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的热水。”
“谢谢。”
陈锦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水杯，口罩上方的眉眼微微一弯，气场温柔而可亲。
“您有什么需求随时叫我。”
服务员有些受宠若惊地一欠身，随后退出休息室，轻轻关上了门。
陈锦之听着门锁扣上的声音，垂下眼睛，玻璃杯触手温热，升腾的水蒸气润湿了眼睫。
她整个人都裹着毛毯缩在宽大的软椅上，从背后看的话根本想不到椅上有人。
手机铃声响起来的第一秒，陈锦之就按下了静音键。
来电显示是“恩妍”，她清了清嗓子，又等了三秒钟，才按下了接听键。
“锦之欧尼～”
“嗯？怎么啦。”
陈锦之的语气听上去和平常一样，毫无破绽。
“我跟小水这边的直播结束啦，你在哪里？胃痛，好点了吗？我们想过去看你。”
全恩妍碎碎念的，旁边还传来一声非常坚定的“嗯！”，应该是林易水。
“已经好多了，我明天早上就可以回公司。
录舞蹈版MV，要早点排队做妆造，你们别忘了喔。”
说到最后陈锦之尾音已经有点沙哑，她很快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好吧！那明天早上见。”
全恩妍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回答道。
“好好休息。”
林易水的声音忽然变大了，应该是凑到了话筒前面。
“好。辛苦了，早点休息。”
陈锦之挂断电话，她换了只手端杯子，随后用带着热水余温的手掌捂住了胃部。
还是一阵阵的绞痛，光靠热水似乎很难缓解。
101团的假哪里那么好请。
陈锦之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下，将药盒拿出来。
市面上最常见的急效止疼药，一盒二十粒。
今天是连轴转的第十五天，还剩下最后一粒。
陈锦之合着热水咽下药片，把垃圾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直隐隐作祟的胃疼，长途跋涉的疲惫以及药物作用混合在一起，她额前很快渗出一层虚汗。
这种时候睡一觉大概会好点。
但是不能睡，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登机了。
陈锦之这样想着，迫使自己保持清醒，思绪在混乱中飘忽游离。
两天前。
“平安夜的直播确定是两两分组吗？”
101团的休息室里，陈锦之看着手里的日程表，抬头问道。
工作人员还没回答，全恩妍就举起手大喊道：
“那我要跟锦之欧尼一组！”
工作人员被逗得笑了一声，正想开口，一边绷着小脸的林易水径直走到了陈锦之旁边坐下，一副宣示主权的样子。
“呀！”
全恩妍见形势不对，立马冲上来想把林易水拽走。
一边的摄影师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花絮，举着镜头全程录下。
弹幕一阵“哈哈哈哈哈”飘过。
“恩妍呐，下次出招之前用不着先喊。”
“锦之：人气太高也是一种烦恼。”
“小水伱别太爱了！”
“预言家，一会儿绝对是23一起直播。”
全恩妍和林易水大眼瞪小眼的氛围中，陈锦之把手里的行程表放下，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南韵。
两两直播，101团却有11个人。按照公司以前的安排，第十一名要么单人直播，要么加入别人做三人直播。
不管哪种都有些尴尬。
上一次这样的直播活动，南韵就是一个人在最后一个直播间，冷冷清清播了四个小时才完成任务。
陈锦之想了想，举手跟工作人员说道：
“如果不是必要安排的话，到时候我想请假一晚。”
工作人员一愣，脸上的表情很是为难。
因为如果陈锦之不在，直播的人气至少要下去一半，这对于公司的利益是很大的损害。
陈锦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她抬起眼睛，跟旁边的摄影师对了个眼神。
对方心领神会，很快把机器关上了。
她这才将手边的提包拿起来，又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沙发上。
全是各类乱七八糟的药品。
每一盒都是拆开用过的，什么胃泰，布洛芬，双氯芬酸钠.各式各样。
工作人员一下就没了底气。
这半个月来陈锦之有多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一场目的只是单纯圈粉丝礼物钱的直播活动，她想请个假完全无可厚非。
总之，利用身体不适这个理由和公司博弈之后，陈锦之又争取到了半天的假期。
其实老老实实去医院才是最优解，但苏成意在这时候打来了电话。
说很倒霉遇上了个联谊活动；说大明星帮我出出主意；说圣诞节你有什么安排吗。
陈锦之回答说没关系，你唱歌很好听；《苏州河》很适合你；圣诞节.
当然不能说自己生病了。
只有最后这个问题，陈锦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挂断电话之后，她回到床头，看着柜子上细心摆好的明信片。
正面遇见东北神兽的那片白桦林，翻过来之后是一句话。
“Love is a smoke made with the fume of signs;Being purged，a fire sparkling in lovers' eyes.”
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恋人的眼中有它净化了的火星。
非常潦草的字迹，显然是偷偷摸摸非常紧张的情况下写的。
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台词，苏成意一直惦记着那位圣诞老人随口说的那句Love story，于是提笔匆匆写下了这句话。
其实大可不必偷偷摸摸，很明显的。
想在她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难度太高了。
陈锦之拉开抽屉，里面躺着同系列的另外一张明信片，上面的图案是圣诞老人。
她趁着苏成意搞小动作的间隙买的。
圣诞节有什么安排吗？
于是原定的行程表被涂掉了一行，她订下了最近一趟去京城的机票。
陈锦之还是第一次来京大，或许是因为节日的缘故，门口的考勤并不严谨。
她戴了口罩和帽子，看起来完完全全就是女大学生的模样，所以保安连开口盘问的环节都省略了。
苏成意在电话里提到过联谊活动的场地，陈锦之顺着路边的指示牌慢慢走着。
圣诞的氛围在学校这种全是年轻人的地方会更加浓厚，漫天飘雪和闪烁的红绿灯饰让人觉得心情温暖。
身旁经过的人都是学生模样，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真正的大学生活看起来和影视剧里还是有些区别，陈锦之这样想着。
全然忘了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她现在也应该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
不需要走到哪里都戴着帽子和口罩，过着和现在截然不同的生活。
顺利走到场地的时候，视线被一颗硕大的圣诞树挡住。
所有人都去关注现场的活动了，这里已经无人在意，电源都被掐了。
陈锦之看着即将滑落下来的灯饰，有些想笑，用袖子卷住手，轻轻还原了一下。
重新抬起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远处相拥而立的两个人。
那是自己千里迢迢也想见的人。
聚光灯下，热闹的人群将他们簇拥着，美好到像是童话故事的大结局。
她不由得期望着那是一个礼节性的、真正属于朋友之间的拥抱。
可是他们很久都没有分开。
明明是昏暗的角落，陈锦之却觉得自己站在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大桥上，不管向前还是向后，都无所遁形。
阳光滚烫，像是要将她灼伤。
“如果你会的话，那么，是因为友谊长存吗？”
陈锦之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说出这句话的。
此时此刻，她忽然希望自己能够迟钝一点，不要那么轻易看穿面前的人。
看穿他的犹豫和为难，看穿此时此刻的沉默代表着什么，看穿他对于另一个人，真正存在着友谊以上的情感。
最后，她说圣诞快乐，说等你想清楚了再联系我。
上车，离开。
她从后视镜里看着苏成意原地伫立的身影越来越远，压抑的疼痛忽然重新席卷而来，一时间连呼吸都是钝痛的。
司机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后座这位乘客脸色苍白得像窗外飘飞的雪，手腕的血管泛青，清晰可见。
“小姐，要送你去医院吗？”
他看着目的地的机场，犹豫着发问。
“谢谢，不用。”
光听这位乘客的声音的话，一定猜不到她现在是这样虚弱的一个状态。
司机胆小得很，生怕有人在他车上出事儿。
“您确定吗？我看你状态好像不太好。”
“麻烦按原定行程。”
陈锦之咳嗽了一声，克制住心悸所带来的颤抖。
司机叹了口气，只好照办，谁让顾客是上帝呢？
不过他一直很谨慎地观察着后座，因为她现在看上去随时都会原地休克。
真有这种情况的话，自己就立马转向去医院。
胆战心惊了一路，结果无事发生。
陈锦之下车的时候还礼貌地说了感谢，走进机场的步伐迈得从容不迫。
“好像有点儿眼熟啊.”
司机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后知后觉。
虽然戴了口罩，但看眉眼就觉得不像一般人。
方才只顾着关注她的状况了，都没时间想这些。
“是哪个明星吗？啧，不合理，明星谁用得着打我车啊！”
司机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太异想天开了，缓缓倒车离开。
登机的时候，止疼药已经起了作用，胃不再是针扎刀绞一样的疼，而是隐隐的灼烧感。
陈锦之知道这是空腹吃药的副作用，但她现在的确吃不进任何东西。
夜机人少，特别是因为雪天延误的航班，很少有人会固执等到现在。
陈锦之在空姐的带领下来到座位上，挂上“请勿打扰”的告示。
微信有几条未读信息的弹窗。
她知道里面不会有苏成意的，但还是点开看了一眼。
有公司的人发来的“问候”。
“Iris休息的怎么样了？需要工作人员陪同吗？【太阳】【微笑】”
“明天早上的舞蹈版MV拍摄很重要，七点左右妆造师就到了。”
“刚好拍完MV你还有一个单独的杂志拍摄，造型用不用重做到时候咱们看看效果再商量哈～【玫瑰花】【爱心】”
“下午的电台采访就视你的身体情况而定，好好休息。【拥抱】”
表面上是问候，实际上是在旁敲侧击地说：这么多活儿等着你，再翘班就不礼貌了哈。
陈锦之面无表情地回复过去一个“Iris收到”。
除此之外还有全恩妍发来的一大堆碎碎念。
“欧尼，我和小水点了炸鸡外卖。”
“好想你，真的不能现在来找你吗？【可怜】【流泪】”
“今晚直播，粉丝们都在问你。我说你在休息。”
“圣诞快乐！全世界最好的锦之欧尼。”
最后一条信息是卡在零点发的，陈锦之原本想现在回复，但想了想，还是假装睡了比较好。
全恩妍提到直播粉丝提问的事情，倒是让她有点在意。
一开始会有退出直播活动的想法，其实是不想让第十一名成员也就是南韵落单。
之后是因为身体的确不舒服，而且，还是个特殊的节日。
点到为止，不想再滋生出什么不好的情绪，陈锦之及时止住了思绪。
但这对于粉丝来说是个坏消息。
公司提前很多天就宣传了圣诞直播的活动，不知情的粉丝们今晚可能白等了很久。
想到此处，陈锦之打开微博，点进自己的粉丝超话。
原本以为会是一堆抱怨空等一场的负能量，然而大家的关注点显然不在于此。
而在于全恩妍直播时回答的那一句：
“恩妍为什么Iris没有直播？
啊，锦之欧尼生病了，在休息呢。
不然今天就是我跟欧尼直播了，欧尼！呜呜呜呜.”
虽说没有真的哭，但也是扁着嘴，很认真的样子。
眼见弹幕都快被她这回答吓死了，工作人员赶紧上前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解释道：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大家千万不要过度担心！”
但超话的粉丝还是因此非常紧张，把狗公司翻来覆去骂了不知道多少条。
“狗公司你死不死，看看你安排的破行程，是想累死她吗？”
“明天我女要是状态不好还要被迫营业，我连夜炸了101公司，没什么好说的。”
“上面的带我一个，谢谢。”
“锦之圣诞快乐，请快快好起来吧。”
陈锦之轻轻叹了口气，关上手机。
是的，不论如何，明天在镜头前她都必须得保证最好的状态。
情绪都留给这趟航班吧。
广播开始提示手机开启飞行模式了，微信已经不再有新的消息。
陈锦之等了半晌，最后关掉了网络。
也是，那是个真正的死脑筋。
自己说了要等他想清楚了再联系，他就绝对不会现在发信息过来。
真不知道是优点还是缺点。
陈锦之戴上耳机，窗外的夜景澄净而安宁。
难怪。
Silent Night，平安夜。
耳机里播放的歌曲是《泪桥》。
“无心过问你的心里我的吻，
厌倦我的亏欠，代替你所爱的人。
这个时候，我心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顿时，我的视线失去了色彩。
知道你也一样不善于表白，
想象你的相爱，编织的谎言懈怠。
甜美镜头，竟也落花一样飘落下来.”
这首歌的作者说，人和人之间都有一座桥，它是用眼泪做成的。爱的升华就是眼泪。
可是用眼泪做成的桥终究是不牢固的。
就像现在，陈锦之甚至无法确定这座桥是还存在的，抑或是已经坍塌了。
但她还是需要向前走，至少在等到答案之前，等到他想清楚了之后。
陈锦之闭上眼睛，只要是和苏成意有关的一切，她从来都不会摇摆，不会后退。
如果他也是，那么，明月可鉴，情深亦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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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