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
后院的练武场里,穿着男装且满身沙土的陆念锦刚打要一套拳法,闻言便从沙堆里头走了出来。
“什么?爹,你想让我嫁给解纶?不嫁中不中?”
“我还是想试试顾大人的侄子,他比那个解纶长得更不瓤嘞,顾大人如今虽然位极人臣。”
“可我又不想给他当儿媳妇,侄儿媳妇还不成吗?”
她虽然不是什么绝色,可也有一张看着就有福气的圆脸,还有着双朗若星辰的大眼睛。
活泼灵动,英姿飒爽,就是脸上的尘土有些煞风。
“实在不行,我去找娘娘去?”
她名字还是皇后娘娘取的呢,她原先的名字叫陆大丫,娘娘说此名不够美,所以赐了个名儿。
这些年,皇后娘娘每次见到自己,还总会关心几句的,所以她自觉在娘娘哪儿有一点点脸面。
她一个姑娘家开口,娘娘总不好太让自己没脸吧?
主要是那解家人又不会做人,她要是真的嫁过去光教夫都得多累?
不像顾家那么会讨人喜欢,嫁过去就只管享清福嘞。
“姑娘啊,可不敢再挑下去。”闻言,陆廷立刻着急道:“那顾家的门第,咱们家可能攀不上。”
“顾大人掌管着天下官员任免,他们怎么可能看得上咱们家,倒是这解家是一个机会。”
“爹都帮你看过了,他们一家子都是书呆子好拿捏,就他那个娘好些,可也是个清高的才女。”
“闺女你要是嫁过去,绝对把他们家拿捏得死死的。”
“他那个儿子也小,你从小带着那还不就跟亲儿子一样,都不用你费劲,就有儿子了多省事啊?”
是。
他们武将确实是没啥学问,可没学问不代表没有心计,读了那么多兵法难不成还拿捏不了几个书呆子?
虽然他这个当爹的不想承认,可自家闺女的年纪确实大了,再往后就更不好说人家了。
那时候年龄相仿的都有老婆了,想遇到这种死老婆的人家,确实不怎么容易,还是抓住最好。
“怎么不能挑下去?”这时候陆夫人闻风赶来,伸手就拎住了丈夫的耳朵:“陆三五你个狗篮子,有你这么当爹的,生怕你姑娘嫁不出去是吧?”
陆三五是陆廷原来的名字,等老朱学了点儿文化以后,就爱上了为自己手下取名的活儿。
而陆廷这个名字,就是老朱的即兴之作。
“解家那么说你闺女,你还想把闺女送上门给他家?”
“夫人,疼疼疼。”陆廷连忙挣开自己的媳妇,委屈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咱们丫头着想么?”
皇后娘娘也是,当初给自己介绍媳妇本来是好意,可怎么能给自己找个辽东的媳妇儿呢?
这么彪悍的性子,全中原都找不到第二个了。
陆氏吼完丈夫,扭头就对陆念锦绽放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别听你爹搁那瞎说,那书上不都说了么?
“有心者,事必成,咱们不着那急,等解家上门提亲,娘就拿大棒子替你把他们赶出去。”
“这般咱们面子也还在,若顾家那小子当真不成,那就再看别家,天下又不止解顾两家有儿郎。”
那一身酸臭味儿,想和她成亲家她还嫌臭呢。
陆念锦虽然也有些感动,可还是不忘提醒道。
“娘,是有志者,事竟成也,平时叫您多读书,您非要去跟人打马吊,您说给人听多了能不误会吗?”
“还有爹也是,女儿不是说了,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三叔问您借钱,您就该让他写借据。”
“您倒是让他写了,却没有核对好拮据上的数,借您一百贯钱只写五十贯,一直这般可怎么得了?”
关于她不识字的流言蜚语,与家中这对爹娘绝对脱不了干系,而且这对爹娘还只知享乐。
家中一切事务都不管不问,全都扔给自己去打理。
以后可怎么得了?
还好如今武校已经要开了,她爹也能进去熏陶熏陶,有了墨水,以后在这些小事上也不至于被蒙骗。
“害,你三叔是不地道。”陆廷立刻同闺女解释道:“可他有三个儿子啊,以后能给姑娘你撑腰。”
“吃点儿亏就吃点儿亏吧,就当是爹给你积福了。”
怪谁呢,他当年娶了第二个老婆不久便跟着平凉侯奔赴战场,谁知却遭到敌方小卒的暗算。
嗯,虽然没死,可他这辈子,就和儿子没有缘分了。
“他们给女儿撑腰?”陆念锦气笑了:“爹您居然指望那几个,成日招猫逗狗、调戏女子的氓痞子给女儿撑腰?”
“你忘记当年你落难时,他们是如何对你的了,女儿若真走到需要人帮衬那步,信不信他们第一个翻脸?”
“时候不一样了嘛。”陆廷垂着手,没什么底气地道:“那时候大家都穷,这才没法子互相帮衬着。”
“再说这事儿都过去那么久了,何必咱们何必要以……以什么……抱什么……”
陆廷忘了那句话咋说,陆念锦翻了个白眼道。
“爹爹,是以德报怨啦,可孔夫子后年还有一句话是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并没让您是非不分,光以德报怨。”
“顾大人给吴王殿下讲课的时候,重点就讲了这个,孔夫子很多话,都被人断章取义了。”
陆廷惊讶道:“顾大人给殿下讲课,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还不是故意哄你爹爹我的吧?”
陆念锦:“才没有,原本江都郡主同南康公主说起的,南康公主同女儿打马球,无意间提了几句罢了。”
她当时听了就觉得顾大人不一般,同那些酸儒不同,想必作为顾大人的亲侄子,顾灏也不会差就是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你三叔他们,算了……不说了。”
知道女儿不爱听这些个话,陆廷便又岔开话题。
“我主要我想回贵州去,平凉侯还等着我过去呢。”
原先说一年就回去,谁知道这都已经三年还没启程。
“回什么贵州?”陆夫人瞪他:“我不是说了让你搁京城里待着,这几年哪里也不许去吗?”
皇后娘娘都跟她说了,费聚那家伙贪财好色性格极差。
言语间表达出陛下对他很不满意,怕是以后少不得要被清算。
要不是自己和娘娘有些缘分,哪能知道这些事儿?
可她又怕男人惦记费聚的恩情乱说,所以迟迟不敢说,只能设计让男人回应天来待着。
“总不能啥也不干,就白拿俸禄吧?”没有事情可以做的陆廷,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爽:“你吃白食能够心安理得,俺可不行。”
光吃饭不干活,多过意不去啊。
“你就是个贱皮子。”陆夫人气得上手就给了他两下:“过两天我就进宫,看能不能让皇后娘娘为你讨个恩典。”
“在应天府找个事儿干,以后就留在京城算了。”
见他要反驳,陆夫人立刻道:“主要是得为你闺女想,她的终身大事要紧,还是你的前程要紧?”
她男人有点儿小本事,可这小本事还封不了爵。
那还不如找娘娘诉点旧情,找个清闲差事干算了。
没必要和那些勋爵搅和在一起,别到时反而丢了脑袋。
陆廷最终还是没反驳,只看向自家的闺女道。
“解家大郎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以后想再遇到这种死老婆,年纪还合适的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什么死老婆?陆氏狠狠瞪向他,到底会不会说话?
陆念锦摆摆手,沉声道:“爹,娘,不考虑解家,至于顾兴云……你就让我再想一想,再好好地想一想,你们先回吧。”
她为什么想着找读书人家,其实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他爹没儿子,她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当年元廷无德,穷得吃不上饭的陆廷十岁就没了爹娘,可族里的亲戚无人伸出援手。
就连那已长成同父同母的兄弟们,也容不下这位小弟。
甚至一口热水也不愿意施舍,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热水也要废柴火烧,逼得他爹十岁便四处要饭为生。
干草、树皮、泥土,什么没吃过?
最后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的位置,却没有儿子能继承家里的财富。
前面的朝代都允许女儿继承遗产,可从元朝开始,女儿便被从继承权利中心基本给排除在外了。
本朝也遵循元制,规定五服之内的男丁都死绝了,这才轮到女儿,这叫她怎么能够甘心?
若是亲戚好也就罢了,可这些亲戚没一个好东西。
若不是想便宜这些混账亲戚,那就只有两条路子。
要么一辈子不嫁人,可不嫁人的话她死了怎么办,归根结底不还是便宜了那些破亲戚吗?
还有招郎婿,可愿意被招婿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
她根本不想走这两条路,她想再找一条出路来。
天下律法握在文人手中,她想……借文人的手笔,试着反抗这个破律法,顾家无非是个好选择。
朝廷的律法、朝廷的案情,都察院可是能起决定性作用的。
为天下如她家这般的家庭,谋些更多的选择出来。
比如,外孙继承……可这实在是有些滑天下之大稽,她也知道顾大人可能不一定会支持自己。
或许还会嘲讽自己,并且觉得她是个不孝之女。
父母尚且还在世上,便惦记如何分配父母之产了。
就算顾大人不会这么以为,可她平时也见不到顾大人,没有机会为户绝之家谋此事。
若是能够成为一家人,那便是多了个机会。
陆念锦眼底闪过一丝坚定,琢磨着得找机会去见见顾大人,再考虑要不要坚持等顾灏。
若实在不行,她也就只能招个平庸男子为婿了。
无论如何,她就是不想让家里那些个没皮没脸亲戚逼着他爹立嗣,占着她爹挣下的家业,说不准还要给她娘脸色看。
她不怕头破血流,就怕会被训成一只不会反抗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