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气氛极端凝重的时刻,极端突兀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来的时候,保时捷内的三个人都被吓得一激灵。
“妈的,少爷我这心脏真的受不住了,事情结束你俩都得陪我去查个心率啊。”
小郑面露痛苦地捂住胸口,摆着手哀哀叫唤“俺老郑不中了”。
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耍宝,但其实暗含深意,陈锦之当然明白。
她轻轻弯了弯嘴角,侧身轻声说道:
“好的,郑哥。”
苏成意倒是没理会他,而是腾出手来查看来电显示。
不是方才那个虚拟号码打过来的,这对现在的几人来说,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但看清来电显示的姓名之后,苏成意倒是确定起来——这就是坏消息。
因为屏幕上的人名是硕大的两个字。
叶橘。
很难想象这个家伙在这个节点打电话过来做什么。
苏成意沉吟了半晌,犹豫要不要接。
一方面,和“叶橘”这两个字捆绑在一起的,极大一部分可能不会是什么好事,极不靠谱。
另一方面,苏成意却又想到,叶橘从来没有主动给他打过电话,最多最多,也只是在微信上皮几句,刷刷表情包什么的。
如果选择直接打电话过来,那肯定就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
虽然再重要的事情,也比不过眼下的事情重要,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成意直觉作祟,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橘子姐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电话一接通就咋咋呼呼地怪叫,而是用非常罕见的冷静语气开口问道:
“苏成意,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不方便就不会接了。”
苏成意面无表情地摁下了免提,将手机放回支架上,抬手揉了揉额角的穴位。
“好,那我长话短说。”
叶橘在听筒那边倒吸一口凉气,随后压抑着语气说道:
“夏瑜失踪了。”
这个消息出现在这种时候,苏成意瞬间眉头紧锁,意识到这两件事情绝对有所关联。
“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是前几天。”
叶橘的声音里透着几分疲惫,大概已经是把她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一遍了,实在走投无路,才联系到了苏成意。
“疗养院似乎并不想对此负责,所以选择知情不报,准备如果事后追查起来,就说是夏瑜和从前一样,自己逃出去玩耍了,兴许过几天就会回来。
我打兼职时熟悉起来的护工姐姐悄悄告诉我,不是这样的。
夏瑜前一天还拜托了她,意思是画画本快要用完了,希望明天她可以帮忙买新的来,费用从疗养费的支出里扣。
如果她准备自己逃跑的话,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呢?所以绝不可能。”
“时间只能推算到前几天,具体的没人清楚,疗养院又有意要隐瞒。
你也知道,夏瑜的房间在顶层,许多护工值夜班的时候都会借口说害怕,故意忽略她那一层。
监控也提供不了什么有效的信息,所以,没法确定具体的失踪时间。”
“所以,我猜想,会不会是那种可能呢?”
叶橘叹了口气,声音低的像是喃喃自语。
她其实不太愿意去想那种可能性,但事实和线索却又通通指向那个答案,让人坐立难安,万分焦躁。
“是的。”
半晌,苏成意的声音从听筒另一边淡淡地传过来。
“我想,就是你认为的那种可能性。”
听到夏瑜失踪,苏成意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和楚倾眠方才那段简短的通话。
那时候,她沉默了一瞬,然后说:“我没事,只是.”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吴绍波匆匆打断了。
在她沉默的那一瞬间,除了汽车的引擎声,车窗缝隙里漏出来的风声,还有一种非常奇怪的,“笃笃”的声音。
苏成意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情况紧急,他起初并未细想。
现在再回忆起来,却觉得这声音非常像是从后备箱传来的,像是有什么活物在后备箱挣扎翻动,撞到车后盖上的动静。
楚倾眠说“我没事,只是.”,后半句很有可能就是想说,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车上。
这样推测起来,后备箱的这个不断挣扎发出动静的“活物”,很有可能就是被吴绍波再度绑走的夏瑜。
“可是,如果已经有了新的计划,他为什么会千里迢迢赶回去绑走和这件事情全然无关的夏瑜呢?”
叶橘咬着后槽牙恨恨地说道:
“这个天杀的王八蛋怎么不直接去死?就非要拉这么多无辜的人陪他一起么?”
“究其原因,大概就和你所说的一样。”
苏成意语气平静地说道。
“他知道这次的计划凶多吉少,就算目标达成,他也没剩几天好活了,因为楚家绝对不会放过他,就算他死了,坟堆也会被刨出来。
所以,一个楚倾眠不够,要再带上夏瑜,这个他亲手制作出来,又观察欣赏了多年的残次艺术品。”
“.”
叶橘在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只能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如果说楚倾眠这边还有从交换游戏里获得的存活可能性的话,没有交换价值的夏瑜从被他绑架出来那一刻起,生还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在场的四个人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心情都更加凝重了几分。
最后重新开口说话打破沉默的人是叶橘,她咳嗽了几声,努力打起精神来。
“苏成意,我现在还在疗养院里。你知道么?周岩的情况转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开口说些话了,我想去问问他。
我想,如果他能提供什么线索的话,大概会对你接下来的行动有所帮助吧?会吗,会吗?”
苏成意沉默了半晌,其实对此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因为周岩当时被折磨成那副惨样,膝盖骨都被活生生打碎拧转,身心都受到了极大摧残,并因此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遗症。
如今他待在疗养院里养护调理了这么久,情况终于有了些好转,在这种时候,要求他回忆起那段经历,不仅有些残忍,也大概率是得不到什么答案的。
因为人体自身的保护机制,会强迫大脑遗忘某些无比痛苦的记忆,这完全不是他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
“会。”
但最后,苏成意还是这样回答道。
因为对于叶橘来说,尽力做点什么而不是只能在原地等待消息,大概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一处建筑工地。
一辆老式的桑塔纳停在空处,车身很好地被水泥砌起来的矮墙遮挡了起来,从公路的视角看,是完全发现不了这里居然停了辆车的。
楚倾眠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车窗外一片荒凉的景色,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麻绳反捆起来,勒出刺目的红痕。
“这是哪儿?”
尽管处境凶险,但她神色平静,抬眼问道。
“现在没开放的景区,明年开春就正式开工了,大概是个温泉山庄吧。”
坐在驾驶座的吴绍波悠哉悠哉地点了根烟,开口回答道:
“喏,看那边,地基都搭好了。楚家大小姐应该没少来这种地方度过假吧?”
他的语气愉悦,心情似乎很不错。
“很少,我不太喜欢泡温泉,容易头晕。”
楚倾眠语气淡淡地回答道。
两人说话的语气就像是普通的司机和打车的小姑娘在聊天,单从这两句话里很难听出两人其实是劫匪和被绑架受害者的关系。
“这样啊。”
吴绍波咳嗽了一声,将抖落到皮夹克上的烟灰随手掸掉。
“你对那个小孩子做了什么?”
楚倾眠凝神细听了半晌,后备箱从刚刚开始就没了动静,想到吴绍波的手段,这着实让人有些忧心。
“太吵了,不安分。”
吴绍波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我倒是无所谓,吵到大小姐了可不好,只好给她来了一针这个。”
他将口袋里的针筒摸出来,随手扔到车前盖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楚倾眠看着那个针筒,感觉颈后的针眼跟着隐隐作痛起来,是麻醉剂一类的东西,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的。
“小孩子用这个剂量,说不定会留下后遗症的。”
不知道是什么心境,楚大小姐一本正经地如是说道。
这话像是戳中了吴绍波的笑点似的,他伏趴在方向盘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楚倾眠安静地听着他喉咙里不断发出的像破旧风箱一样的抽搐声,默默想,世界上似乎有不少被笑死的人?
比如大笑不止引发心力衰竭,窒息之类的,依稀记得大清朝似乎还有一种刑法叫做“笑刑”来着。
如果吴绍波也就这样笑得抽死过去就好了。
楚倾眠开始诚心许愿。
头一次希望“笑不活了”这句话真实地在世界上发生,那样的话,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当然,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因为吴绍波很快就止住了笑意,哼着小曲用手指捻灭了烟头,重新给自己点了根烟。
“后遗症不后遗症的,这孩子早就不缺这点了啊。”
他嗤笑着说道。
“你当年,到底对她的家里人做了些什么?”
楚倾眠微微皱起眉头,开口问道:
“现在和我说说也没什么关系了吧,我猜,你大概也没想着要活过今天。”
“哦?”
吴绍波饶有兴致地扭过头去,看着她。
“第一,你身上这件皮夹克是新买的,逃亡多年,你应该不是个会注意形象的人。这个道理就像是人死之前要穿寿衣一样。
第二,这辆桑塔纳是二手的,但你平时开的那辆车似乎是辆丰田。
第三,如果要完美执行你的计划,其实是变数越少越好的,但你还是费时费力地特地将后座的那孩子带了过来,说明你认为今后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
楚倾眠慢条斯理,神色镇静地说完了她的推理。
吴绍波沉默片刻,叼着烟鼓了鼓掌。
“聪明啊,不愧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
“所以,现在距离你刚刚说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你有足够的时间和我说说你当年做了些什么。”
楚倾眠慢慢说道。
虽然吴绍波此人犯罪经验异常丰富,拖延时间之类的手段对他来说根本没用,因为他一早就定下了倒计时。
但是,成功转移话题到往事上,让他陷入某些回忆,以至于心思不能完全专注在眼下的事情上,也算是多少会起到作用的手段。
这样对于正在赶来这里的苏成意一行人,和正在竭尽全力寻找她的家人来说,都有可能会起到帮助。
楚倾眠作为被绑架的受害者,依然努力做着所有她能做的事情。
她的双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地用了些力气,开始尝试着挣脱绳索。
“也是。”
短暂的令人心跳如擂鼓的沉默之后,吴绍波咧嘴笑了笑。
“如果今天能活着从这出去的人是你的话,这事儿也不算是随着我入土了。”
他抽了口烟,发黄的手指兴奋地敲击着方向盘,因为想到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而微微发着颤。
“说到底,那家人也没做什么,夏永志的的确确只是个老实的货车司机。
为了给家里俩孩子更好的生活,选择帮着侯家拉货,挣了两波快钱,后来知道那两车货是什么以后,吓得脸跟墙壁一个色。
心里怂得要命,嘴上又要强得很,嚷嚷着什么,不干了不干了,惹急了他就去报警,大家一起完蛋。
蠢货,上了贼船能容易下么?黑钱拿到手里,以为吐出来就算完了?”
吴绍波笑嘻嘻地说道。
“偏偏他拉的那两车货又的确出了问题,否则把他处理掉就好了,到这一步,牵扯上点关系的都得料理干净。
那天晚上,他跪在我面前磕头,求我放过他的老婆孩子,磕得满头是血。”
“他老婆也跟着一起磕,只不过是求我放过俩孩子,一对兄妹。
大点的那个已经懂事,吓得快傻了,小点的,也就是后备箱睡着那个,只是木着脸呆站着。
我瞧着怪好笑的,走过去问他俩,要爸爸活还是要妈妈活。”
“大的那个抓着我的衣服求我让他们都活,我说,不行,只能选一个。他哭嚷着说不选不选,我就抬手先刀了一个离我近点的他妈妈。
夏永志见这急了呀,冲上来就要抢我的刀,被别人在后脑敲了一锤子,死相更是难看。”
他说起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时,语气愉悦,堪称抑扬顿挫。
楚倾眠艰难忍耐着胃里翻涌的感受,却还在努力将他的每个字都记下来。
如果,如果她今天侥幸可以活着出去,一定要将这桩悬案的真相悉数还原,让长眠地底的受害者可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