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真像是经历了一次新生。
婴儿坠入湖床后,他重新睁开眼睛。
四肢百骸像是生锈的齿轮,随着他的动作嘎吱作响,衣裳则早被汗水浇透。
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肺部仍残留着火烧酸浇般的痛感。
幸好,他还能听见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这证明他还活着。
苏真低头望去。
长在下身的诡异嘴巴已经消失不见,化作一滩脓水,弄脏了事先铺好的毛巾。
再没有声音打断施法,随着苏真念出一道法诀,一簇蓝焰在指尖幽冷绽放,将脓水嘶嘶烧尽。
他的病好了。
“苏真,你怎么样了?”
夏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的声音悦耳动听,带着关切与体贴,苏真仍是吓得一个激灵。
——他的心还被那个噩梦纠缠着,对女人的声音都有了心理阴影。
夏如跪坐在他身旁,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苏真呆了呆,终于大梦初醒般说:
“我,我的病好像是好了。”
夏如以手背触了触他的额头,问:“你的脸色怎么还这么差?”
“我……”
苏真惊魂未定道:“我做了一个梦,我以为那是真的……”
夏如见他嘴唇更加煞白,不免疑惑,问:“你梦到了什么?”
“我……”
记忆钢针般扎入大脑,带他回到了白雾浩荡的湖面之上。
恢弘的法阵在身后开启,风华绝代的女人悬在水晶般半透明的天空下,冷漠的双瞳越过数千载时光,审视着他的每一截骨头。
幻痛山岳般倾倒下来,将他本就疲惫不堪的精神击垮。
苏真双目一黑,再度晕了过去。
他又做了一个梦,很长的梦。
梦里他躺在干涸的湖床上,肉身焦烂失形,与泥泞的大地融为一体。
他身旁还有一块肉,是那女人未能飞升的半截身体。
这半截身体极美。
雪白的裙裳已然滑落,浮露出滑嫩莹洁的象牙色肌肤,充满弹性的腰臀踝胫曲线紧致,美不胜收。
正因为她太过完美,这一幕才显得尤为诡异。
因飞升而破裂的天空已经弥合。
只是苍天似有不喜,连下了几年的雨,雨线像是一根根脐带,连接着地面与天空、凡人与神明。
经年累月的暴雨里,湖床的水面再度抬起,将他与这半截女体淹没。
他意识朦胧地躺在湖底,分不清时间的流逝。
他的身躯开始腐烂、膨胀,怨念如树木庞杂的根系,扎根在湖泊地底,又在整座湖泊中开枝散叶。
很多年里,湖水寸草不生,生灵绝迹,任何试图来此寻找机缘的修道者,都被怨气侵蚀,不得好死。
之后的很多年,再也没人前往这片禁地。
直到某一天。
湖水带来了一个少女。
少女飘过他的头顶,像壁画上的飞天。
她头戴莲冠,衣裳洁白,眉目含笑,臂弯间甚至挎着一个花篮。
少女长长的秀发也弯折盘起,归拢成髻,说不尽的端庄柔美,天生就让人想要亲近。
来这里的修士中,她绝不是最强大的,但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莲冠少女对着他微微欠身,倾倒下竹篮中的花朵,说:“玄家第九代孙女,前来祭奠老祖,妾身自幼听老祖的故事长大,又是惋惜又是崇慕。对了,我叫玄芦,老祖也可以称呼我为……妙莲。”
妙莲……
莲冠少女云一样落到他的身上,与他温柔对视。
他看见了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真像是水做的,它浸在湖中,随时要溶在这幽暗的波纹里。
她轻轻拥抱住了他。
柔情似水的双眸离他越来越近。
视线即将贴在一起时,苏真猝然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正睡在夏如松软的床上,坐起身后,一眼就看到被罩上两只绿色卡通恐龙对着喷火。
苏真呆呆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仿佛它们真的在进行一场惊世骇俗的大战。
一只纤巧的小手伸了过来,在他面前晃了晃。
“在看什么呢?”夏如问。
“左边这头应该能赢,他喷出的火焰要长一点,最重要的是,它提前偏了些身体,应该能躲过对方的攻击。”苏真说。
“偏了些身体?”夏如眉头轻皱,道:“哦,好像是我画歪了。”
“那它们应该势均力敌。”苏真修改了观点。
“你是练武练痴了,还是吃药吃傻了?”夏如敲了敲他的脑袋瓜。
苏真按揉着太阳穴,好一会儿才恢复过精神,他问:“我晕过去了多久了?”
“你是问哪一次?”夏如说:“如果是这一次,那就是三天,如果是第一次,那就是两小时。”
“我第一次昏迷只过去了两个小时?”苏真惊诧。
在苏真的感知里,从胚胎到脱离母体的过程像是一场酷刑,残忍到令他不敢回忆。
第二次昏迷,他作为弃婴沉眠湖底,虽跨越了更漫长的时间尺度,却只像是做了一个梦,梦醒后怅然若失,却没有痛苦。
时间仿佛只是一种纯粹的体验,它被痛苦无限拉长,又在幻梦中短暂如朝露。
“古籍中记载,服用过玄阴大稽的肉片后,人或多或少都出现过幻觉,这是正常现象。”夏如像一个安抚病人的医生。
“他们都见到了什么?”苏真问。
夏如回忆了一会儿,耐心地为他解释道:“这方面的记载不少,但很混乱,有人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耳不能听,目不能视,有人躺在粉色肉房里,听到外面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躺在湖泊中,看到身边有个漂亮的女人在啃食着什么……”
夏如语气稍顿,她似是想从中寻到什么联系,却一无所获,转而道:
“总之,病人经历的梦大都光怪陆离……你呢?你梦到了什么?”
苏真听着她的讲述,再度怔住。
经历了那些可怕的幻觉后,苏真很难理解,为什么这个病有这么高的治愈率,难道前辈们道心都如此坚韧不移?
此刻他才明白,原来他的病情远比其他人重的多。
他们只经历了某一个阶段,唯有他体验了全部过程!
苏真甚至能想象到那些未被治愈的人为什么会发疯——病人万分不幸,误入了那个“堕婴”的时间段,他们在幻觉中被残忍杀死,现实中的精神也随之崩溃,陷入了疯狂。
“原来是这样……”
苏真明白了一切,可他还是不懂,他与玄阴大稽明明接触不多,病情为何会严重到这种地步?
难道是玄阴大稽想告诉他什么?
“原来是哪样?”夏如问。
苏真闭上双眼,平缓心境,他小心翼翼地回忆着那些可怕的画面,梳理思绪,将梦境作为故事转述给夏如:
“几千年前,有个境界极高的女仙想要效仿八王,飞升天庭,可有人不允,这个男人曾是她的徒弟,也是她的丈夫,男人对她爱极深,恨也极深,他修炼魔功,化作胚胎藏于女仙腹中,等到她即将以神阵破空飞升时,婴儿开始生长,试图阻断她的长生之路。”
夏如听着这个故事,心中暗惊:‘将自己变成妻子肚子里的婴儿?这魔功真是闻所未闻。’
她凝神细听。
苏真继续道:“这女仙是非凡之人,她的眼界已去到青天之外,对于男人发疯般的反扑,她毫不畏惧,决意将他堕杀。可女人没有想到,无论她用怎样的手段,都无法将这个婴儿从她肚子里铲除,她的飞升之期就这样被拖了过去……”
“这男人成功了吗?”夏如插了一句。
“也没有!”
苏真回忆道:“怀胎十月后,女仙将他生了出来,她看着婴儿,面露微笑,说,你以为你拦住我了么?天国之门已闭,我一样可以斩空飞升!她斩断脐带,破空而去。这场飞升本该是史无前例的壮举,可她没有想到,这个婴儿突然开口,念了一句咒语!
女仙的脚像是被这句咒语抓住了,身形停滞了半刻,这半刻极其要命,被她斩开的天空重新弥合,将她拦腰斩断,她半个身体飞过了天空,另外半个则坠回大地,与这弃婴一起沉眠在了大湖之中。”
夏如想象着他口述的画面,猜到了什么,问:“这弃婴沉眠的湖泊,就是如今九妙宫的菩萨湖?”
“这座湖就是菩萨湖,而那个弃婴,正是湖底那团难以名状的血肉,也就是大宫主口中的……玄阴大稽。”苏真缓缓说。
夏如沉默良久,问:“这些是你亲眼所见?”
苏真道:“一部分是,另一部分是我从那个女人的话语中推测的。”
“哪一部分是你亲眼所见?”夏如问。
“在幻境里,我就是那个险些被堕掉的婴儿。”苏真无奈地笑道。
夏如红唇微动,她可以想象苏真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心中内疚,柔声宽慰:
“苏真,你受苦了,我也没想到它会凶险至此。”
苏真苦涩道:“谁也想不到。”
“八王飞升……”
夏如琢磨着这个故事,说:“你经历的这个噩梦,应是四千年前的往事了。”
西景国的历史混乱不堪,频繁的战争令史书被大量摧毁,几乎断代,只有老匠所还保留着一些珍贵的典籍。
关于这段四千年前的历史,古籍中已很难找到哪怕只言片语的描述,但……
但活着的人还记得。
菩萨湖的婴儿就是那个“活人”,他以血肉为页凿刻文字,铭记自己的一生。
“四千年前么……”
苏真回忆着这个久远的梦中的一切细节,说:“那个女人的修行方式与我们很不相同,她体内没有绛宫,却可以操控大海般浩瀚的法力,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对了,我还见到了妙莲菩萨!”
“妙莲菩萨?”
对于这位九妙宫的祖师,夏如有所了解。
妙莲是九妙宫历史上最伟大的修士,同样也是一位传说中的飞升者。
陆绮横空出世时,莲冠雪袍,与妙莲菩萨的画像别无二致,不少人就传言她是那位菩萨的转世。
苏真继续回想着梦中的场景,说:“妙莲菩萨自称玄芦,是玄阴大稽的第九代孙女,这话应是真的,因为玄阴大稽果真没有伤害她……妙莲菩萨的飞升或许不是传说,我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我猜到妙莲菩萨做了什么!”
“她做了什么?”夏如问。
“她把那个女仙滞留在湖底的下半身吃光了。”苏真冷声道。
“……”
夏如见过妙莲菩萨的画像。
画像中女菩萨仙姿曼妙、清艳出尘,姣美不可方物。
世人只知她将双足浸于菩萨湖中,观莲入道,却绝不会想到,这个绝世美人竟钻到湖底,用数年时间去生啃半具女仙古尸!
“妙莲菩萨想要飞升,这半具古尸也想回归原本的躯壳,她们倒是一拍即合了!”夏如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这就是妙莲菩萨得以飞升的秘密所在。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真点头。
诸多历史的疑云在他面前拨开,苗母姥姥的推断也被他亲自验证,他虽疲惫不堪,心念却越发豁达,不可抑制地感到了喜悦。
只是,玄阴大稽为何要让他知道这些?
‘宰喜飞升?’
苏真忽然想到女仙的这句话。
宰喜……
苏真暗暗咀嚼着这两个字,心想:‘是巧合么,还是说,谱写惑神咒的那尊邪神“宰喜”,正与这女仙有关?’
他正想着,夏如忽然提出疑问:“这个男人作为她曾经的徒弟与丈夫,实力毋庸置疑,但绝不会比这女仙更强。这位女仙境界冠绝当代,怎么会堕不掉一个婴儿?”
“因为有人在帮他!”
苏真几乎脱口而出:“飞升后的八王在帮他,这些神祇不想让这女仙飞升,他们赐给了这个男人对抗她的神通,防止他被女仙杀死腹中,同时,他们还赐给了他一道咒语。”
“那道咒语竟是来自八王。”夏如一惊。
“除了天上的神祇,谁又能阻断一位即将破空飞升的女仙?”
苏真猜到了真相,叹气道:“玄阴大稽受那女仙背弃,却同时得到了八王的赐福,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湖底苟延残喘几千年,这绝不是人类之躯可以做到的。”
婴儿离开母体,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呼唤母亲,反而是最怨毒的咒语。
他不要这狠心的母亲飞升。
他要她留在人间!
这是他出生时的第一句话,也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几千年,他哪怕化作怨灵寄宿在感染者身上,依旧不断重复这句咒语,打断一切的法术。
对于这位玄阴大稽,苏真感同身受般心生悲凉。
“有道理。”
夏如认可了这样的说法,她揉了揉苏真的脑袋,叹气道:“没想到你经历了这么多,辛苦你了……老师还以为一切会很顺利呢。”
“我不辛苦。”
苏真故作坚强地说着违心之语。
他的身心早已疲惫不堪,但他又恐惧入眠,生怕一闭上眼,又陷入那荒诞离奇的梦境里。
苏真注视着她的双眸,忽然诚恳地说:“夏如老师,谢谢你。”
夏如瞳光微闪。
苏真继续道:“玄阴大稽的怨气实在可怕,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死在九妙宫的合围之下了。”
潜入九妙宫之前,他自以为凭借他的修为与神通,纵然得不到离煞秘要,也可以全身而退,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惹上了这邪婴,险些功亏一篑,命丧九泉。
“你不必这般生分。”
夏如浅浅一笑,倒了杯水递给他,接着坐回办公椅样式的木椅里,慢条斯理地交叠双腿。
她容颜清稚纯美,眼神中却始终带着长辈一样的审视意味,确认苏真平安无事后,她彻底安心,足尖支地左右摇晃着椅子,道:
“苏真,你没事就好,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也很惊喜,我不善表达,总之……能见到你我很开心。”
苏真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过去的两年,他穿梭在危机四伏的丛林中,不敢张扬声色,这个腥风血雨的世界没有知己,只有厮杀不止的猩红爪牙,他隐藏在冰冷的面具后面,像武侠小说里无情的杀手。如此年复一年。
童双露恐怕永远也不会相信,这个劫持了她许久的男人,非但不是她的前辈,年龄上还该喊她姐姐。
这位魔教小姐当然是个有趣的姑娘,却无法令他完全信任,直到见到夏如,苏真才真正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哪怕危机还未解除,哪怕诅咒还在纠缠,他至少有个可以推心置腹的同伴。
他们本就是很好的搭档。
“我也很开心,蛊身童子的咒毒或许是老君的赐福,指引我来这里找你。”苏真说。
“你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夏如单手支颐,嘴角微微勾起,“你姐姐以前还说你木讷,原来她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我姐还说我什么了?”苏真好奇地问。
“也没别的了,她觉得自己可聪明了,所以看谁都觉得傻。”夏如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当然,我除外。”
苏真忍不住笑了。
她抿了口夏如倒来的热水,温热感从喉咙蔓延至全身。
他有种回到家的感觉。
夏如正端详着他,用一种老师固有的语气点评道:“你的天赋比我想象中还要高,我看得出来,你距离一流高手只有一步之遥,已有开宗立派的资格。这种速度,若是传出去,恐怕会震惊整个西景国。”
苏真没有一点骄傲,他说:“千百年来,比我天赋更高,修行更不要命的人数不胜数,但他们中的很多苦修百年也未必能成为一个二流高手。我能练到这个境界,与天赋或努力关系不大。这些年,帮我的人太多,她们教我刀术,锻我魂魄,赠我传承……再加上我有妖主当干娘,鹿斋缘当姐姐,我想不成为所谓的‘天才’都难。”
“你也不必自谦……嗯,听你这么说,你的异性缘倒是很好。”夏如一脸认真地说:“从小姑娘到老太婆到老妖怪,每一个都你和瓜葛颇深。”
“额……”苏真难得有些局促,“是么。”
夏如添油加醋似地问:“你现在有几个老婆了?”
苏真大惊失色:“啊?”
杯中的水晃到床上,溅出一片湿痕。
他吃惊地看着夏如,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夏如面色自若,淡淡道:“一般来说,修炼到你这境界,怎么也有三五个老婆了吧?”
苏真咋舌:“夏老师,你怎么会这样想?”
夏如微笑道:“以前给学生上课时,我没收过几本玄幻小说,无聊的时候翻了翻……一般来说,修炼到你这个境界,怎么也是小说的中期了,你闯荡西景国这么久,就没撞见过正道仙子,魔道小姐,美艳妖后之类的桃花运?”
“学生无能,让老师您失望了,这两年我光顾着修炼了。”苏真道。
“上高中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努力?”夏如问。
“我……”
苏真一时语塞,悻悻然道:“也许我并不是小说的男主角吧。”
夏如唇角逸出一丝笑意,道:“老师倒是觉得,如果这真的是一部小说,那男主角非你莫属了。”
苏真只好回应:“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也对。”夏如红唇微微勾起,又问:“那你的女主角呢?她去哪儿了?”
“女主角在读大学吧。”苏真说。
“你想她吗?算起来,你们已经异地三年了。”夏如说。
“异地?”
苏真愣住,一时判断不出这到底算不算“异地”,他说:“当然想。”
夏如又问:“那你希望邵晓晓来这个世界找你吗?”
这个问题苏真想过很多遍,可当它从夏如口中问出来时,苏真发现,他依然没能想好答案。
他当然希望见到邵晓晓,可又不希望她身陷险地,像她这样什么也不懂的清纯女大学生,在西景国恐怕连一天都活不过去吧。
可他又该怎么回到南塘呢?
苏真没有答案。
他能做的只有不停修行。
他想要成为新的先天织姥元君,以原初裁缝的无上神通,缝合姐姐飞升时斩出的缺口,再将洪水下的幽灵故乡缝合回真实世界中去。
这个疯狂想法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
他也一点没有实现这个想法的把握。
“我只是随口一问,想不出来就不要回答啦。”夏如不忍见他为难,轻声安慰。
苏真紧抿的唇突然松开,道:“我不希望!”
夏如秀眉微蹙,问:“为什么?你应该很想见到她才对。”
苏真认真地说:“我很想她,每次看到其他修士入对出双时,我总是会想,如果晓晓在我身边就好了,这样的念头时常出现,我经常会想,她现在哪里,在做什么,有没有也在想我。
这两年我杀了很多人,杀到烦躁时,甚至会有‘即便错杀了好人也无所谓’这样的念头。夏老师,你懂那种感觉吗,就像一个孤独的人在起雾的大海上迷失,恐惧不安之际,发现灯塔在远处闪烁着光亮。晓晓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所以,她安心地等待就好了,总有一天,我会回去找她的。”
夏如静静听着,若有所思,道:“你作为一艘迷失海上的船,难道不想让灯塔主动来找你吗?”
苏真微微错愕,道:“灯塔怎么会动?”
“灯塔不会,但邵晓晓会。”夏如说。
“那灯塔和船不就一起在海上迷失了吗?”苏真又说。
“这样不也很浪漫吗?”
夏如思绪微微飘远,轻声道:“何况,你怎么知道你就是船呢?也许在邵晓晓心里,你才是她的灯塔,她也没你想的那样身娇体弱,说不定哪一天,她就撕开风暴巨浪,在某个阳光充足的午后停靠在你身边了呢。”
苏真怔怔失神。
夏如分明是精心编织了一个童话故事,他却无法辩驳,他仿佛真的见到了故事中的那个午后,心也被几束暖光照亮。
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明白:他内心深处也在期待这样的故事会发生。
“夏老师,谢谢你。”苏真忍不住再度道谢,“你真好,如果你还在教书,我肯定要送你一面锦旗。”
“锦旗就不必了……”
夏如笑了笑,忽然又露出惊色,道:“你的脖子上怎么还有张嘴巴?”
苏真同样吃了一惊,手摸向脖子,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再看向夏如时,她嘴唇正挑起了一个狡黠的弧度。
“骗你的。”
夏如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腰肢,轻盈地跃下偏高的办公椅,她从置物架上抽出了一本大大的书册,单手递给苏真:“锦旗就不必了,如果你真想报答我,可以先看看这个。”
“这个?”
苏真一脸茫然地接过书册时,夏如已推门离去,她转过头说:“你好好休息,我去泡个澡,没有急事就不要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