场给他设下埋伏,也该花言巧语地把他引去人迹罕至的地方,但香璇所说的,只能加强他的警觉。
杨沅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沈溪的侍妾,为何出卖他?”
“因为,他就没把奴家当成个人看!”
香璇抬手摘下了头上的浅露,她的额头包扎着,绷带上还有微微渗出的血迹。
香璇不想用这副丑样子见人,又迅速地把浅露戴上:“他宠爱奴家时,尚且不把奴家当人。等他对奴家失去兴趣的时候,奴家又该何去何从呢?”
杨沅道:“所以,你打算用他的秘密换三千贯钱,然后远走高飞?”
杨沅饶有兴致地看着香璇:“沈溪曾打算以你与我换妾,你既然想离开他,就没想过以后跟了我王二?”
香璇没好气地道:“你王二公子都自身难保了,难道要奴家跟你一起去死吗?”
杨沅道:“我如今既然知道了他的秘密,自然会小心戒备,那就不会死了。”
香璇道:“那又如何?我只要离开他,就是逃妾。你又是跟他有仇的,我跟你走,岂不是很容易被他找到?再说……”
香璇幽幽一叹,黯然道:“奴家也想开了,自己的命啊,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好。跟了你,还不是要担心人老珠黄的那天?”
“有道理!”
杨沅笑吟吟地点了点头,他已经相信香璇的话了。
“香璇姑娘,你且回去吧,在沈溪面前,要不动声色。如果他有什么进一步的消息,我希望你也能及时告诉我。七天之后,还是这里,我会把三千贯钱给你。”
香璇呆了一呆,急声道:“为什么要七天后?你……你说话不算数吗?”
杨沅道:“我王二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只是,你听过他的秘密,如果你这时一走了之,你猜他会不会改变计划?那时,你告诉我的秘密还值钱吗?”
香璇语气一窒,道:“可……可你要是没防住他,被他暗算死了怎么办?”
杨沅叹道:“如果我死了,说明你的消息还是没起作用啊。一个死人的钱,你也肯要吗?你能拿的心安理得吗?”
香璇面红耳赤,讷讷地道:“那……那我七天后在这里等你好啦。你……一定要活下来!”
杨沅笑道:“你放心吧,祸害活千年,我王二,就是个祸害!”
……
杨沅离开“黛香胭脂寓”,便去了他的宅基地。
人到位、钱到位、材料是从楚行首那儿订购的,送来也快,他的这幢宅院工地,已经如火如荼地施起工来。
工人房、材料堆放地、建筑工地,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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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沅装模作样地巡视了一番,暗中知会文天,让鱼字房山阴谍探暂且停止计划的执行。
从香璇姑娘告诉他的秘密来看,沈溪很可能利用他从兄沈当然对工匠们的控制,在这里为他制造一个什么陷阱。
而他正要找机会把他名单上的八个匠人弄走,莫不如将计就计,在摆沈溪一道的同时把人弄走。
而且唯有如此才能收拾沈溪,否则有这么一条地头蛇整天盯着他,防不胜防的,早晚出事。
于是,杨沅按兵不动,一面让老苟叔暗中盯着沈溪的举动,一面叮嘱山阴谍探注意从现在开始所有新加入的工匠和小工,尤其是那些与都作院工匠有频繁接触的新人。
他要挖好坑,等着沈溪跳进来。
为此,杨沅以身作饵,每天都到工地上大模大样地逛上一圈儿,然后再返回客栈。
丹娘和艾曼纽贝儿年岁相仿,次日由艾曼纽贝儿一起上街,买了衣服水粉等东西回来后,两人便迅速熟络起来。
此前杨沅没时间陪伴贝儿,贝儿样貌又有异于中原女子,所以便从不独自上街。
如今有了丹娘,杨沅又是每天都往工地上跑一趟,两个小女子便时常相约出游。
丹娘以前做游手时就见多识广。而艾曼纽贝儿对于大宋天下其实还谈不上多么了解,如今有了丹娘的陪伴,她们便能真正地走入民间,走在坊巷里,坐在乌篷船上,感受此间水乡风情。
青棠只跟她们逛了一趟街,就不得不留在客栈了。
这孩子把脚崴了。
后世人的口味是北咸南甜,可是在宋代,却是北甜南咸,恰恰相反。
《梦溪笔谈》中就记载:“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
造成这种饮食风格的主要原因是,当时南北方糖产量不同。
虽然当时南方有甘蔗和蜂蜜作为糖原料,但是甘蔗当时还没有大规模推广,蜂蜜则是高级奢侈品。
北方则不然,当时主要是用麦芽制糖,而北方麦子的产量更高。
谁不爱吃甜食呢,尤其是女孩子。
青棠缠着丹娘给她买了麦芽糖,糖浆流到了手腕上。
青棠手腕举高高,一边舔着麦芽糖,一边下石桥……
结果这倒霉孩子就成了留守儿童。
杨沅每次从工地上回来,都能看到她搬着个小板凳,呆呆地坐在门廊下晒太阳。
但是生性乐观的青棠很快就发现,塞翁崴腿,焉知非福,这好像是她的一个好机会呢。
于是,每次杨沅回来,她就搬着小板凳,一瘸一拐地跟在杨沅后面。
“师公,人家很好学的,不怕吃苦,你就教教人家呗?”
“姐夫,人家的脚很漂亮吧,虽然足踝有点肿。”
“少爷,婢子给你捶捶腿呀?”
每次纠缠不过,她都会挨上杨沅一巴掌,然后就心满意足了。
这一天,杨沅照旧来到工地,文天告诉他:“掌房,有动静了。”
两人此时正站在一处新挖出来的一个大坑上面。
这儿按照规划,就是将来府中可直通镜湖水道的那座池塘。
里边挖出来的土,也可以另做他用,或者烧制砖和陶。
杨沅听着远处夯实地面的工人喊着号子,等着文天解释。
文天道:“这几天,陆续有人接触雕鉴作的一名匠人,这个匠人,就在咱们的名单上,他叫戴善,现在是雕鉴作的工头儿。”
“戴善利用工头儿之便,挑了些人进雕鉴作跟着他。他挑的那些人,看着就不像良善之辈。王南阳的一个手下认出了其中一人,乃是山阴有名的亡命泼皮。”
“楚行首今儿傍晚要送一批漆料、油料来,这些东西需要注意防火,戴善主动提议存放在他们雕鉴作,因为他们那儿不见明火,比较安全。
遵照掌房不可打草惊蛇的吩咐,卑职没有反对,都依了他。不过,在雕鉴作旁边,就有一批准备用作脚手架的竹木正堆着。”
杨沅目光闪烁了一下,道:“雕鉴作制做的主要是各处装饰之物,这也是最需要请教东家意见的地方。”
文天道:“是,掌房这几天巡视工地,雕鉴作都是必去的一处所在,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也最长。”
杨沅道:“所以,他们是想……”
“烧死掌房。即便烧不死掌房,死了很多人的话,掌房也要吃官司。”
“而我一旦吃了官司,就要落到沈当然手上,到时候病死狱中大概就是我的结局了。”
“掌房高见。”
“高见个屁!”
杨沅笑骂一声,手一抬。
他这两天打屁股打顺手了,下意识地就想抽一巴掌。
手抬起来,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人可不是小青棠,噫~好恶心。
杨沅便顺势一挥手,道:“走,今儿还没去雕鉴作遛达一趟呢,咱去点个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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