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耶律宗真呆若木鸡,萧孝忠勃然变色,反手拔出身后侍卫的佩刀,一刀就要砍向那个失魂落魄的内官。
但下一刻,他看着骚乱的宫中,四散而出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知道杀眼前之人已是无用,赶忙扑到耶律宗真面前,摇了摇他的胳膊:“殿下!殿下!!快去宫门,将内外隔绝,陛下驾崩的消息,绝不能在这个时候传遍中京!”
“啊……好……好!”
耶律宗真讷讷地回应着。
之前他并不同意父亲的决策,认为换成自己,会任命更合适的守城将领,制定更稳妥的护城方案。
但当他的父亲,那个前后在位四十九年的大辽皇帝真的驾崩了,他的脑海中竟是一片空白,许久后才缓过神来。
目送太子踉跄着去了,萧孝忠直接带着左右亲信,快步朝着宫内而去。
等到他抵达行宫,里面的哭声已是震天,躺在床榻的耶律隆绪骨瘦如柴,面庞上盖了一层黑布。
萧孝忠跪倒。
叩首。
一时间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陛下!陛下!!”
哭泣之余,这位北院宰相又忍不住想到,这位英明圣主的遗体,恐怕要臭一段时日了。
事实上,辽国贵人的葬礼有着独特的风俗,并不全是土葬。
前唐时期,契丹人的丧葬分为两個阶段,首先是天葬,将逝者放置于高山树上,让风吹日晒使其自然腐化,约经过三年时间,再将骸骨收回进行火葬,这种方式既凸显了对死者的特殊敬意和对生命的尊重,也受到了佛教文化的影响。
后来到了契丹立国,贵族的葬礼又有变化,一个最特殊的礼节,是契丹贵族死后,用刀把肚子切开,取出肠胃洗净,然后塞满香料、矾、盐等,再用彩色线缝合起来,之后用尖锐的植物刺破死者的皮肤,让血液流尽,最后戴上金银面具,用铜丝绑住手脚安葬。
辽国的第二位皇帝,石敬瑭的野爹,获得了燕云十六州的耶律德光,就是用这种方式安葬的,后晋人称之为“帝羓”。
不过此后几代辽帝的安葬仪式,越来越朝着中原王朝看齐,如今的耶律隆绪驾崩,应该也会安葬在一个规格宏大墓葬内。
但现在不行。
必须秘不发丧,等到国战结束后,才能宣告天下!
萧孝忠再度抬起头来时,眉宇间已经恢复冷静,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床榻前没有别的臣子,只有伤心欲绝的皇后萧菩萨哥。
而元妃萧耨斤,同样没了身影。
萧孝忠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位性情柔顺的皇后,也不行礼,直接退了出去,朝着后宫快步走去。
果不其然,萧耨斤身边围着一群内侍和家奴,已经开始控制宫廷,眼眶都没红一下,毫无悲痛,有的反倒是一股亢奋。
“大兄来得正好!”
眼见萧孝忠出现,萧耨斤直接道:“耶律高八必须拿下!”
萧孝忠微微凝眉:“他确实亲善皇后,但陛下的任命……”
“没有但是,陛下安排耶律高八守城,就是出自这个考虑!”
萧耨斤冷冷地道:“如果退去宋军,安稳朝局的功劳,被萧菩萨哥那老物得了,这一两年内,我就只能捏着鼻子,认她当皇太后了……耶律高八必须拿下!!”
“也罢!就把耶律高八换下来吧!”
萧孝忠摇了摇头,没有再劝,而是开始吩咐亲信,即刻实施。
事实上最初,萧孝忠和萧孝穆一样,都希望两方不要剑拔弩张,以元妃家四兄弟皆封王,在朝政和军中执掌大权的情况下,萧菩萨哥就算当了皇太后,也有名无实,权力依旧在当上太妃的萧耨斤手里。
可惜萧耨斤根本不满足于太妃的名、太后的实,她连太后的名都要,甚至早早展现出来这种欲望,没有丝毫的隐忍。
所以近几年来,元妃党和皇后党势同水火,辽帝几次调和都不见成效,萧孝忠也无奈放弃了。
既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就别想退一步,唯有将皇后一党击溃,该收复的收复,该诛杀的诛杀,才能保证新帝登基后,萧耨斤一族的利益。
何况之前太子对于耶律高八的印象也很不好,萧孝忠知道,太子毕竟是皇后从小养大的,与那边的感情也很深,现在拿下一个老将军,能同时满足这对母子的喜好,何乐而不为?
萧耨斤见身为宰相的兄长这回全力支持自己,脸色舒缓下来,倒也关心了一下城外的局势:“外面的宋人,能打进来么?”
萧孝忠之前跟耶律宗真分析时,信誓旦旦,但此时已经没了那股底气,直接道:“只需将四弟召回,宋人必然撤走!”
如果辽帝还在,那么顶住攻城的压力,令宋人无功而返,是可以办到的,但现在辽帝驾崩,太子的威望与之天差地别,考虑到稳定大局,还得秘不发丧,这个关头京师是万万不能乱的,必须要将主力调回,哪怕知道此举会落入宋人的目的,解了北伐军之围,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萧耨斤撇了撇嘴,颇有些阴阳怪气地道:“那位燕王可有主意的很,是我们兄妹间最能耐的,他愿不愿意领兵回来,放弃唾手可得的大功,还不知道呢!”
萧孝忠暗叹,你这心眼也太小了,自家人还能记恨这么久,赶忙低声道:“娘娘,四弟在军中威望第一,又是自家人,何必生分呢?你已是太后了!”
萧耨斤碰了个软钉子,顿时不太高兴,但当侧头看到架子上陈列的那块天命神石后,刻薄的脸上又浮现出笑容,走了过去,抚摸着上面女子祭天的纹路,畅然地道:“太后!是啊!本宫是太后了!哈哈!这一日终于等到了!”
萧孝忠垂下头,向这位即将执掌大辽权势,拥有天下最广袤疆域的女子,献上应有的尊崇。
可就在这时,慌乱的脚步声传来,之前听命于两人的统领冲了进来:“大相公!大事不好!那边先动手了!”
萧孝忠急问:“怎么回事?”
亲信统领嘶声道:“是北院枢密使萧远博,他说动了耶律高八,耶律高八早有防备,见我们要下他的兵权,就率先动手,如今萧淑妃已经带着皇后逃出宫了!”
殿内一静。
“啊!!”
尖叫声随之响起,萧耨斤怒发冲冠,面容扭曲:“给本宫杀!杀光她们!!”
萧孝忠则骇然失色:“快拦住她们,千万不能让内乱影响到了护城!!”
……
狄青端坐于马上,看着中京那高耸的城墙,目光沉凝。
此次出战,辽西的征途,比起预料中还要顺利,但他没有为此欣喜,因为真正挑战在这里。
事实上,如果不是兄长的交代和机宜司的情报,证明辽帝久病在床,命不久矣,他麾下这区区五千骑兵,根本没资格在中京城下耀武扬威。
那位辽国的君主一生戎马,南下打到澶州,距离汴京只有百里之遥,东去马踏开京,一把火将高丽国都烧了,西去也曾攻打过西夏,但吃了瘪,可由于国力差距巨大,李德明依旧只能跪舔,不敢有半分不恭。
这样的人物,或许会惊怒于宋人的骑兵也能打到辽国的京师城下,可如果身体强壮,绝不会被吓住,所幸现在病重,中京城内的机宜司谍探又全力散播消息,令这个从未感受过敌人攻打的京师人心惶惶,会不会召回援军,就在两说之间。
当然辽帝不召回,也不妨碍中京被打的消息,特意散播到燕云。
京师有难,辽军主力不回来勤王护驾,岂非不忠?
哪怕辽帝认可这种行径,太子怎么想?满朝文武大臣怎么想?京师的权贵怎么想?
这些都是影响决策的因素。
可如果辽帝耶律隆绪真的坐视外面宋军攻城,稳定京师,岿然不动,燕王萧孝穆在得知中京被攻打,也顶着来日可能被群臣记恨的代价,依旧包围宋军,那狄青无可奈何,只能选择率军南下,直插燕云。
那是下下之策。
“将军!东门处有动静,似有喊杀声传出……”
正想着时机的把控,副将雷澄来到身侧,瓮声瓮气地禀告。
“快!将五大指挥使全部召集,去东门!”
狄青眼睛微微瞪大,没有片刻的迟疑,下达命令。
等到他率众拍马赶到时,狂喜地发现,那城门竟然从内打开了,里面正有两伙人奋力厮杀,一伙要往外逃,另一伙人拼命拖延。
雷澄跟到身后,看到这一幕也傻了,小小眼睛里透出大大的疑惑:“这辽人怎么会自己开城门,莫非有诈?”
“没有人会拿一国之都当诱饵,中京城内必定真的生乱了!”
狄青眼中暴起精芒。
他想到了兄长对于辽国朝堂的分析,宋廷官员里面,也就是狄进反复强调辽帝晚年做的一件错事,便是坐视皇后和元妃的矛盾不断积蓄。
而今,恶果显现。
千载难逢的机会来了!
或者说正是宋军的兵临城下,创造出了这个绝不能放过的机会!
狄青高举长枪,一马当先,威风凛凛的声音传遍四方:“天佑我大宋,上下听令,随本将军杀入中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