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怪我咯?”见丈夫这样,刘氏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可我这般又是为了什么?”
赵勉垂头丧气地不说话,刘氏捂着自己的脸哭道。
“人人都说我嫁得好,夫君生得一表人才进士及第,官途又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礼部尚书,我年纪轻轻便成了诰命夫人。”
“可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
“谁家诰命夫人吃糠咽菜,谁家诰命夫人只有两身锦衣能穿,谁家诰命夫人只有几支银簪?”
刘氏说着便流下眼泪,痛心道:“我家虽不是多富有,可我怎么说也是在锦衣堆里、奴仆环绕着长大的。”
“不说日日山珍海味,可也亏不了我的嘴!”
“可我嫁给了你,我朝的大清官儿,你除了吃用就把所有的钱都拿回去,供你乡里的孩子进学。”
“我的嫁妆全填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可你却还要继续贴乡里,等到我的嫁妆都花了个干净。”
“你依旧要贴乡里钱,就为了你的面子和君子之言,累得我同你节衣缩食,过得还不如商人之妇。”
赵勉被妻子说得抬不起头来,他当年本来就是高娶。
从最开始就低人一截,更何况还把人家的嫁妆用干净了。
他又没那个顾晨脸皮厚,用岳家的钱用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自然在媳妇儿面前硬气不起来。
只听刘氏继续哭道:“每次回娘家,姊妹们都坐着好车,只有我俩坐着俩全是虫眼的破车和瘦马。”
“三妹嫁得还不如我,可人家却也穿金戴银样样都有,可我呢,我只有几根破银簪子。”
“我是大学士的女儿,是礼部尚书的妻子是皇帝封的诰命,又不是田间劳作的村妇,凭什么要过得比别人差?”
瞧瞧人家顾家夫人,哪次见了她不是满头的珠翠,就连她身边的丫鬟,首饰也比自己多。
她家世根基、模样品行,样样也不比那个顾夫人差。
凭什么要过得不如人,说到底还是皇帝和太子偏心。
赐那么多钱给顾家,对着他们赵家却只会夸一句清廉。
清官不吃饭,清官就不享受,清官就不该享受?
不是她这个当臣妇的贪,是当皇帝的太小气。
“别说了!!!”赵勉被数落成这样,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我知道我确实是有些对不住你,没有给你过上好日子。”
“盲目往外撒钱,委屈你在姐妹面前抬不起头,在别的官眷面前也抬不起头,可你要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陛下最恨贪官,若是被查出,不止是我们两个一死,只怕是岳父大人也要被我们连累啊。”
“岳父大人对我恩重如山,我……”
刘三吾不仅是他的岳父还是恩师,所以赵勉才心甘情愿对妻子言听计从,可他心里终归是不安的。
每次看到那些贪官的下场,他拿笏板的手就冒冷汗,于是,他试图好好地同妻子说道理。
“娘子,听话,把钱还回去,以后好好过咱们的日子,要再多的钱,也得要有命花啊。”
“过些日子我有空了,写了话本子赚点润笔费,给你买最时兴的金簪子,光明正大地戴出去好不好?”
“躲在家里享受有什么意思,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虫,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去?”
他温声哄着自己媳妇,其实别说是这些老婆背着自己收的,就是他自己贪的那些都想还回去。
原因无他,晚上睡不着觉啊!!!
可刘氏显然是那种不知足的,到手的好东西怎么可能还回去,她直接理直气壮地道。
“咱们有了金银穿不出去,我难道还不能关了门享受享受么?我保证绝不会穿出去的。”
见赵勉不说话,刘氏忙道:“我知道夫君您想当个清官,可你也不想想,你只有那么点儿俸禄。”
“那点儿俸禄能做什么,别说是给我买衣裳首饰,就连多给侄男子弟散些笔墨钱都做不到。”
“你又爱要个面子,钱给少了,咱们面子上过不去不说,乡里也会说夫君当了这么大官儿还这么抠门的。”
斗米恩,升米仇,刚开始给了,突然不给了算什么呢?
刘氏句句说在赵勉的心坎里,袖袍下他的手更是紧紧握着,刘氏又抚着自己肚子娇羞道。
“我们自己苦些倒无所谓,可我们总要替儿子想想看吧,总不能让他以后连个好的西席都请不起是不是?”
两人成日七载,子嗣艰难,三年前诞下一女便无所出,所以赵勉闻言,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娘子,你,有了?”
想起幼年时,因为家境贫寒,母亲不想自己在地里刨食过活,提着一篮子到处借来鸡蛋牵着他四处去求学。
六月的日头多毒辣,可他却光着脚和母亲走了四十多里地,期间他就吃了三个窝窝头。
母亲却只喝了几口水,还笑着说自己不饿。
他们问了三家私塾,脚都磨起血泡了才被最后一家先生收下,可这求学的苦只不过仅仅是开始。
因为没钱交束脩的缘故,他需要在启蒙先生家做工?
给他们家劈柴火、挑水、还需要给先生抄书、搬书。
忙到戌时末才有空歇息,晚上就睡在先生家的柴堆里头,寅时初就得爬起来去劈柴火。
做得好并不会受到表扬,做的不好就是一顿嘲讽。
先生的儿子又很跋扈,有时候还会用脚踢他。
师娘还在旁边看着笑,说她儿子力气真大……
他还不能反抗,反抗师娘就不会给他饭吃。
为了讨先生的欢心,他还不敢告状,生怕告状引起先生不快,不收自己了,而让父母亲难过。
十多年寒窗苦读,日日挨不完的饿还有别人的白眼,在中举后,得到岳丈青睐那天戛然而止。
从此平步青云,那些欺负过他的那些人个个讨好的嘴脸,让他憋了十多年的恶气吐了个干净。
所以他拿自己的俸禄,为族里办学,让他们努力读书荣耀赵氏只是其一,更多的是想告诉他们。
他,赵勉,再也不是曾经那个,用篮鸡蛋去求学的穷小子,不是哪个连草鞋都穿不起的赵勉了。
他不仅有能力去回馈乡里,而且从此以后只有别人看他脸色的份,再也没有人能给他脸色看了。
“娘子……”赵勉起身拥住妻子,含泪抚着她那还未显怀的肚子,眼底都是满满的慈爱:“那个人想做什么官?为夫只依你最后一次。”
就最后一次,做完这次,给孩子攒点儿读书钱、老婆本,他发誓他一定好好当个清官儿。
顾家。
顾晨张着手臂,由着婉盈给自己换下一身酒气的衣裳,这才轻声询问道:“赵勉家的老婆,你跟她熟吗?”
历史上这娘们儿可不是好东西,贪欲比赵勉本人还大。
“熟啊,她命可好了。”说起此人,婉盈还有些羡慕:“出嫁不过七年,丈夫便成了正二品的尚书,这福气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就是她也跟着丈夫熬了那么多年,从庄浪那种苦地方上来的,可有些人就是能一跃冲天。
这是命,你得服气啊!