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身边的荣婆婆?”
当审讯完鲁方,时间是真的晚了,狄进即刻回到家中,等待一人的登门。
赵祯身边的贴身内侍张茂则,这段时间作为联络员,跑得十分勤快,不断将案情进展禀告上去。
而今晚张茂则登门时,狄进毫不客气,问出他此时最关心的问题。
张茂则十分诧异,但也老实回答:“那是服侍了圣人近二十年的贴身仆婢,在宫中极得尊敬。”
狄进了然,江德明再是心腹都知,终究是有内务要管理,不可能整天跟在刘娥身边,所以若论最亲近的人,还是这位贴身宫婢。
当然,宫婢与太监不同,太监可以随时出宫办事,行动方便,宫妇则大多被局限于皇宫大内之中,所以若论权势,主要江德明更大,但他也万万不敢得罪这位,生怕她在刘娥耳边吹风,影响太后的喜恶。
狄进道:“近来荣婆婆在做什么?还是跟在太后身边么?”
张茂则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
狄进略有猜测,开口道:“丐首鲁方已经交代,告知他太后欲谋害官家生母的,是定王府的下人。”
“竟有此事!”张茂则瞪大眼睛,也不知该是喜是忧,但回答起来则没了顾虑:“八大王阳狂病发,圣人忧心,荣婆婆奉命出宫,按时给八大王喂药。”
这件事狄进早就听狄湘灵说过,还暗赞过刘娥的狠辣手段,直接杀了赵元俨是不可能的,下毒也不可能,但赵元俨不是装病么,装病就得喝药,这样天天灌药,不是阳狂病,也给灌得真疯了……
如此行径,平日里大臣会阻止的,不让太后如此针对赵宋皇室里血脉最亲近的人,偏偏此前驸马交代出了赵元俨的恶行,群臣秉持公理道义的不愿为赵元俨出头,道德底线灵活的不敢为赵元俨出头,正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不过狄进只知道喂药,原本不清楚带头喂药的就是这位荣婆婆,此时稍作思考后,再度问道:“这位荣婆婆,有什么亲人在世么?”
张茂则越听越奇怪,但还是答道:“倒是没听说过有人探亲。”
身为刘娥的贴身婢女,名义上其实是真宗的女人,除非早早外放出宫,否则成亲嫁人是不可能的,也即无夫无儿无女,现在连探亲的都没有,那和刘娥差不多,又是一个家人统统去世的孤儿。
狄进再问了几句,略过这个话题,送走张茂则,正准备去后院,就见狄湘灵如飞鸟穿林,灵动飘逸地跃了进来,笑吟吟地道:“六哥儿,莫不是寻我?”
狄进也笑了:“姐姐回来得正好,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次可能要离开京师,去一趟皇陵了!”
狄湘灵的神色郑重起来:“李顺容那边出事了?”
“没有,但此案颇有蹊跷,背后恐怕还隐藏着不少秘密!”
狄进将案情的进展详细地复述了一遍,包括江德明和鲁方两边截然不同的供词,末了道:“如今不仅是双方的供词大有冲突,太后一党的官员还急于将罪名定在八大王身上,并且认定此案定能将八大王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何不能呢?我看就是八大王使的坏!”
狄湘灵不是站在刘娥的立场上,而是痛恨赵元俨曾经做的那些恶事,恨不得对方马上去死,又琢磨了一下道:“莫不是这个荣婆婆被八大王收买了,让她暗示江德明,谋害李顺容,让太后和官家彻底反目成仇?”
狄进道:“如果八大王能收买得了荣婆婆,那他的优势可太大了,但我目前还想不到,八大王有什么能打动荣婆婆的?且不说荣婆婆无儿无女,无亲无故,即便她有亲人需要照顾,难道请求太后,太后会不加以照拂?八大王能给的,太后都能给,相反一個背主的宫妇,下场肯定极惨,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被八大王收买!”
“也对!”狄湘灵想了想,没想明白,也不烦恼了:“六哥儿,你说吧,该怎么办?”
狄进道:“解铃还需系铃人,如果顺利查清楚真相,倒是不必去打扰李顺容,现在既然有不解之处,烦请姐姐去见一见这位被谋害的对象,再看看狄青和雷家的情况。”
“好办!”
狄湘灵问清楚细节,雷厉风行地离开家中,很快出了内城,到了城郊的据点。
“大姐头!”
进了院子,哪怕天色已黑,三名精明强干的江湖子依旧迅速迎出,恭敬地聆听这位的吩咐:“备快马!我明日一早要去西京!你们这几天再盯住老雅巷的定王府邸,注意一个被旁人称为‘荣婆婆’的宫妇!”
“是!”
狄湘灵又问道:“乞儿帮折了四爷,无忧洞里有没有新的动向?”
手下答道:“小六暂时没有回报,应该没有发生进一步的冲突。”
狄湘灵咧了咧嘴:“这盗门真能忍啊,乞儿帮接连受打击,都如乌龟般一动不动?”
小六是她安排在鬼樊楼里的暗线,属于那种外来的江湖子,接触不到核心秘密,但如果盗门和无忧洞起了冲突,她马上就能得到消息。
之前寻找鲁家大郎时,乞儿帮的人气势汹汹地到了鬼樊楼,却被盗首二弟子展仲以极小的代价留下了大半,这样的冲突应该多多益善嘛!
带着几分遗憾,狄湘灵进入屋中,倒头就睡,养精蓄锐一夜之后,第二日清晨精神奕奕地上马,朝着永定陵而去。
北宋皇帝的墓葬群,主要集中在后世河南省巩义市,这地方距洛阳很近,东有虎牢关,西有黑石关,山河四塞,固若金汤,又因为巩义的地理环境,正应宋代的风水堪舆盛行的“五音姓利”的学说,故而北宋九帝中,除徽、钦二帝外,均葬于此,统称“七帝八陵”。
奇怪哩,徽钦二帝为什么不葬在这里呢,是不想么?
历史上这里大致有四块区域,目前只建了四座皇陵,西村区有永安陵、永昌陵和永熙陵,分别葬有宋宣祖(赵匡胤的父亲)、宋太祖、宋太宗,在八陵村南,则是真宗赵恒的永定陵。
狄湘灵目标明确,直达永定陵。
巩义距离开封并不远,全程两百六十里地,一路上都有官道,毋须跋山涉水,狄湘灵骑术精湛,快马加鞭,早晨出发,四个时辰未到,就进入了皇陵范围,庞大的石刻群已然遥遥在望。
“这禁军守卫,果然形同虚设……”
驻扎在这里的禁军叫做奉先军,狄青目前就是其中的一员,但狄湘灵目光一扫,只看到远处大概有些人影走动,还都是妇孺,见不到军士,再接近那驻扎在外围的屋舍,发现都十分破旧,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缮过了。
很正常,被发配到皇陵的禁军,都是不得势的,或者说没有钱财走动打点的,而宋军的军饷是出了名的难发,许多禁军为了养家糊口,都要出去接私活,这里的情况显然更是如此。
所以按照规制,奉先军有八百人守陵,但狄湘灵估计,除非接到京师那边的通知,天子要来扫墓祭拜,禁军才会尽量凑足人数,不然正常情况下,偌大的皇陵,能有百八十人守着就不错了。
既如此,狄湘灵直接将马安置到一个隐蔽的角落,取下鞍边系着的锏,喂饱了草料,稍作安抚后,就飞纵出去,开始寻人。
“找到了!”
不多时,她就来到了一个神色警惕,专心巡逻的人身后,用锏点了点对方的后背:“雷六!”
身后突然响起女子冷肃的声音,令雷六几乎魂飞魄散,但转身一看,反倒不奇怪了,挤出笑容来:“原来是十一娘子大驾!”
狄湘灵道:“你家二郎和三郎呢!带我去见他们!”
雷六迟疑了一下,知道自己不带去,对方还是能找到,便道:“十一娘子请!”
雷家还是很谨慎的,没有直接在皇陵里安家,而是去了距此地十里外的村落里,当狄湘灵走入时,正巧见到雷老虎的两个儿子雷濬和雷澄,在对练刀法。
主要是雷澄在出刀,看劲风只用了三分力,雷濬却也只有招架的功夫了,勉强陪着这个弟弟过招。
“有人!咦!是狄家姐姐!”
也是雷澄率先发现,停下刀来,雷濬顺着他的目光,才看到狄湘灵英姿飒爽的身影走了过来,脸色微变。
雷澄则欢喜地迎了过来:“十一姐!十一姐!”
对于这个憨直的小胖子,狄湘灵同样很有好感,之前入京的半年,雷澄就跟在狄进身边,没事了就在家中练武,完全不怕枯燥,这般专注再加上自身的体魄天赋,假以时日必成高手:“三郎,待我忙完,跟你练练!”
雷澄乐呵呵地道:“好啊好啊!”
雷濬则斜了眼左右,知道就这么几个手下,是万万挡不住此人的,唯有乖乖上前,拱手行礼:“十一娘子!”
平心而论,雷濬真有些怕眼前这位女子,他很清楚,狄进是讲道理的,而狄湘灵只讲自己的道理。
果不其然,狄湘灵懒得寒暄,直接问道:“那个准备毒害李顺容的贼子呢?”
雷濬道:“正在关押,我们已经拷打审讯,然此人意志极为坚定,始终不愿透露背后的指使者!”
狄湘灵道:“人呢?我来问问!”
雷濬并不愿意此时就让对方看到,微笑道:“十一娘子风尘仆仆,恐怕午间也未用膳,不妨先用膳洗尘?”
狄湘灵眉头上挑,毫不客气:“你心里有鬼?”
雷濬面色微僵:“这是哪的话?”
狄湘灵道:“那藏着关键人证,就是想单干,觉得自己厉害,能够独自解决这等大案?”
雷濬苦笑:“十一娘子何出此言呢?我们从并州起就是盟友,我更是亲自手刃江怀义,这等事都做了,伱难道还信不过?”
“我确实信得过雷家,却觉得你们自己多想!”狄湘灵哼了一声:“是不是看六哥儿到了京师,始终没有揭露太后的恶行,害怕他向太后委曲求全,甚至达成交易,将你们给卖了?”
雷濬心里确实有着类似的担忧,毕竟高中进士,攀上执政太后,未来前程不可限量,相比起来,雷家这小小的盟友又算得了什么?
换做是他,肯定会有所取舍,当然也就担心自家就这般被舍去了!
狄湘灵心想所以雷家只能当个地方豪强,见识就到这里了,淡淡地道:“且不谈公理正义那般于你们而言虚无缥缈之物,单就实际考虑,为太后遮掩此事,便沦为太后麾下的走狗,看似荣华富贵,实则如履薄冰,要对上言听计从,对下严守秘密,你如果有光明正大的路,愿意选这条么?”
雷濬怔住,张了张嘴,涩声道:“我……”
狄湘灵接着道:“你为雷家的安危考虑,这无可厚非,但却忽略了一点,雷家其实没得选!对于这种事关太后和官家生母的大案,外人插手往往都是动机不存,各有算计,唯有六哥儿既是一开始的参与者,又有能耐让真相水落石出!等到了那个时候,雷家自然没事,反倒是你们胡思乱想,帮了倒忙,才是真的凶险!”
雷濬沉默下去。
偏偏雷澄还低声道:“二哥,我觉得十一姐说的很有道理!”
雷濬本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亲弟弟还倒向了那边,心头大是无奈,倒也舍弃了那些虚言,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问道:“别的不说,江德明现在如何了?他是不是在想方设法地阻挠办案?仕林兄拿住此人的把柄了么?”
“阻挠我弟弟办案?你是有多看不起当朝的解元省元,又有多看得起那区区一个内省的中官?”
狄湘灵实在没想到对方憋出这么一个问题,大是无语:“那老物的勾当皇城司之职被太后免去,内省都知的权力被副手抢走,如今软禁在开封府衙,昨天见到六哥儿,抱着六哥儿的腿就不松开了,只想着保一条老命呢!”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