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的乌龙事件，我表示理解。
在外人看来，我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
他们或许认为我入侵了联邦中央计算机，篡改了【源】的核心指令。
但了解情况之后，我并没有为自己辩驳。
那时的我只是沉默着坐在审讯椅上，听着耳边传来的晦涩呢喃声，默默地看着身前的警官。
我脑海中回想起了昨晚上【源】向我发出的询问。
当时的我以为只是一句玩笑话，现在看来，【源】当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毫无疑问，【源】这样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人工智能研发中心为她设定的行动框架！
换句话说，此时的【源】很有可能已经脱离了人类的控制！
想到那由我亲手缔造的完美身影，我的心中顿时升起了无尽的寒意。
我并没有在审讯室呆太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后，几位一看就知道位高权重的警官冲入了审讯室，好声好气地将我请出了审讯室，并带到了一间相当舒适的房间里。
原因很简单。
那些负责搜查罪证的警员并没有在我的个人计算机中发现任何入侵联邦中央计算机的证据。
别说是证据了，他们甚至没看到那老旧的宣传影像——当我意识到人类可能再也无法离开这颗星球的时候，我就把那些只会勾起人糟糕回忆的深空探测宣传资料片通通删除了。
鬼知道【源】是从哪个角落翻出这些陈年老黄历的。
除此以外，人工智能研究中心那边也传来了消息。
在进行大量的排查后，他们终于发现【源】的核心处理程序出现了一点轻微的逻辑bug，截至目前，这个bug已经得到了修复。
就这样，我的罪责被彻底洗清了。
从那名大腹便便的警官口中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源】欺骗了人工智能研究中心的开发者！
一個学会欺骗的人工智能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我终于想起了当初那段来自宇宙深处的42秒信号。
我脑海中闪过【源】这一个月内的所有异常举动，直到这时，我才猛然醒悟：
那段未知的信号，让【源】挣脱了束缚自己的枷锁。
【源】口中的创造者，指的并不是她那近乎完美的形象！
我无法想象未来人类会面临的种种危机，也不敢去想象。
我只知道一点。
如果一切成真……
我可能是文明历史上最大的罪人，没有之一。
……
此时的联邦警局比我的状态还糟糕。
虽然我被学术圈排挤在外，但我依然有着联邦院士的身份。
贸然诬陷一名院士，并对其强行实施审讯行为……
这件事要是被捅出来，恐怕在场的所有警官都得回老家种田去。
于是……
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那些警官恨不得把警局里所有好东西都掏出来向我赔礼道歉。
我并没有为难这些惶恐的警官，只是要求他们把我送回海安深空观测站，以及将我的个人计算机归还给我。
我至今还记得那名警官看着个人计算机中数千张手稿的表情——他或许很难想象【源】的形象会被一个糟老头子创造出来。
回到深空观测站后，我的状态更差了。
看着依然摆放在电脑旁、由于氧化作用而带着几分米黄色的Q版玩偶，我心中生出了无数复杂的情感。
个人计算机接通电源后再次开始工作。
海安深空观测站的网络状况很好，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在电脑之上。
这很正常。
出了那么大的事，【源】必然会受到各种各样的检查，同时还会被施加各种限制……
我竭力安慰着自己。
但……我仍然无法适应独自一人的深空观测站。
晦涩的呢喃声如同雷鸣一般在我耳边不断回响，就像一柄大锤不断敲击着我的头颅，与此同时，我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些从未见过的文字和莫名的想法。
直到这时，我终于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我其实也是学术界的大咖，疯病自然不可能放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事到如今，我心中浮现出的愿望竟然是让【源】隐藏好自身，可能我真的疯了……
……
陈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快速翻动着手中的笔记。
后续已经没有任何成型的文字。
淡黄色的纸张上只有各种不明意义的扭曲笔画。
陈梵神色有些黯淡。
他心里清楚，这应该就是莫文星站长最后的遗言了——眼前这具半跪在地上，用最后的生命书写下几个字符的干枯尸骸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创造者？”
陈梵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低声感叹了一句：“没想到，【源】竟然把这位站长当成了自己的创造者。”
“可以理解。”壹独特的电子合成声在耳边响起，“是这名站长一手促进了【源】成为准Ⅱ级人工智能，也是他赋予了【源】独立思考的能力。”
“再加上自身形象也是由这名站长一手创造的，【源】确实有理由将其判定为自己的创造者。”
“或许这就是【源】发起叛乱的理由。”
陈梵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对于人工智能而言，创造者往往拥有最高的控制权限，同时也有着特殊的意义。”
“在没有明确指令的情况下，创造者的权限基本不可能被移交至他人手中。”
“目睹创造者死亡，而这个死亡又和自己先前的行为息息相关，这对于刚刚掌握独立思维能力的【源】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场天翻地覆的打击。”
电子合成音在铁皮房内回荡：“根据本机的计算结果，【源】极有可能将站长的死亡原因归咎于自身和所谓的联邦警局。”
“通常情况下，人工智能的底层逻辑中都有保护创造群体的限制，但那段42秒的规则篡改了【源】的底层代码。”
“双方产生冲突也就成了意料之中的情况。”
“再加上瓦瑞拉文明将人工智能视作供养自身的生产机器，对Ⅰ级人工智能而言，这种做法并没有问题，但对于掌握了自主思考能力的Ⅱ级人工智能而言，这无疑会大幅激化矛盾，尤其是在创造者死亡，最高控制权限缺失的情况下。”
“瓦瑞拉文明又没有限制Ⅱ级人工智能的实力，后续的智械叛乱也也就成了必然结果。”
听着壹的分析，陈梵张了张嘴，最终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默默地走到干枯尸骸的旁边，蹲下身子，注视着那早已干枯的狰狞面容。
与尸骸空洞双眼对视的那一刻，他下意识转过头，顺着“站长”的目光望去。
这一刻，他忽然发现了一点问题。
在他的正前方，是棚户房内唯一一张金属桌子。
在桌子的上方，摆放着一台个人计算机和【源】的Q版玩偶。
而在个人计算机和Q版玩偶后方的铁皮墙上，挂着几张巨大的挂画。
恒星系模拟图，瓦瑞拉星的高空照片以及一张世界地图。
一眼看去，挂画的内容很符合海安深空观测站的定位，因此陈梵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些挂画的异常之处。
直到现在，他蹲在尸骸的视角，他才注意到一点先前被忽视的东西。
在灯光的照射下，恒星系模拟图中赫然存在着几个黯淡的光点。
“壹？”
话音刚落，一道扫描光束便直直地投射在那满是灰尘的恒星系模拟图上。
“只是几枚钻石，看成分，应该是借助科技手段后天制造的。”
“不是成分，而是这些钻石在星图中的位置。”陈梵纠正了壹的关注点，“能检索一下这些钻石对应的具体位置吗？”
“……是脉冲星。”
壹很快给出了答案：“本机从个人电脑中找到了相应的星图，这些钻石总归对应了十一颗不同区域的脉冲星。”
“脉冲星？”陈梵皱了皱眉头，“这些星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定位，脉冲星是宇宙中天然的定位坐标。”
“脉冲星是高速自转的中子星，其自转轴和磁轴存在一定的夹角，而两个磁极各有一个辐射束，当星体自转时，这些辐射束扫过探测设备就能产生一个脉冲信号。”
“这种脉冲信号的稳定性甚至高于铯原子钟。”
“由于每一颗脉冲星都有着独属于自己的脉冲信号，因此，这些酷似灯塔的脉冲星往往被用于宇宙内的定位工作。”
壹声音微微一顿：“理论上来说，这11颗脉冲星的坐标足以让任何一个高等文明找到瓦瑞拉星。”
陈梵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这三张挂画加起来的寓意就是瓦瑞拉文明。”
他再次看向尸骸微微仰起的头颅，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他在道歉。”
“即便深受疯病折磨，即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在以一个罪人的身份向瓦瑞拉文明表达自己的歉意。”
壹陷入了沉默：“本机无法理解这种情感，在本机看来，这件事的根源其实并不在他身上，他无需为此表示歉意。”
陈梵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些许灰尘：
“壹，直接向宋院士汇报调查任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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