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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大爷”,我现在要打死你,你能别跑么?

    “钟离待制身体如何?陈太医,你一定要治好他!”

    面对枢密使曹利用压力满满的凝视,陈太医沉默半晌,开口道:“依下官浅见,钟离待制的身体,只能卧床静养,以求天数了!!”

    如果说卧床静养还有希望,后面跟上以求天数,那基本就与等死无疑了,曹利用脸色数变,冷哼一声。

    陈太医微微躬了躬身,背着药箱,匆匆离开了。

    曹利用来到房间门口,目光阴沉,思索着如今的局势。

    很难说曹汭之死,他是难过还是高兴,哪怕平日里非常宠爱这个侄子,但值此关头,这个被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亲眷,其实对他有致命的威胁,曹汭一死,不少恶事也随之一起掩埋了。

    不过曹利用并没有安心,因为他提拔的远不止是曹汭一人,那些亲眷门徒给他挖的坑,也远远不止私盗景灵宫钱一项,况且此案还涉及到了那个小辈狄进!

    曹利用是绝对不希望狄进来查案的,偏偏此次的凶手似乎一定要挑衅对方,连杀两個贵人亲眷不说,还特意在杀人现场留下信件,如今这件事太后和官家已经知晓,朝堂各部也议论纷纷,有的认为不能如凶手的意,有的则希望尽快平息风波……

    “难道我偌大的国朝,就没有一个比他还会破案缉凶的能人么?”

    正在曹利用觉得满堂皆无能,如何能治理好国朝之际,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位面容刻板的中年内侍走了过来,眼见这位紫袍老者在外,立刻停步行礼:“曹侍中!”

    曹利用转过身去,发现是接手了皇城司的任守忠,他一向最是看不起这些没了根的内官,冷哼一声,连一声中贵人都不称呼,直接道:“你来做甚?”

    任守忠姿态恭谨:“回曹侍中的话,老奴受圣人、官家之命,前来慰问钟离待制!”

    曹利用自然知道,宫中内官出现在这里,肯定是为了此事而来,又沉声道:“凶手仍在逍遥,太后和官家可有旨意?”

    任守忠再度躬了躬身:“老奴不知。”

    曹利用皱了皱眉头,挥手道:“进去吧!”

    任守忠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走入房间内,探视一番后,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行礼离去,回宫禀告消息。

    不仅是曹利用冷眼看着宫中内官的离去,“大爷”同样关注着这一幕。

    “狄进,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毫无疑问,钟离瑾一倒下,案子就彻底闹大了。

    昔日娄彦先让那群五台山的武僧,杀了权知开封府陈尧咨的侄子,还是在来京师的路上,真是小打小闹,白费了自己的调教!

    要杀就在京师杀,杀人后还要留下明确的线索!

    一首《浣溪沙》还剩下两句词,没关系,可以再重新写一遍,从“一曲新词酒一杯”开始,每一句词杀一个,继续杀过去!

    一旦受害者超过三人,狄进再不出面,那些遇害的家人,必定会迁怒于他,甚至将自家亲人遇害的怒火,宣泄到这位年轻的官员身上!

    谁让你是名动京师的神探,又著下《洗冤集录》呢!

    “大爷”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确定在宋廷明确命令前,狄进不会来这第二处杀人现场了,起身离去。

    夜幕降临,不宵禁的汴京却依旧热闹非凡,他行走在街上,于人群中平平无奇,但相比那些随意闲逛的京师百姓,他的目标十分明确,很快就进了京师最热闹的瓦舍。

    要逼迫狄进尽早出现,朝野的舆论无疑是重中之重,而京师消息传播最快的,正是这个百戏所聚之地,所以“金刚会”早就有意收买这里的蛇头,之前曹汭被牵机引毒死,他就准备将一盆脏水,狠狠倒在宋人的执政太后刘娥身上。

    结果狄进反应太快,机宜司的执行能力又远比以前的皇城司要强,太后打压曹利用、曹汭宁死不屈被毒杀的傀儡戏刚刚排练好,还没有上演,就被压下去了,然后换上了辽主痛哭流涕的戏码。

    平心而论,“大爷”对如今的辽主并不满意,迟迟不南下兴兵,反倒在国内解放奴隶,动摇契丹人的统治根基,也不知是不是汉人的那一套学得太多了,竟做出这种自毁长城的行径!

    但谁让辽主是萧绰之子呢,“金刚会”的忠诚不会动摇,而让“大爷”欣然的是,当他来到瓦舍中的傀儡戏台前时,这里正在叫骂。

    “我们不要看这个!”“俺要看女儿国!女儿国!”“换戏!!”

    观众想要的是劲爆的戏码,真假无所谓,但要刺激,谁关心辽主在先帝死时是不是痛哭流涕,发誓永不侵宋?

    太平多年,许多宋人都已忘记当年辽军大举南侵的场面了,尤其是繁华的京师,权贵阶层都醉生梦死,底层百姓反过来忧心国家,那更不现实……

    “大爷”冷眼旁观,机宜司可以控制蛇头,却不能控制百姓爱看什么,接下来他还能巧妙地操纵民意。

    然而改变来得比他预料中还要快,这一出戏排完后,原先的傀儡木偶就被撤下,环境背影也换上了一套新的,只是似乎准备仓促,修改痕迹很明显。

    但大伙儿也顾不上了细节,因为那枯燥的辽主哭戏终于没了,傀儡师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请诸位看官欣赏新戏——《宝神奴》!”

    “大爷”愣了愣。

    一方面诧异于自己的契丹名字是怎么被对方知道的,按理被抓捕的“他心”和“天耳”都属于第二代传人,并不清楚自己六人的真实姓名,另一方面这指名道姓的傀儡戏,还真是少见。

    少许的惊讶之后,他的神情就恢复正常。

    编排便是,无论怎样辱骂,他都是微微一笑,不会有丝毫波澜。

    可接下来,“大爷”就发现,狄进对自己的了解,绝对不仅仅局限于一个契丹名字那么简单,竟然通过傀儡戏,开始还原那一段最意气风发的人生。

    年轻的侍卫风流倜傥,文武全才,屡立功劳,深得重用,而那端坐在高位上的执政者,竟是一位女子。

    没见识的观众目光闪烁,兴奋起来,这莫不是在影射当朝太后?

    大胆!

    但很快,辽人特殊的装扮和仪式一出,大部分观众就已经明白,那是辽国的萧太后。

    这位太后跟一个韩姓的汉人臣子私通,当年也是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又出新花样了?换成了年轻的侍卫?

    不管是哪种,大伙儿都来劲了,对喽,就该这么演!

    “大爷”眼神阴沉下来。

    波澜还是惊了。

    他决定接下来一定要多杀些宋人,十倍百倍地报复这场对萧绰的亵渎!

    可很快他就发现,这场傀儡戏根本不是表现一位侍卫和太后私通那么简单,很快春风得意的侍卫告别太后,外出学艺,拜入一个隐秘的师门。

    有些人不满剧情的发展,不少汉子则兴奋了。

    天底下有许多江湖子,却无江湖门派,更多的是会社性质的聚集,一门好的武功传承,都是留给子嗣后人的,极少有传予外人,这种奇遇相当于其他武侠世界里面遇到绝世秘籍,接下来肯定是神功大成,出来耀武扬威,甚至光明正大地和太后……

    结果剧情急转直下,侍卫费尽心机,从隐秘师门获得神功,觅地苦练,突然抱住脑袋,疯狂颤抖,傀儡啪的一下,左腿撕裂开来,倒在地上,凄厉打滚起来,而另一侧的太后见了,也转身离去,表示不再重用。

    现场一静。

    然后比之前看辽主哭戏,汹涌十倍的骂声响起:“你就给俺们看这个?”“太失望了!”“直娘贼!退钱!”

    我们要看侍卫神功大成,回去和太后发生的二三事,结果你直接虐主?

    傀儡师汗流浃背。

    他也觉得这故事发展太憋屈了,换成以前,他是绝对不愿意坏了名声的,这可是自己吃饭的家伙,但现在蛇头发下话来,不想演也得演,不然自己就真的不能再吃饭了……

    相比起那些观众的怒火,“大爷”立于原地,脑海中不吝于响起一个晴天霹雳,双目里燃起滔天火焰:“狄进怎么会知道这些!谁告诉他的!谁告诉他的!”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走!”

    最外围的观众一怔,只觉得刚刚身边还有一个人,眼角一花,又陡然消失不见,犹如遇了鬼魅,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然后骂得更来劲了。

    而此时的“大爷”,已经从傀儡戏台西边的瓦舍出口离开。

    今夜出口外的摊贩似乎比寻常都要多,“大爷”目光一扫,匆匆拐进旁边一条人流最少的阴暗巷子里,到达一个无人的角落,身体微微颤抖着坐下,从腰间取出一张森冷的面具戴上,再探手从旁边取来一根木条,在地上飞快地写道:“伱做了什么?”

    片刻之后,他换了一个姿势,缓缓写道:“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大爷”暴怒,飞速写着:“别以为卢杨不在身边,你就能阻我!我既敢一人独行,就有压制你的法子!”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大爷”龙飞凤舞的字迹里杀意毕露:“别忘了,照静是因你而死,你再来阻我,更多原本不会死的人,也会因你而死!”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面对这种重复的刺激,“大爷”手中的木条一顿,竟能强行冷静下来:“宋人不可能知道那些事,只会是北边来人!你还是把那封信送出去了……谁帮你送的信?能瞒过卢杨两人的,又需要这么做的……只有他!他居然敢背叛我!”

    不同的字迹,交错出现。

    一列锋芒毕露,字迹越来越深。

    一列温文尔雅,字迹逐渐错乱。

    最终,“大爷”低吼一声,长袖一摆,将地面的字一扫而空。

    他得到了答案。

    除了两名贴身护卫卢管事和杨管事外,他最为不堪的秘密,连另外三位共同南下的契丹同伴都不清楚,现在却赤裸裸地用傀儡戏的方式呈现出来,“金刚会”很快会意识到这些是何意,自己的威望和任命,无疑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这也正是那个送信之人的所求,借刀杀人,再篡夺“金刚会”的权力,使自己成为第二代的首领!

    “你若真能瞒天过海,骗过其他所有人,二代首领给你做了又何妨?但若只是董双双那等贱婢之流,空有野心算计,却处处漏洞,那就别怪为师,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大爷”冷冷低语,仔细扫视了一眼地上的痕迹,确定自己的字迹完全被抹去,朝前走去。

    昔日经历的暴露,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欧阳春的南下,又多出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哪怕狄进不见得会信任异族辽人,他也必须制定出新的计划。

    目光正在闪烁,他的脚下陡然一顿,嗅了嗅鼻子。

    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不远处的宅院中飘了出来!

    “大爷”看了过去,嘴角露出残忍的笑意,自言自语:“这家人原本不会死,是你逼我的,他们的命算在你的头上!”

    说来讽刺,只有在这种充盈着檀香下,他的病才能得到压制,所以在为那群丐首施针时,都要点起檀香,净土寺大肆出售这类檀香,也是早有算计,为以后出入这些崇佛的人家,提前布置下最适合的环境!

    现在这股檀香飘出来,就说明这一家满门的命数到了,正如宿住神通,能知众生的过去宿业,现时受报!

    可当“大爷”翻进宅院,长驱直入,来到堂前时,神色却陡然凝固。

    一对手提铜锏的男女,从中走了出来。

    双方对视。

    狄进看着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嘴角上扬,由衷地道:“你既然用杀人逼我出面,必然关注朝野舆论,是迟早能看到那一场《宝神奴》的,但我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守株待兔之计,竟然真能奏效!”

    “而设下三处陷阱,你偏偏选择这里,你代号‘宿住’,有没有发现,我们之间确实有些宿命般的缘分?”

    “既如此,现在我要打死你,你能不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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