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
顾晨手里头端着皇后娘娘,叫人送的羊肉汤,眼睛看着外头今年的初雪,他思绪翻滚。
他也不知道,此次远在新繁的宝船有没有牵扯进去。
为了避嫌,四川道不归他管,他也不好去问范从文。
“在想什么?”
“你要是再不喝,这汤都该冷了。”
这时候,范从文走上前来,拿过他手里的汤碗,笑盈盈地道。
“你不喝,给我喝得了。”
皇后娘娘的手艺,那可是一绝,平日里都尝不到呢。
“你喝吧。”
顾晨也懒得和他抢,他媳妇熬的羊肉汤也很好喝。
不缺这一碗。
“光曦,你别担心了,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范从文喝完碗里的汤后,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
“我刚替你看了,新繁县的税收和往年差不多,就算四川道的税收有问题,那也和宝船没关系。”
说起来,他和陈宝船,也有半年的同僚时光。
对于他有没有犯事儿,他还是怪关切的。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顾晨的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
“四川道的事归你管,你和我说这些不合规矩。”
“以后别说了。”
说罢,他抬脚就走,只不过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
“我不爱喝羊肉汤,我下午那一碗,也给你喝吧。”
宫里送吃食,都是送两顿,半上午和半下午。
冬天肚子饿得快,马皇后经常做了吃食让小黄门送前头来,所以他们都摸出规律了。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范从文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笑道:“光曦这人,倒是挺傲娇。”
今年这雪下得大,顾晨下班回家在宫门和郭桓遇见。
好家伙,那眼神差点杀死他。
顾晨却表现得早上那顿吵,压根就不存在似的。
朝着郭桓,露出两排大牙,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
“哼!”
郭桓气得拂袖入了他家马车,然后立刻让车夫赶紧走。
“老爷,您又得罪一位大官儿?”
顾安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自家老爷今日战绩颇丰。
“嗯,差不多吧。”
苏婉盈在车箱里头,垫上了不少羊毛褥子倒是暖和。
顾晨便把手里的汤婆子,塞进了顾安的怀里。
“抱着吧,冻坏了,以后怎么挣钱养珍珠啊?”
说罢,他便进了轿子。
顾安抱着汤婆子,在雪里傻傻地站了好一会儿。
他这会儿,不仅仅是手暖了,这心里头也暖了。
因为下雪路滑,顾晨的通勤时间都比以往多了一半,到家后,却看见家里停了马车。
“谁来了?”
投石见他回来,连忙上前和顾安一起为他拍掉身上的雪,然后递上早准备好的新汤婆子。
“老爷,是大老爷和大太太,还有大爷来了。”
这个大爷,说的就是顾灏。
“哥哥嫂嫂来了?”
顾晨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喜意,立刻往厅堂里走。
“告诉厨房,晚上吃羊肉锅子,再烤一只肥鹅来。”
“再去地窖,把上几个月,太子殿下赐的御酒拿来。”
他早叫哥嫂,带侄子来应天定居,可他们总怕给自己添麻烦,不管说什么都不肯过来。
这次来了,就别想走了。
“欸。”投石立刻笑道:“夫人早就已经安排好了,麻酱也还是买的城东麻酱铺子那家。”
“鹅也是用荔枝木烤的,顺便还烤了一只鸭呢。”
主子们吃不完的,他们做下人的可就有口福了。
媳妇懂他啊!
顾晨脚步匆匆进了内院,老远就听到厅上笑语晏晏。
那洪亮又稚嫩的笑声,不是自家皮小子又是谁?
刚进内厅就见一位,十八九岁的帅气大小伙子。
此时正抱着修哥儿挠痒痒,小家伙笑得满脸通红,一边滚,一边说自己知错、认输了。
“你们兄弟,素日也没有见过,没想到竟如此不认生。”
见他回来,大家都站了起来,苏婉盈为他解了绯色披风。
顾淮便迫不及待地,扑上前就给了他一个熊抱。
“二弟,大哥想你啊!”
爹娘走的早,他们兄弟相依为命,如今却不怎么见了。
“胡说,大哥若是想我,怎么不肯来应天住?”
“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住得近些才是。”
顾晨眼底含泪,又给嫂子严氏鞠了一礼。
“嫂嫂一路辛苦了。”
哥嫂身上穿得还是粗布麻衣,可见自己送回去的钱他们都没花。
“坐车辛苦啥?”
“原本,是不该来叨扰小叔的。”
严氏摆了摆手,有些苦笑着指了指灏哥儿。
“我们这次来应天府,一来,是看看你和弟妹,咱们一家人,也许久没有一块儿过年了。”
“二呢,是这孩子不成器,乡试的时候落了榜。”
说到这里,她艰难地搓搓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
“家里的先生说,他的资质,就算是中了举也不好中进士,中了进士,当官也是勉强。”
“让他在家当个启蒙先生也好,可这孩子死活不肯,非想要和二叔你一样科考做官,我们这才想着……”
原本找苏县丞说说,能进白鹿洞书院也行的。
只是,他们不好意思!
亲兄弟都不好开口的事情,怎么好意思问妯娌娘家开口?
本来,他们就帮不了二叔什么,怎么好张嘴呢?
“我知道嫂嫂的意思了。”顾晨拍了拍侄子的肩,笑道:“灏哥儿读书的事,交给我就可以了。”
“来,坐坐坐,都别站着了。”
顾晨其实心里有些酸涩,哥嫂含辛茹苦把原主养了那么大,给他读书,为此耽误自家孩子开蒙。
自己是光宗耀祖了,可他们二人为儿子求学还要小心翼翼。
不该,不该,实在是不该。
顾晨看向有些丧气的大侄子,好声好气地安慰道。
“灏哥儿,你也别难过,不中的又不是你一个人。”
“你看看外头那些,四五十才中举人也不在少数是不是……不是,跟你说话你哭什么啊?”
“哎哟,你说你这孩子……”
顾晨还没安慰两句,这孩子眼泪就跟断线似得哭出了声。
“二……二叔,四五十才中举,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才能穿上绯色的官服,死的时候么?”
那还有什么意思?
顾晨:“……”
死了也不一定能穿上啊!
“好了,好了。”
“二叔我就是跟你打个比方而已嘛,可能你三年后就中了举、四年后就中了进士呢是不是?”
“男子汉大丈夫,别哭了,哭什么嘛?”
虽然落榜确实是很难受,原主曾经就见过因为落榜,而哭到晕厥的那些四五十的大爷。
可这都是命啊,命里无时莫强求。
“二叔,我这心里苦啊。”顾灏哭得那叫一个委屈,哭诉道:“寒冬腊月,烈日酷暑,我日日苦读,不敢懈怠,怎么就能落榜了呢?”
落榜前,先生说他前途无量。
落榜后,就说他天赋不行,你叫他如何肯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